破笼 第50章 演讲稿

马路上不断有车驶过，轮胎挤压路面的颗粒感，人|群|交谈声和全家便利店开关门的叮咚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却模糊，这一声淡淡的嗓音在巷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江钦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向后撤了一步，搭在他肩上的手滑了下来。肖付惊怔怔地看着自己垂落下来的手，脸色变冷，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巷道里很暗，只能借着马路上的光看到这人一身黑衣，戴着黑色棒球帽，脚下是一条明暗分割线，他站在暗处，正抱胸看着他们，手中攥着一瓶水。

“是你？”江钦不动声色，嗓音却很冷。

这人肖付惊可太有印象了，正是上周六他们追了好几条街的李淳。

李淳走近几步，指着肖付惊对江钦说：“你刚刚跟他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语气。”

江钦眉头一皱，“你跟踪我们？”

“跟踪？”李淳笑了笑，“我可没那个闲情逸致。”他伸手指了指旁边，“我刚从便利店出来，听到这里有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是你们两个。”

肖付惊本来就看不惯李淳，刚刚江钦的反应又让他很不爽，此时他就像一座活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他压着脾气盯着李淳，“有事说，没事滚。”

李淳将视线移到肖付惊身上，笑了笑，“一中的肖神，出了名的疯傲狂，果然名不虚传。”

肖付惊握紧拳头上前一步，“找打是吧？”

李淳见肖付惊真生气了，连忙伸出尔康手，“哎，我好心来给你们报信，你们就这个态度？”

肖付惊眉头一凛，“报什么信？”

李淳甩了甩手中的水瓶说：“说来也巧，我刚从附中那边过来，突然口渴了想买瓶水，谁知道居然遇到了你们......”

李淳卖着关子，想看看两人的反应，谁知肖付惊和江钦只冷冷地看着他。

“附中旁边有个挺复杂的老居民区，这个你们知道吧？”李淳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们。

肖付惊心头一跳，那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那里都是些老房子，胡同建的十分曲折，而且大部分原住民都搬走了，十分破败，很多墙都坍塌了，极少有人会往那边走，却成为了混混们打架斗殴的重要基地。

当年钱忆杭就是在那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肖付惊。

肖付惊的脸色越来越冷，却没有开口。江钦虽不知其中细节，但看肖付惊的神情也能猜个大概。他见李淳迟迟不肯说，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团成一团扔给他，“说。”

李淳极其熟练地伸手接住了钱，身体顿了顿，而后往兜里一揣，看向肖付惊，“肖付惊，你跟肖付奇是什么关系？”

肖付惊和江钦一听，脸色一沉，抬腿便要走。

李淳在黑暗中吹了声口哨，“肖付惊，没想到你居然会有个这么弱的弟弟！”

肖付惊在他身旁骤然刹住脚步，阴沉沉地问：“你也参与了？”

李淳一惊，连忙否认，“没有，我是临时被拉过去的，我可没动手。”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旁边一拳就挥了过来，狠狠地打在他的牙关上。

李淳感觉自己下巴都被打错节了，他跳起来喊了一声，“操，我他妈的真没动手！”

“你站在旁边看，就是帮凶。”肖付惊偏头扔下这句话，便跑向路边。江钦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车门砰地一关，没多久出租车便消失在远处。

李淳背对马路，捏了捏下巴，确定没有脱臼，在黑暗中笑了笑，“这么狂的学霸，有意思，还有那个江钦......”说到江钦，他的眼神黯淡下去，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拧开瓶盖，一边仰头喝着一边往前走。

破败的胡同里突然有两道光照射进来，惊动了几只猫，司机猛地踩了刹车，只听“喵呜”几声尖叫，一团黑影从车窗前蹿过。

“砰砰”两声关车门的声音，两个高高的身影下了车，片刻后，两道光从对面倒塌了一半的墙壁上移到了旁边的一道黑色木门上，紧接着转移到来时的路，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肖付惊在车上给肖付奇发消息，打电话都没回，附中晚自习只上到八点，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家了。

“还没回你吗？”江钦打开手机手电筒偏头问。

肖付惊皱着眉，打开手电筒往四周照了照，“没有，不过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回家，他不会让老爸老妈看到身上的伤，肯定会找个什么理由拖到他们睡觉才回去。”

“你也是这样吗？”江钦突然看着他问。

“我也是哪样？”肖付惊往前走着，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江钦把头转回去，嘴唇紧抿。

今晚的风原本不大，狭小曲折的胡同却像个扩音器，翻涌的气流被迫挤入逼仄的胡同，发出凄厉的呜咽声。

肖付惊脚步一顿，沉默地看着江钦。

江钦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肖付惊没跟上来，便转身将手垂下，手电筒照向地面，问：“怎么了？”

肖付惊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你刚刚是不是想问，我被人打了之后会不会像肖付奇那样，不回家。”

不知是哪家的门没关好，铁链子被风吹得哐哐作响，两人旁边的几扇木门上还贴着往年的春联，贴了好几层，只不过已经被年岁侵蚀地缺头少尾，只能看到断断续续几个字，都是“福”啊，“喜”啊，“平安”之类的。

江钦这次却长久地沉默下去，眼皮低垂没有说话。

“你怎么知道的？钱忆杭告诉你的？”肖付惊问。

“不是。”江钦开口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肖付惊看着沉默良久的江钦，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太过短促，甚至分不清那是笑还是嘲讽，“江钦，我总感觉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江钦站在原地，依旧没有坦白的意思，肖付惊看了他几秒，抬腿往前走。

周围太黑，江钦手电筒朝下，肖付惊的背影很快隐在黑暗中。江钦突然慌了，快步追上去，抓住了肖付惊的胳膊，“我不是有意知道的，你别生气。”

肖付惊一声不吭地将他的手掰开，快步往前走。这种被人撞见伤疤的滋味太难受了，更何况还是被自己喜欢的人。

“肖付惊，”江钦直接挡在他面前，“我真的不是故意知道的，要不你把我打晕，明天醒了我就失忆了。”

肖付惊继续往前走，江钦伸手拦他，两人就这么杠上了，暗暗较劲。

“让开。”肖付惊冷声说。

“我是无意中听别人说的。”

“让开。”肖付惊重复道。

“我也告诉你一件我的糗事，我们扯平好不好？”

肖付惊撤了力，双手抱胸思考两秒，“行，回去说。”

这个地方虽大，但肖付惊知道那些混混打架斗殴通常会在几个死胡同处，看到那些落了单的人像困兽一样逃无可逃，会给那些人带来极大的快感。

“这里。”肖付惊指着地上被砸的坑坑洼洼的小土坑。他将手电筒抬高看到地上有一片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这个胡同的拐弯处。

江钦仔细看了看，“这不像是人被拖拽的痕迹，倒像是书包之类的。”

肖付惊朝那个拐弯处指了指，“他肯定拖着书包往这个方向走了。”

附中离家本就不远，从这个方向走过去，大概20分钟的路程就能到家，若是骑车子十分钟就到了，但看肖付奇这个情况，应该不会骑车子，有可能会打车，不过那就难找了。

他们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这条路往前找找看，走了大概一公里路，最终在路边一个花坛的角落里找到了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肖付奇。

肖付奇像只流浪猫一样，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还好脸上没什么淤青，只有嘴角渗出了一点血丝，但是裤子都磕破了，腿应该伤的不轻。

“肖付奇？”肖付惊蹲下身喊了他一声。

肖付奇泪汪汪的大眼睛看过来，怔了两秒，朝肖付惊扑过来，“哥，对不起，我打架了，手机也摔坏了，不敢回去......”

肖付奇哭的稀里哗啦的，没一会儿就把肖付惊的衣服给哭湿了。

江钦拍了拍肖付奇的肩，“没事了，先回去吧，去我那儿把伤口处理下。”

肖付奇哭得泪眼朦胧，眨了好几下眼才怔怔地说道：“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

江钦拎起肖付奇的书包，指了指正在揉腿的肖付惊，“我是你哥同学，住你家楼上。”

肖付奇坐在出租车后座，一路都惊讶地睁大眼睛，只是出于礼貌没有一直盯着江钦的后脑勺看。一直到了小区，三人进了电梯，上了八楼，他和肖付惊等着江钦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小声说：“哥，你有个同学住咱家楼上，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的多了，好奇害死猫，知不知道，腿不疼了？”肖付惊没好气地说。

“疼......”肖付奇语气里都是委屈。

江钦的手指一顿，然后点了开锁，“陆姨这几天都不会来，家里没别人。”

肖付惊馋着肖付奇坐到沙发上，皱眉看着他的腿，“膝盖是不是磕破了？”

肖付奇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浑身都疼。”

肖付惊叹了口气，抬头见江钦把医药箱拎了过来，又拿来一块干净的湿毛巾在旁边站了片刻，将毛巾放在桌子上，低头将药箱里的酒精，云南白药都拿出来。

肖付惊将毛巾拿过来：“我自己来就行，那个......你先进去组织组织语言......等我。”

江钦嘴角勾了勾，眼尾带着笑意，“遵命。”

待江钦回房间后，肖付奇小声问，“哥，你同学组织什么语言啊，你们是有什么演讲比赛吗？”

“嗯，英语的。”肖付惊忙活着，头也不抬地瞎说。

“哦哦，”肖付奇朝房间门口看了一眼，又忍不住转过头说：“哥，你同学真好看。”

肖付惊直起腰，“我看你还是不疼。”

肖付奇把身体缩回沙发里，垂下眼皮，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疼。”

整个上药的过程他再没说过话，就连用酒精消毒时，伤口滋啦地响，他也咬着牙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肖付惊手上动作没停，抬眼看着他。他这个弟弟不是那种心里能藏事的性格，若是平时，但凡学校里有点新奇事，他肯定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即使在学校受了委屈，也会回家跟爸妈撒一通娇。

但今天这事儿不一样。

“明天晚上十点，你把他们约出来。”肖付惊飞快地给他上完药说道。

肖付奇一愣，转过头来，“哥，你要干嘛？”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肖付惊将药瓶收拾起来，站直身说。

肖付奇将裤腿拉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哥，我没事，你别打架了，爸妈会生气的。”

“为了不让他们生气，你就要挨打不还手吗？”

肖付奇没再说话，拳头却攥的紧紧的。

肖付惊知道，这事儿要是肖付奇不愿意，他也不好插手，所以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将药箱收拾好，抬头看了眼表，十一点了，“我之前给爸妈发消息，让他们不用等我们了，估计他们这会儿已经睡了，你先回去吧。”

肖付奇这才点点头，扶着沙发站起身，突然反应过来，“哥，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肖付惊左手拎着药箱，右手馋着他，“我还要跟同学一起背演讲稿，已经跟老妈说过了。”肖付惊不打草稿地乱说一通。

只可怜肖付奇过于天真，点了点头还嘱咐道：“那你们早点睡啊，别背到太晚了。”

“嗯嗯，”肖付惊将他送到门口的时候说，“别让爸妈知道我同学住咱家楼上。”

“明白，我不会说的。”

肖付惊关上门后，松了口气，手握在门把上发了会儿呆。今天晚上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他现在从过山车上晃晃悠悠地下来，有些恍惚。

此时整个房子里一片安静，没了掌声和欢呼声，没了耳边的风声，没了李叔的叫喊声，没了肖付奇的哭声，只听得到自己不太规律的心跳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他这是，跟江钦在一起了？

他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紧张，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正慢慢靠近。肖付惊手依旧握在门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耳边传来江钦的声音：“我演讲稿都准备好了，去我房间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