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过了年节,萧回得了喘息之机,惊觉此日已初七。
他有好多年没有望见北辰星了,天上星斗被云气遮蔽,草原的祭星日,萧回搬了镜子和水盆来,白费功夫。
坐在栏杆上看那万千人家的天都城,他揉了揉膝头,有些隐痛约莫是跪出了乌青。
初七祭星的习俗他自己都快要忘了,隐约觉得天都风潮云气,恐是太平不了几日了。
他依然像个迷途的羔羊一样,徘徊在夹缝里寻不到星辰的指引。
南风夹着初春的寒意直上九重楼,风口站立着的人臂上搭着一件披风,走过来扔给他,伏到镜子那边,正巧,镜中人与迷途客四目相对。
夜幕下萧回的眸子足可比拟北辰,晏昭一笑,戏说道:“我倒是比你先看到了星辰。”
萧回怔然,仰头看着低垂的轻云,把镜子和水都收起来。
晏昭来时带了一壶桂花酒,刚掀起壶口,酒香馥郁,勾得愁人馋虫都出来了。
高楼上风气重,晏昭是来给他送衣衫的,倒是未料他自己也是单衣薄裳。
夜风对饮,萧回愣神,想起晏昭才大病初愈,却要陪他来借酒浇愁。
况论愁苦,他为南梁百姓,一腔报国之志,昌平帝委实不算明主,此难酬之苦胜他百倍。
晏昭还要在这种境况下宽慰他目见星辰。
萧回心中阴郁一扫而光,道:“走走走,快下去,何必受这苦。”
下台阶时,膝盖一抻,他顿了顿,晏昭问道:“伤到骨头了?”
“哪能,跪一跪而已,怎么会伤到骨头。”他站直了,继续下台阶,看不出膝上有伤。
晏昭帮他把祭祀的东西整理好,拿了金疮药叩萧回的房门。
这人连衣衫都未褪,直挺挺横躺在床榻边缘,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昭走过去,将裤脚掀上去要看,萧回一缩,后觉此举不妥当,笑道:“阿昭哥你要知道避嫌啊!”
“你是黄花大闺女吗还得我避嫌?”
萧回眉飞眼挑,矫揉造作道:“是啊,奴家的身子只能叫夫君看。”
晏昭哼笑一声,没理会他,强硬地将他裤管掀上去,亵衣在膝盖打弯处黏在皮肉上。
倒不是跪出来的瘀痕,更像是冻出来的伤痕。
前几日确实下了场雪,冻伤青红色,伤口糜烂,还被衣裳遮着,不奇怪就是了。
晏昭寻了热帕来给他敷到膝盖上,静待片刻,不闪不避的看他,萧回原也能直率地看回去,后来却是熬不住,脸颊泛红,喉结随吞咽移动,移开了眼。
“有点痒……”
萧回说的是膝盖,冻伤遇热会痒很正常,晏昭拿开热帕,撒上金疮药,仔细包好后才给他整好衣裳。
衣冠楚楚的两人沉静无言至窗前,一人一杯酒各自沉吟。
“我怎么不知当年你离宫时,还有太子旭与那名叫莺语的宫人之事呢?”
“宫闱深深,处死个宫人,不会掀起风浪,你自然不知。”
萧回和太子旭因这一事交恶,太子旭登基想不起来此时便罢,想起来了,那告知谁也没有用。
他是唯一的皇室正统,除非晏昭想做个逆贼,否则萧回必有今番折辱。
折辱是小,没有累及性命就不错了。
燕歌有孕,昌平帝偏宠,怠慢中宫皇后,王楚溪自己不提,朝中就有士族为她仗义执言,反叫那心胸不够宽广的帝王更加厌恶皇后。
王楚溪的日子难捱,倒叫景二公子来质问萧回,说了一通放诞不经的话。
“阿昭哥,你知道景良殊揍了我一顿吗,他问我,为何没有早早将太子旭的品行告诉他,太子旭年少荒淫,识人不明,气量狭小,怎堪为人君……”
晏昭顺着他说:“你如何答的?”
“当然是揍回去。”萧回擎着杯盏,仰面望夜幕,笑道:“就算他知道,他能做什么,他会做什么?萧氏皇族子嗣凋零,灼墨军与当年相比也是十不存一,朝无良将,景家独揽军权,以昌平帝那比针还小的心眼,岂能容忍?”
“年节之后,昌平帝派遣的监军使已至北阳关,拱卫天都的玄武军中也去了位他信得过的大太监,景家不过借着在军中的威望和历代先人马革裹尸的荣耀苦撑而已,他又不打算改元换天,他能做什么?哼,这天都城,没有一个活得轻松的。”
晏昭想,监正大人也算好本事,能将不通俗物人的教成这副模样。
天都城没有一个活得轻松的人,还是十三四的少年郎最好。
凌云壮志在胸怀,摘花偷杏摸鱼无一不做,无知最应怜。
桂花酒不醉人,昏暗的灯火中恰如其分使人迷醉。
“海棠春醉青杏好,乐游东湖赋上林。”
萧回目光迷离喟叹:“白水明月,红袖清波,莫乐兮,少年绿鬓朱颜。”
他话里这么说着,起身三分醉,微摇晃,晏昭不如他饮得多,正要扶他,不防备叫萧回的广袖带翻了桌上酒壶,酒香盈袖,烛火摇曳。
红炉点雪,暗室逢灯,氤氲一地暖香,不知哪个先动了情丝。
萧回反身将晏昭按在椅子上,噙着酒气凑上去,与他鼻尖相碰,耳鬓相磨。
呼吸可闻间,萧回踌躇犹豫,不得章法。晏昭仰面借椅背的力向上贴着他的唇角,酒香交换,他唇瓣不离却低语道:“我去打酒时听了一则桂花酒的典故。”
萧回喉间含糊嗯了一声,若即若离摩挲着。
晏昭却始终没有说典故是什么,伸手抚住萧回的脸庞,额头相抵,广袖顺着腕侧滑落,左手腕间的绕了三圈保平安的红绳衬着白皙鲜亮刺眼。
当真是欠了他的。
纵情之下,窗外刮北风,吹散了暗灯旖旎。
“阿昭…哥……”萧回哑着嗓音叫他,说:“你的发冠歪了。”
晏昭向侧面悬镜照了照,没看出来哪里歪了,却顺着自己的心意取了发簪,摘下发冠,披头散发状径直入床榻。放荡不羁的书生斜坐偏头,冷静自持问他,“你待如何?”
萧回不敢如何,上前去十指交握,也抽去了他的发簪,手指沿着他的眉骨侧颈而下到唇边,他轻吻上去,晏昭与之纠缠,衣衫半解,俯身埋进他侧颈。
细碎的痛感从颈侧传来,萧回酒酣半醉,心中又十分清醒,他是朔北人,哪怕昌平帝不是明主,晏昭为梁民,不可叛国。
倘若,没有来日,又该如何?
香裀上半解衣袍的草原蛮子唇温炽烫晏昭手背,正正好露出他颈侧的红痣,他双目赤红,又隐忍克制。晏昭不愿这样忍耐,他早把这个人拖下情孽欲海了,此时悔之晚矣。
是他的罪过,囚草原天狼的心于南梁天都是他的罪过,晏昭起身抽去腰间玉带,眼眸清亮如灯,便要去解萧回的衣带。
萧回慌乱间扣住了他的手,隐忍道:“你不必如此。”
晏昭一愣,禁不住笑了,质子殿下半知半解,情窍开了一半。他不是等不及他明了开悟,可既知两情相悦,便是不图长久时,也愿争得朝暮。
“怎么叫不必如此?莫不是,你不会?”
萧回脸色一红,他一向比晏昭巧于弄舌,倒是不知道晏昭在床榻间是如此不忌之人。
他会的,结识书琴姑娘之后,她借他看了不少图册,阴阳交合,龙阳之好,鱼水交欢……
被晏昭这么一激,他掀了衣袍攥着晏昭的手腕翻身,指腹从突起的脊骨缓缓向下而去。
床榻上下之位晏昭不看重,况他自觉是他诱得人坠海,还以为他不懂,愿意相让。
知道他懂,剩下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萧回习武,弯弓搭箭,环首刀舞得没有半分杀气,累得手上薄茧层层,拂过后背、腰腹,叫人溃不成军,结果他反倒抖得比怀中人还厉害。
晏昭嘲笑他,“你膝盖的伤该疼的吧,行不行,怎么颤得这么厉害?”
萧回一笑,“怎么不行?”
借着未散的酒气,他仍有不安,到底有句话还是想问。
“阿昭哥。”
“嗯,在呢。”
“晏泽芳。”萧回叫他的名字,亲吻他的眉眼,腰窝泛酸向下沉,微喘着叫喊他,“晏泽芳……”
“你是在可怜我吧?”
晏昭哂然一笑,千言万语衷肠到唇边,终究是气愤的。
“是,我可怜你。”可怜你可怜到把自己送到你床上身下!
萧回瘪嘴,听到这话也不高兴,俯身咬住他颈侧锁骨,咬出了血,再像只被抛弃的野犬一样讨好地舔一舔。
晏昭终是不忍,道:“只可怜你一个还不行?”
这才是床笫间哄他的谎话,他岂会只怜他一个,他怜这世道万万千千的可怜之人,怎会怜一介蛮夷。
红浪翻涌度**,初尝情事,少年本该贪欢,萧回顾惜晏昭,只是抱着,脑海中过往与将来交错跃动,上下求索不知来日。
晏昭有心安抚他,戏道:“方才上药时还道身子只能给夫君看,贞洁之人,如何赤身**叫他人抱于怀中啊?”
“我叫你夫君也不是不成。” 萧回念着晏昭肯哄他,也好说话得很,愿意哄他开颜。
“夫君,昨夜既已成了你的人,日后断不可偏疼妾室,弃吾于不顾。”
“我那妾室是有聘猫礼数的,与你无媒无聘,岂敢做你的夫君。”
萧回抱着他还有些酥软的腰肢双臂收紧,乐道:“阿昭哥,这是不是就叫无媒苟合?”
晏昭翻了个白眼,额角直跳。旁的不学无术就算了,这叫什么,遂皱眉叹道:“快住嘴吧!”
嗐,日更不行了,之后的故事且容我再思量思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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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香裀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