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洒下来,落在庭院里,遮住了枯树的枝丫。仿佛一夜之间,树上都开了雪白的花朵。地面铺上了银白色的地毯,雪还没有停。
“这雪下得好,下了雪,就不必再看那光秃秃的枝丫了。”陆念安瞧着窗外飘落的雪,柔柔地笑了。
“夫人别靠窗,冷得紧。”侍女关上窗子,走到陆念安背后,开始给她梳洗打扮“前些日子将军又替夫人寻了些钗环来,夫人可要戴这些新的吗?”
陆念安点头,抬眼看着镜子里正当芳华的自己,低头羞涩道“早说不必为我置这么多东西,还是不听劝。哪有夫君送娘子钗环几箱几箱往来送的?”
侍女梳头发的手停了下来,笑道“将军宠夫人,那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她点了点那几小盒精油,问道“夫人,今日用什么味的精油?”
陆念安的眼神又看向窗外的雪。她叹道,“雪这么大,也不知他什么时间能回来……不过今日应景,踏雪寻梅,就用梅花味的吧。”
不过多时,府外就传来吵闹的声音。连带着府里的人也小声讨论着什么。陆念安喜耳根清净,突然的吵闹声让她皱了眉,询问道“外面在吵什么?”
侍女出门询问了一阵子,回来禀报时面露难色,迟疑道“夫人……”
陆念安斜睨她一眼,不耐道“有什么话,快讲!”
“说是那位陆丞相……死在了牢狱里。”
侍女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时打量着陆念安的神色,声音愈发小下去。
陆念安捋头发的手一顿,然后神色诧异道“谁?”
她心里一惊。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堪堪扶着桌子,金银首饰掉了一地。
“夫人!”
“……我没事。”陆念安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低声吩咐道“把那些人都赶走,府里也不要谈论此事。”
“是。”
侍女走后,扫视屋内的一干陈设。兰瀚驰军功累积之后,东西愈发多起来。陆念安还是没忘,当年一直救助她们母子二人,甚至帮着置宅子,置家具的,是当年鼎盛一时的陆丞相。
纵然陆念安知道,陆书淮帮她置办嫁妆,并非单纯是想帮她这个侄女,对于兰瀚驰还有有几分拉拢的意味,她依然心怀感激。
是爹爹教她的,做人要懂得感恩。
可如今……她回想着兰瀚驰入京后做的种种事件。
他弑君,冤人入狱,还想着谋权篡位……
她恍然间忆起当年在渭水初见,少年明媚的笑着朝她奔来的样子,不由得握紧了裙摆,死死咬住下嘴唇,没有哭出来。
…………
“陆相死了?”
“是。”
牡丹沉默地喝了口茶水,挥退站在门口的侍卫,道“这事现在别人知道吗?”
侍卫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
牡丹的声线冷了下来,带着点侵略性的压迫感道“讲。”
“京城……几乎人尽皆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几碗茶盏碎裂的声音。
“该死!”她拍桌而起,越过焚烧着的香炉,道“前几天的住这里那位陆小姐呢?快去找人!!”
侍卫和老妪急匆匆地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老妪面带难色地站到她面前。
牡丹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她微微颤声,问道“找到陆小姐没有?”
老妪沉默着摇摇头。
她焦躁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踱步,急道“备车!快去!”
…………
“丹娘子,稀客呀。”晏河笑着,眉眼弯弯。
雪很大,一部分落到了牡丹浅鹅黄的斗篷上,显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她进来的时候,虽然抖了抖身上的雪,还是带来了丝丝寒意。
“晏老板,我们里面谈。”牡丹带着面纱,女性空灵的声线在药铺里响起,带着雪天微微的冷意,听起来竟分外动听。
晏河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牡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天。他看着她伪装的样子,转头轻笑。她的面容,的确要全部遮起才能掩人耳目。
到了里间,牡丹毫无顾忌地摘了面纱,直白道“陆相死了,这事你知道吗?”
晏河点头“我早上收到了消息。”
“陆云歌不见了。”
晏河眉间一凛,正色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我已经派了人去天牢和将军府附近蹲守,如果看到陆小姐就把她带回来。”牡丹顿了顿,道“但我人手不够,你那边人多,如果时机成熟——”
她凑近晏河,低声道“一定要送她出城。”
…………
陆云歌压低身子,躲过一轮巡查的士兵。
她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雪,走进将军府对面的成衣铺子。
再走一小段路,就能找到她的杀父仇人——
她只听闻了父母在天牢里病逝的消息。不论是真是假,是兰瀚驰杀她双亲,还是另有其人谋害,兰瀚驰是把他们送进灾祸的源头。
昨夜她没有睡好,在卧房里一直心神不宁,没成想今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是,陆书淮是利用她给家族谋利,她憎恨这个父亲,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她这么些年享受的幸福与安定,也是他们所赐予。
她听到父亲下狱的那刻,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咎由自取,但是细细想起在家中日常的点滴,又恨不起来,反而觉得,有点替他可惜。
这些年争来斗去为了一段前朝旧事,最后笼络的人心一个不落,真心朋友一个没有。
我才不要做这样的人。陆云歌暗暗想着,却被人拍了拍背,她下意识肘击,听到那人一声闷哼,转身看到那人的面容,惊得捂了嘴
“顾大人?”她小声唤道。
“你……你没事吧?”
顾清抬眼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刚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又变了调,道“唔……好痛。”
“伤着哪了?我看看?实在是对不住。”陆云歌坚持要帮他看伤,他有些难堪。
肘击的位置在心口,怎么可能真让她摸了?顾清暗暗思衬着,却瞥见将军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他心下一惊,就将小姑娘一把拽进怀里,后背的斗篷一拉,死死地把陆云歌的身影盖住。
兰瀚驰回府了。
腰肢是挺敏感的地方,陆云歌从没让人碰过,就连魏长安和兰馨如与她玩闹时,也只是勾肩搭背。
顾清这么一揽,她感觉到脸整个烫了起来,小声地推道“顾大人……”
顾清有些头疼地握住那支乱动的手,在她耳畔低声道“兰瀚驰回府了……别让他看见你,还有……”
“别乱动。”
陆云歌听着顾清愈加暗哑的声线,愣了愣。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好。”
…………
在船上的几天都颇为无聊。不过好在到每个渡口都会停下,魏长安到每个地方都会下去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便玩边走,心情也还算不错。
周屿则是这几天都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帮她解决一些——诸如尾随之类的麻烦。
他看着长公主蹦蹦跳跳的背影,想着倘若她能一直这样无忧幸福地活下去,也许也是一件幸事。
虽然事实不是如此,但不妨碍他可以这样期许。
“小公子?给心怡的姑娘看看簪子吧!”
他回首,看到一支黑墨一般的簪子,上边坠着白玉的流苏。
他的手微微触碰上簪子,递给老板娘,道“烦请您包一下,我送给心上人的。”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高兴着奉承道“好嘞,肯定公子包的漂亮的!”
“你买的什么?”魏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周屿看愣了神,半响盯着她不动。直到老板娘把簪子递给周屿,他才回神,道了声谢,便把包裹收回袖中。
老板娘扫了一眼两人,笑道“二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呐。”
周屿刚刚想反驳,魏长安接道“那是自然。”
她俏皮地朝周屿眨眨眼,周屿不语,转过身便走了。
魏长安看着周屿沉默着离开的背影,恍然间想起她刚刚认识周屿的时候。
她总是叫他许多次,他都全当没听见。后来她总是跟着他,有时候会出一些麻烦。周屿不忍,每每她踢到石板要摔跤的时刻,周屿都会转身扶一下她。但面上,总还是不动声色。
后来她好像掌握了技巧,一次摔次次摔,毫无例外地都会准确地摔到周屿怀里。
后来他们二人逐渐熟络起来,她朝周屿问起这事,周屿只是笑着看向她,却不说话。
那是魏长安第一次感到不好意思。她说不清这种情感,却觉得当时有点想要落荒而逃。
她确实逃跑了。每次周屿用这种眼神看她,她就会找一些借口溜掉,然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捂住心口。
“怎么不走了?”
周屿的声音响起,魏长安回神,笑道“没事。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青年的身影在夕阳里显得柔和了些,暖暖地罩上一层橙色的光。
他向魏长安伸出手“长安,走吧。”
魏长安拽住了他的袖子,却没拉他的手。
她的眼睛亮亮的,追问道“你叫我什么?”
“这位姑娘,再不走,要开船了。”周屿板了神色,不再去看她。
魏长安有些失落的撇撇嘴,道“那你在外面,就叫我常安吧,是经常的常。男生叫这个名字,不会很奇怪吧?”
周屿听着魏长安叽叽喳喳的声音,嘴角微微勾了勾,笑道“不奇怪。”
他微微侧身,目光柔和地看着魏长安,道“殿下……叫什么名字都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