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宿舍楼a区某间房内传出无声的惨叫。
时祁“咚”地锤了下床,痛苦地闭上眼睛,半分钟后,又一言难尽地用被子呼啦一下盖住了头。
尴尬快要把时祁淹没了。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塞缪尔,昨天那个灰毛,他全想起来了!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一瞬间的尴尬,而是这个制造了尴尬的事件会一直一直盘旋在脑中,越不想想起,注意力就越是难以转移。
时祁不受控制且一遍遍地想起那段记忆。
那些尘封在八年前的往事,也慢慢掀开了一角。
时祁并不是没有过集体生活,他曾经短暂地在育幼院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里热闹、生动,是基地里大部分小孩子们无忧无虑长大的地方;但也冷寂、空洞,因为那是独属于时祁的记忆牢笼。
往事如书页,被脑海里的风暴吹回八年前。
——
六岁半的时祁很喜欢思考,他靠在墙角、蹲在树下,吃饭时、走路时,都会深沉地思考。
时祁其实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育幼院了,他还是个小孩,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不醒了好长时间。
梦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醒来,眼前是陌生的护士姐姐,再后来,他就被送到了育幼院。
他记得自己是被名叫“哥哥”的人牵着手送来的。
他感觉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那个人的手牵过来的那一刻,时祁就决定完全信任他。
就像冬天晒到阳光会暖暖的,躺进棉被会很舒服,时祁看见那个“哥哥”,心里也会暖融融的,也感到很舒心。
时祁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失忆了,甚至不止是失忆了。
他当时还太小,无法预见任何或已来临或即将来临的危险和煎熬。
“哥哥”拉着他的手将他安置进一个很大的卧室,对面的卧室里住着十个小孩,但时祁的卧室只有两张床,对门小孩们都扒着门框好奇地盯着他看。
“另一张床是你的吗?”时祁理所当然地问“哥哥”,觉得不会有别的答案。
可是对方却摇摇头,对他说那张床是“老师”的,会专门陪着他、照顾他的。
时祁不知道“老师”是干嘛的,他又问:“那你和我睡一张床吗?”
对方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时祁歪了歪头,看不懂他眼里的东西。
最后时祁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的,他像个突然断了电的玩偶,忽然好困好困。
意识最后的画面停留在“哥哥”轻柔的拍抚,时祁觉得安心,于是无所顾忌地睡着了。
醒来后身边没有了“哥哥”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对面床上的阿姨,她说她姓李,是这里的老师,会帮助时祁融入这里,让他不要害怕。
时祁没有害怕,他问老师“这里”是哪里?
老师回答他,这里是育幼院,基地里没有父母的孩子都在这里生活。
时祁点点头,从此做了老师的小尾巴,乖乖听话,认真吃饭,没有开心,也没有难过。
偶尔、或是经常沉思,时祁经常在心里想着那个“哥哥”,却发现心脏某个地方好像空空的,里面装的东西不知道漏到哪里去了。
很快,两个星期过去了。
这是李老师第三次试图引导时祁融入育幼院的土著小孩们了,但仍然以失败告终。
时祁还是乖乖地一个人坐在她身边,有什么玩什么,什么都没有就安静地坐着站着,李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不怪时祁,因为这里的小孩似乎都不太喜欢他。
她听见他们背地里说时祁是个木头玩具,不会哭也不会笑,他们说不想和这样的小孩玩。
李老师看着孤零零的时祁,想到半个月前突然被军方造访的那天下午。
他们说需要育幼院帮忙收置一个孩子,孩子生过一场大病,必须重点看管照顾。
为什么军方会这么看重一个孩子?为什么这么看重,还要把他送到育幼院?
没人敢问为什么,白塔和军方在基地里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心细的李老师当场被院长委以重任,等待第二天他们把孩子送来。
结果第二天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孩子牵着小孩子。
军方依然派了人,却只远远地看着,最后只有小的留下了。
李老师不敢揣测那个被军方带走的大孩子是什么身份,她的注意力也渐渐被时祁吸引。
她注意到这个孩子的不同之处——就像其他小孩拒绝和他玩的原因一样,时祁不会哭也不会笑。
就像最开始,她本以为时祁是被哄来的,第二天见不到熟悉的人一定会哭,但却没有。
时祁第二天像无事发生一样,只是对环境的改变有些发懵,李老师对他介绍自己时,他也只呆呆地坐在床上,没什么反应。
六岁的时祁长得粉雕玉琢,婴儿肥粉嘟嘟地鼓在脸颊上,李老师却觉得他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个精致又缺少生机的小人偶。
她不知道时祁这幅样子到底正不正常,只能把情况如实汇报给院长,院长再报告上级,最终李老师被告知一切如常就好。
李老师就带着这个小人偶去吃饭、玩耍、运动,除了无法融入集体和偶尔嗜睡以外,时祁乖得不需要她操任何心,两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大院门口突然一片嘈杂,打断了李老师的回忆。
她朝门口看去,发现是有人来了。
一个灰发的小男孩背着个行李包走进来,脚步滞重,表情沉郁,她一下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育幼院生活的孩子,如果不是一出生就在这里,那就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灰发男生被另一个老师带进来,一群本来在院里空地上玩耍的小孩哗啦啦围上去。
李老师没有靠近,基地里每天都有悲剧在上演,他们渺小如蝼蚁,谁都是在苟活着,任何慰问都比不过时间,他只能自己熬过去。
时祁又开始打哈欠,头一点一点的,李老师知道这是嗜睡的症状发作,牵着他回宿舍了。
她没有回头,也就没有注意到,灰发男生隔着远远的距离和人群看见了他们,他的视线落在时祁身上,片刻后又移开了。
时间按部就班地流淌着,时祁也像之前一样乖乖地生活,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终于有了可以交往的同龄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灰发男孩。
对方似乎听说了时祁也刚来不久,于是对他很好奇,经常抛下其他孩子过来找他说话。
李老师不敢让时祁离开视线太久,所以每次男孩来找时祁她都在场,只是不会过多干扰,她认为时祁能接触同龄人是件好事。
灰发男孩向时祁介绍自己:“我叫塞缪尔,你叫什么?”
时祁眨了眨眼,温顺地回道:“塞缪尔,我叫时祁。”
李老师看着他俩,常常露出欣慰的笑容。
于是日子就这么继续轮转,期间时祁的“哥哥”来看过他一次,时祁依然在睡梦中与他离别,醒来后也依然平静得正常又怪异。
但是变故总是突如其然地到来,其中种种原由,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一个寻常的下午,天清气朗,育幼院稍大一些的孩子去空地上排好队,接受精神力检测。
这是育幼院每个季度都要进行一次的事,目的是为了筛选出进入觉醒期的哨兵向导。
刚刚觉醒的小孩表面上往往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精神力也相当微弱,只能借助白塔下发的仪器来检查。
由于人手不够,李老师被院长叫去维持秩序。
时祁正蹲在后院的沙坑边和塞缪尔安静玩沙,这种无声的玩法往往会持续半天,李老师觉得稍微离开一会儿大约也不会发生什么,嘱咐一声有事喊她就离开了。
风儿刮过后院唯一的大树,引起一阵沙沙的响声。
风缠树叶的生息压过了塞缪尔的声音,那些话却依然如此清晰地传入时祁耳中。
时祁被那堪称微弱的声音震在了原地,那一瞬间,他感觉某个地方突然被接通了,世界恢复了喧嚣,他的体内也不再平静。
他仿佛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击了,霎那间,封存的记忆和情绪的感知正在渐渐恢复。
塞缪尔没有听见回答,也没有发现时祁的变化,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感知的回流被迅速催化,时祁忍不住一把推倒了塞缪尔。
对方的胳膊磕在了坑沿,痛得站了起来,朝时祁控诉着什么,但时祁已经听不清了。
他突然痛苦地捂住脑袋,喉间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塞缪尔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控制不住地想逃,又被不服输和自尊心牢牢困在原地。
但下一瞬,时祁猛地抬起了头,通红的眼睛如同锁定了猎物。
他暴怒地冲向朝塞缪尔,将对方狠狠扑倒在地。
塞缪尔完全没反应过来,他被时祁猛地一推摔在了地上,后背的疼痛让他一瞬间也忘了害怕,拳打脚踢地攻击压住他的时祁。
时祁也不甘示弱,两个人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都打红了眼睛。
“你说谎!你收回你的话!你在胡说!!”
时祁一边打一边不停喊着。
塞缪尔渐渐被他压制住,气急败坏之下,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喊道:“我没撒谎!!不然你为什么来这!他为什么不带你走?!”
塞缪尔使出全身力气把时祁掀开,坐在地上拼尽全力地大喊:“他不要你了!!他永远不要你了!!!”
时祁跌坐在地,闻言突然抱住了脑袋,激烈而尖锐的疼痛贯穿颅内,时祁痛得在地上打滚。
下一刻,时祁猛地抽搐一瞬,理智完全失去控制,疼痛却像终于有了发泄口,他尖叫着扑向塞缪尔。
而这次,塞缪尔无论如何也推不开时祁了。
激烈的吵闹终于引起了其他人注意,一个路过后院的小孩赶紧跑去叫来了老师。
众人赶到时,一片心惊,胆小的孩子甚至吓得跌倒在地。
他们看见时祁像一个发狂的小兽,狂暴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塞缪尔身上,塞缪尔已经被打得一动不动了,不知从哪流出来的血沾满了两个人的衣服。
李老师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上去拉住时祁,但她身为大人的力量居然无法控制住这个孩子,她惊得大叫,招呼其他人来一起帮忙。
最后三个人一起拉住了拼命挣扎的时祁。他双眼通红,一副理智全失的样子在他们手里挣扎着。
刚才手握精神探测器的老师晚来一步,此刻呆呆站在一边。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想要用手里的东西测量什么。
下一刻,探测器红光闪烁,精神力游离量超标的“滴滴”提示音急速响起,从受惊之人的手中滑脱方才停止。
最多到觉醒期的、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精神力暴走了?这怎么可能?
被这股力量冲击,这小孩能承受得住?
“别动了!时祁!时祁!”李老师焦急的声音不断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时祁的挣扎渐渐变小,在某个瞬间如断电般戛然而止,陷入了昏睡。
救命啊上一章把塞缪尔全写成了塞廖尔,这一章还是写到一半才发现的,现在已经感觉塞廖尔念起来比塞缪尔顺了可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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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