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钦一愣,这才注意到春华楼外零星飘着小雪,像是抖落的满天星。
两人对视一眼,肖付惊大喊:“快跑!”
然后两人蹭地就跑了出去,一前一后,一步三个台阶地往楼下蹿。其他几个上体育课的班不知道什么情况,面面相觑了片刻,也较劲似地往下跑。哗哗哐哐,一群人浩浩荡荡就淹到了操场。
两人一口气跑到了操场,弯腰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们下都下来了,看他们怎么把我们抓回去!”肖付惊扶着江钦的肩笑着说。
众所周知,下雨天,下雪天,大风天,烈阳天,体育老师肚子疼那天,都不能上体育课,会被各科的列强老师瓜分殆尽,所以趁列强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跑。
“不愧是肖神啊,反应就是快。”江钦笑着揶揄道。
肖付惊突然站直身,惊讶地说:“江钦你看,我说话冒白汽了!”
江钦定睛一看,随着他嘴唇的开合,一团氤氲的白汽在他面前弥久不散。
这天上下的是零星小雪,落地就化了,所以周围的温度格外低。两人又一口气跑到了操场,身体热腾腾的,吐出的白汽格外浓厚好看。
“你这算什么,我也有,比你的还多。”江钦不甘落后。
“你这喷的晚,我的都散没了。”
“有本事你再来一个。”
“来就来!”
于是两人跟鸭子一样对着天空吐气,直到雪越来越大,被体育老师赶鸭子上架一样赶回教室,也没分出胜负。
猴子们拖拖拉拉,走得比蜗牛都慢,回到教室的时候离下课就剩十分钟了。就这么点时间,老李都能见缝插针过来讲一道大题,讲到第二小问的时候就下课了。
下课铃响了两分钟之后,老李在黑板上将公式化简完,转过身说:“今晚有个重大消息要通知你们。”
猴子们:?
老李,你有话不能直说吗,还来个直播预告?
老李将半截粉笔头扔回粉笔盒中说:“现在还没确定,今天下午开会,晚上我在群里通知。”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钱忆杭问。
老李眼珠转了一圈,“不好说。”
“今晚几点通知啊?”
老李:“不好说。”
猴子们:“......”
那您什么好说?
老李嘿嘿一笑,拍了拍手,白色的粉笔末像烟雾一样模糊了他的脸,“等我消息。”
老李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他这样说话非常容易挨打。肖付惊心想。
冬天的雪是意料之中的惊喜,一下课走廊里就围满了人。一群人倚着栏杆叽叽喳喳一顿讨论,也就这会儿鸟雀都去南方过冬了,要不然它们听到估计都嫌吵。
这群顶着寒风看会儿雪,然后再哆哆嗦嗦跑进教室的人中,就有钱忆杭和何寻两个棒槌。
刚刚体育课上,在吐白汽上肖付惊没能跟江钦分出个胜负,他正暗戳戳地积蓄力量,想在放学的时候赢他一把。谁知钱忆杭何寻这俩傻子一趟一趟地,把寒气都带进来了。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返两三趟之后,肖付惊终于忍不住,猛地拍了一把桌子:“你们把我的热气都弄没了!”
钱忆杭和何寻两个人愣在原地,搞不清状况,只有江钦在旁边笑个不停。
“你笑个屁啊!”肖付惊转过头看着江钦,没好气地说。
“你赢了你赢了,行了吧。”江钦举双手投降。
“不行,放学继续比。”
“你们在比什么啊?”钱忆杭问。
江钦清了清嗓子,学着老李的语气,“不好说。”
肖付惊和江钦又哈哈笑起来。
钱忆杭和何寻看懵了,懵着懵着也笑了起来,“你们神经病啊,哈哈哈哈!”
肖付惊整整一下午就出去上过一次厕所,一直到放学等教室里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始收拾书包。
“你不早点走?今天我不骑车子,想走着回去。”江钦收拾好书包说。
“为什么?”肖付惊扭头问。
“今天雪太大了,路滑,骑车子不安全。”江钦说。
“啧,你安全意识还挺强。”肖付惊揶揄道。
“你快点。”江钦催了催他,抬腿便要往外走。
“哎,你等会儿,我们俩一起出去。”肖付惊喊。
江钦早忘了那茬了,没反应过来,“嗯?”
肖付惊三下五除二把东西全塞包里,然后单肩背包一个大跨步站到了江钦身旁。
“今天那个,还没分出胜负呢。”
江钦一愣,偏头笑了起来,“你幼不幼稚。”
肖付惊没说话,直直看着他。江钦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偏过头清了清嗓子,“行,那一会儿出了教室我们在心中默数一二三,然后一起吐气,行吧?”
肖付惊这才满意地开口:“行。”
两人一起走到门口,奈何教室的门口太窄,两人并肩过不去。
“我们侧着身?”肖付惊提议道。
“行。”江钦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两人侧身往教室外迈出一步,肖付惊心里默数:一、二......然后就被江钦的热气喷了一脸。
“不是数到三吗?!”肖付惊瞪眼。
“对啊,从出教室开始默数,我数到三了啊!”江钦也瞪眼。
“难道不是先迈出教室,再默数吗?”肖付惊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江钦习惯性地去锁门,笑着说:“能不能有点默契。”
肖付惊感到懊恼不已,上前一步,“你!”
江钦锁好门转身,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春华楼上只零星亮着几盏灯,6楼光线昏暗,大雪给校园静了音。两人的鼻息纠缠在一起,肖付惊突然有种捂不住的冲动。
想亲吻眼前这个人。
他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种冲动压回去。他太过用力,以至于心脏剧烈跳动,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
教室门前的空气稀薄的令人窒息,过了好一会儿,江钦开口道:“怎么了?”嗓音有些不稳。
肖付惊看着江钦朦胧中映着远处灯光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没事。”肖付惊往后退了一步,脖子突然一凉,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柱爬满了全身。他偏头一看才发现,是大雪下到走廊上了,厚厚的一层,盖住了走廊的三分之一。
他这么一退,就站在雪里了。
江钦抬手伸向他。肖付惊缩了缩脖子。江钦手抬到一半停住了,又缓缓地放下来,揣到兜里,“戴上帽子,不冷吗?”
肖付惊垂着眼,一声不吭地把帽子戴上了,又把拉链拉到最顶端,然后低着头往前走。
两人一路无话。今天马路上的车开的也很慢,像是在爬。不知走了多久,肖付惊突然闷声讲起了笑话,讲的七零八碎的,他自己都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却期待江钦能给他点回应。
江钦却没在看他。
肖付惊松了口气,看来江钦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但他又控制不住的失落,抬腿跺了跺脚,将粘在鞋头上的雪都跺没了。
“肖付惊,抬头。”江钦突然开口。
肖付惊一怔,缓缓抬头。
一片巨大的雪幕像银河一样倾泻下来。浩大,雪白,仿佛是从黑夜中挣脱出来的,无声,源源不断。
肖付惊呼吸一滞,脚步慢了下来。
这条路边有一排朝上的照明灯,将黑夜中的雪照出了一层。街边围了好多人,有的拿手机,有的拿相机,一直拍个不停,甚至还有人当场放起了音乐。
大雪,音乐和见不得人的秘密。
呵,可真够应景的。
快到楼下的时候,江钦说:“明天早点起,路这么滑,我们得早点走。”
“几点啊,”肖付惊闷声问。
江钦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
肖付惊猝不及防,没刹住脚,回头看江钦嘴唇紧抿,神色冷淡。他顺着江钦的视线看过去。楼下站着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短发,眉眼跟江钦有些相似,只不过眼神要冷很多。
肖付惊小碎步跑回去,低声问:“这是谁?”
江钦动了动嘴唇,“我妈。”
肖付惊瞬间像只冻僵了的鸭子,全身就只有眼珠能动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走近。
“小钦,交朋友了?”女人的声音还算温和,不像眼神看起来那么冷。
“这是我同学,刚好住一栋楼的。”江钦平静的声音中透着疏离感。
冻鸭子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硬凹了个僵硬的微笑,“阿姨好。”
要不是江钦,遇到这种事他肯定拔腿就跑。他从来不屑于给别人留下所谓的好印象,没礼貌就没礼貌。
只是江钦站在雪夜中,眸子暗沉沉的,像深夜远处的一潭死水。肖付惊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这个女人,但也不想走了。
赵曼云看着肖付惊,露出了标准的不露齿微笑,“挺冷的吧?这里应该离你们学校不远,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肖付惊一愣,心中感到惊讶,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知道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去看江钦。难怪江钦的观察力那么强。
不过要怎么回答?说他们在路上看了一会儿雪?
这个回答一出现,肖付惊心里咯噔一下。在春华楼教室外蹦出来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或许是他做贼心虚,突然觉得这个回答不合时宜。两个男的冒着寒夜赏雪?怎么听都觉得有猫腻。
肖付惊想了想,硬挤出了一个笑容,正打算信口胡说,却听江钦说:“没有。”
他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配合地点了点头。
赵曼云脸色沉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笑容,“那就好。”
“陆姨照顾你还习惯吗?”
“习惯。”
肖付惊心一沉,总算明白江钦家里为什么那么空了。所以,他一直一个人住?
“之前跟你说的事......”赵曼云说。
江钦抬起眼,“妈,选专业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赵曼云依旧保持微笑:“我要的不仅是考虑,我要的是答复。”
“嗯。”江钦平静地应了一声。
选专业?大学专业吗?肖付惊皱皱眉,转头看到江钦头发和肩上落了一层雪,背后是深不可测的夜,像是独自一人,在雪夜中走了很久很久。
他禁不住往江钦那边靠了靠,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赵曼云察觉到这个举动,眉头很快地蹙了一下,她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有空吃个饭吧,跟你朋友一起。”
“嗯。”
赵曼云没再说什么,冲肖付惊笑了笑,然后转身上了车。
不知怎么的,赵曼云行为举止看起来都十分得体,但肖付惊就是不喜欢这个人。
憋得慌。这是这几分钟内肖付惊最直观的感受。
在电梯里他有好几次想跟江钦说说话,但还没想到说什么,7楼就到了,他只好提了提背包说了声:“走了。”
这个时间老爸老妈已经准备要睡觉了。上次期中考试肖付惊仍然是第一,他又找了钟老,让他帮忙瞒着自己受处分的事,所以家里风平浪静了几个月。
“怎么才回来?”赵婳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看剧,见肖付惊开门,抬头看了眼表。
“今天雪太大了,就没骑车子,走回来的。”肖付惊边换鞋边说。
“小奇今天回来的也挺晚,我给你们熬了姜汤,在厨房,记得喝上一碗。现在你俩课程都挺紧的,别再感冒耽误了进度。”
“嗯。”肖付惊懒得回房间后再出来一趟,干脆走到厨房,打算喝了姜汤再回屋。
“小奇还没喝,一会儿你给他端进去吧,我怕他忘了。”赵婳关了电视站起身。
“嗯,知道了。”肖付惊掀开炉灶上的炖锅,还有一半。看来老爸老妈都喝过了。
“我睡了啊,你们也早点睡,别熬太晚。”老妈说完就回了房间。
肖付惊咕咚咕咚喝了一碗,胃里火辣辣的,身体顿时由内而外暖了起来。他又盛了一碗,端到肖付奇门前,咚咚咚敲了几下门。
肖付奇通常开门很快,这次却迟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客厅里的表滴答滴答走着,高中狗最听不得时间流逝的声音。肖付惊皱皱眉,还待再敲,只听咔哒两声,门打开了。
肖付奇眼眶红红的,头发有些凌乱,明显是哭过了。
肖付惊一愣。虽然肖付奇之前也哭过,但那都是很小的时候了。他从小就顺风顺水,众星捧月一般,要什么有什么。之前哭也多半是因为玩具坏了,摔疼了,跟小朋友闹别扭了,自从他上了初中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哭。
肖付惊有些尴尬。他可不会安慰弟弟。
“哥,这是姜汤吗?”肖付奇开口说,有些鼻音。
肖付惊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把碗推到他面前,“对,老妈让你喝一碗。”
肖付奇点点头,乖巧地接过去,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而后又将碗递还给肖付惊。
肖付惊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踌躇片刻,干巴巴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肖付奇睁大了眼,有些慌乱,“没事,我没事。”
肖付惊把手中的碗轻轻往下一压,“说谎都不会说。”
“哥,我们要做一个诚实的人,不能说谎的。”肖付奇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就说谎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凝滞了。肖付惊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多问了一句。
他挪了挪脚步,战术性看了眼表,捏着碗又忍不住说:“有事可以找我,我是你哥。”
客厅的灯关上了,整个家里很快就只剩下他桌前的一盏灯。
肖付惊将椅子靠在桌前,面对窗户坐着,听着外面的风声,手机在桌子上亮个不停。他皱皱眉,打开手机点了免打扰,然后又将手机扔回去。
没超过三分钟,他又拿起手机坐到了床上,关了免打扰。无数消息刷刷冒了出来,肖付惊视而不见,只单单把视线定在了置顶的头像上。
并没有红点。然后他才注意到班级群里炸了。
他突然想起,今天老李说要在群里发通知来着。
班里刷屏刷的太猛,他懒得往上滑,直接点了有人@我,微信直接定位到老李发的那条消息。
@所有人 经校领导讨论决定,各年级重点班的周考和月考,除正常考试卷以外,各科再加三道附加题并计入考试成绩和排名。
肖付惊原本懒洋洋地划着屏幕,看到后腾地一下就坐直了。
我操???
这是什么骚操作???
老李在群里痛心疾首。
-我原本以为只有数学加三道附加题,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种消息居然让我来通知!@郑泽新
-老李啊,这事真不赖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老李连发了三张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搞得钟老哭笑不得。
就这几句话,肖付惊还是翻了好几页扒拉着看的,中间夹杂着猴子们无数的哀怨和吐槽。
肖付惊也想吐槽。理综每科加三道附加题,那就是九道啊,估计一个半小时下不来。而且,语文还有附加题?考什么?文言文还是诗词鉴赏?干脆搞死他得了!
钟老消息回不过来,看都看得眼花缭乱,索性放弃了,只得安抚猴子们说,这只是校领导的一次尝试,如果不能对学生们的成绩带来显著提升,可能会被取消。
“可能会被取消”这几个字给大家带来一些安慰,刷屏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钟老趁猴子们没反应过来,趁热打铁说,看到消息的先回复个收到吧。
下面跟挤牙膏似的挨个往外蹦“收到”,肉眼可见这“收到”发的是有多不情愿。
肖付惊发完后,往上翻了翻,江钦一直没说过话,甚至可能一直没看到消息。他鬼使神差地@了江钦,发出去之后手一哆嗦,又赶紧撤回。
大家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除了新蹦出的几个收到,没人再发消息了。
屏幕上那条“肖付惊撤回了一条消息”格外显眼。
这在班级群里可是头一回。
何寻个愣头青天真地问了出来:惊哥,你撤回了什么消息啊?
惊哥好像@了钦哥,刘耀东说。
肖付惊立即点开这两个头像,只分别发了两个字:撤回。
于是下一刻,只走了一会儿神儿的猴子们一头雾水地看着屏幕上三行被撤回的消息,疯狂地问何寻和刘耀东。
结果这两人跟被灭了口似的,一句话没再说过。
在众人狂轰乱炸的时候,江钦终于回复了个收到。
肖付惊松了口气,他回的这么慢,肯定没看到自己刚刚@了他。
他盯着江钦的“收到”看了一会儿,消息又往上刷了几条,看到了钱忆杭的“收到。”
这孙子以往回消息都是最积极的,这次却这么慢,十有**又在给周小宣讲题。
肖付惊刚要点开他的头像,人就找上门来了。
钱忆杭:惊哥,今晚数学第二道附加题,你做完了吗?我第二小问没做出来,快给我看看步骤。
肖付惊:以前你都要思路,现在怎么直接要步骤了?
钱忆杭:小宣这不等着我给她讲呢么
肖付惊叹了口气,从包里把自己做的拍了张照发给他。钱忆杭回了个抱拳的表情,然后就没动静了。
肖付惊靠在床头上闭了会儿眼,然后看了看时间,关灯躺下了。
大雪的夜里格外安静,连风都被厚厚的雪压没了声。小区路灯的光通过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打在对面的墙上,明亮苍白的一道,勉强照出了整个房间的轮廓。
肖付惊缩在被窝里,翻了翻身,又打开手机看着微信置顶的头像,看到眼睛都酸了才关上,然后非常用力地攥住被角。
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