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仔细打量着黄花梨木架上放着的兵器,每一件都散发着淡淡的寒光,仿佛在向她说“选我。”
一把玄色长剑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走近,用手指轻轻滑过长剑的剑鞘,那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的图腾,透露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那是我四十三岁时打造的,此剑,剑身轻盈,削铁如泥,女子用最为合适不过。”
“此剑有名字吗?”
“有,此剑名‘何为’。”
她点头,“我可以拔出来看看吗?”
“自然。”
封灵籁闻言,轻轻拔出了何为剑,在明亮的烛光下仔细端详,剑光如水,映照着她弱柳扶风的脸庞,她颠了颠重量,的确如莫前辈所言的那般轻盈。
不过一瞬,她又将剑插回剑鞘。
莫老头不解:“怎么?不喜欢?”
封灵籁笑了笑:“不是,只是觉得不合适。”
“也是,武器应选得心应手的,你慢慢选,要实在选不出,老头子我给你造一把新的。”
“那多谢莫前辈了。”封灵籁抱拳行礼道。
她走到木架的另一侧,那摆放着一杆长枪,枪杆笔直,枪头锋利无比,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
不知为何,她站在这杆枪前,隐约听到了枪尖划破空气的低吟、听到了战场的呼唤、听到了鲜血溅在枪头的悲鸣,也听到了英雄迟暮的哀歌。
“莫前辈,此枪上过战场吗?”
莫老头用他那双眼球覆满白毛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这杆枪,低沉的叹息声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清晰,“这杆枪乃是我二十年前打造并赠于一武将的,他为此枪取名‘破甲’,‘一杆长枪破金甲,沙场百战为国死。’”
“那…这名武将呢?”
“自然是死了,十九年前我忽闻他身死的消息,大为不信,于是托人多方打听,无奈只寻回这杆枪。寻回来时,这枪破损不已,我耗费了数年才将此枪修补好。”
“但,修好的枪终究不再是从前的那杆了。其实,兵器并不是死物,它们被造出来的那刻便拥有了灵魂,所以,不是你选了你的武器,而是武器选了你。”
“那名武将死后,此枪便没了灵魂,没了灵魂的兵器犹如废铁。可是我不忍心啊,便将它收藏起来。一来,它是我打造出来的,便如同我的孩子,无论它如何,我都不会嫌弃它。二来,那名武将值得被后人所铭记,他的功绩应当被赞颂。”
“那名武将是死在战场上吗?”封灵籁听了莫老头说的这么一段,对这杆枪和这名武将的故事更加感兴趣。
莫老头闻言,露出讥讽的笑容,他像抚摸孩子一般,温柔地摩挲着“破甲”的杆身,“是就好了。”
封灵籁皱了皱眉,隐约猜到了些东西,武将一生最好的归宿,要么是解甲归田,要么是战死沙场。在陈大娘出事后,陈大叔搬来照顾她,无聊时便会将自己年轻时,在军营里当伙头兵的趣事讲给他们听。
他说,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他们如果死只能死在战场上,倘若死在战场外的其他地方,除去解甲归田老死,都是侮辱。
想到此处,她的情绪不由地低落下来,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问道:“那他为何而死?”
“朝廷说他通敌叛国。”
“甚么!”封灵籁一脸惊愕,她根本不信,能说出‘一杆长枪破金甲,沙场百战为国死。’的人怎会去通敌叛国,“我不信这名武将会是这种人。”
莫老头收回手,转身又回到石凳处坐下,意味深长地说:“说不定,那武将升官发财后便同流合污了呢。”
她还是不信,用坚定的目光盯着莫老头不语。
“我听闻,这名武将乃是世家出身,因战功显赫被封为镇北将军,手握七万镇北军,后又娶了前长公主,一时风光无限。人心易变,保不齐他被权力腐蚀掉了初心,为了更上一层楼,拥有更大的权力而去违背最初的誓言,因此做了卖国贼。”
不知为何,封灵籁的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悲伤与难过。总有人说人心易变,而她在这一刻也动摇了。
刹那间,悲痛的枪鸣声像亘古不变的雷鸣,在石室内回响,像暗夜里澎湃发怒的潮水,带着哀伤与凄切不停地冲撞封灵籁的心弦。
她抬起迷蒙的眼眸望向四周,黄花梨木架和石凳上坐着的莫老头渐渐变得模糊,她惊惶地喊了一声,“莫前辈!”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洒在她身上孤冷的月光与硝烟未散的荒山。
她好奇地迎着光抬头望向那轮照着她的满月,而满月也同样好奇地低头望着她。
硝烟又起,她听见了远方的号角声,愈来愈浓的厮杀声与兵器碰撞声缠绕在她的身旁。
那一刻,天地间唯一的银白消散,如同观望世间的神闭上了眼,只余下一片死寂的黑。
风,轻轻吹过,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似乎在向她低语,可是她却不解其意。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进了嘴里,化成了浓重的哀愁,“我为何会这么难过?又为何会流泪?”她低声呢喃。
“因为你听见了我的悲伤。”
一阵金光亮起,‘破甲’□□破黑暗来到了她的眼前,半悬于空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那枪鸣声还在回响,它像时光的永恒烙印,久久不散。
忽然,手肘一阵发麻,周围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她迷蒙的双眼恢复了清明,望着周围的环境,她知道自己回到了那放满兵器的石室。
莫老头一脸后怕的关心道:“丫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回过神的封灵籁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侧首望向并未被移动的‘破甲’枪,“莫前辈,你听见‘破甲’的枪鸣声了吗?”
莫老头搔了搔头,“没啊,丫头你可是听见了?”
她毫不隐瞒地点头。
莫老头稀奇地围着‘破甲’转了一圈,又围着封灵籁打量了一圈,随后一脸高深莫测道:“莫不是你与这杆枪有缘?”
封灵籁勉强笑道:“它在向我诉说它的悲伤,或许是有缘罢。”
“那不正好,丫头你觉得这枪如何?”
“很好,可是我不会耍枪。”
莫老头闻言,有些惋惜,“唉,这便是有缘无分。”见封灵籁心情还没有缓过过来,他连忙安慰道:“没事啊丫头,你再去瞧瞧,总会有合心意的。”
封灵籁点了点头,经过先前那一遭,莫老头也不敢留她一人寻武器,只得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旁。他好不容易盼到重溟找媳妇,可不想因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而让重溟没媳妇,而封灵籁对此也不甚在意。
莫老头陪着封灵籁看了许久,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重新出山为封灵籁打造武器时,她终于在石室里最暗、最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
这个角落里的黄花梨木架上,放着一把刀,但这把刀却与其他黄花梨木架上放的兵器有所不同。
木架上的这把刀被四条拳头大小的铁链捆住竖放在木架上,封灵籁有些好奇,她竟想不出石室内兵器众多,为何只这把刀要用铁链捆住。
她寻着四条铁链望向它的来处,捆在刀身最下端那条从石室地上穿出而来;捆在刀柄那条从石室天顶而来;刀柄往下三寸两条从木架背面穿墙而来。
她忍不住好奇伸出手欲摸这把刀,却被莫老头用木杆拦住,她疑惑不解地侧头询问:“不行吗?”
莫老头一脸骇然,“你钟意这把刀?”
“是。”
莫老头闻言,忙不迭地拉着她后退,惊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为何?不是任挑选吗?”
莫老头一脸为难,他的确说了任挑选,可他竟忘了这把刀的存在。明明他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了,寻常人是不会对此感兴趣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封灵籁会中意这把刀。
望着封灵籁的眼神,他有些骑虎难下,一咬牙说道:“丫头,不是老头子言而无信,而是这把刀实在太凶!你也看见这四条铁链了,老头子我当年无知造出了这把凶刀,后出了几次事我便特意寻了昆山石来镇压它。”
“我不给你这把刀也是为了你好,它虽是凶刀好在能够镇压,若不是能镇压,它恐怕是老头子我唯一一把造出来后又要自毁掉的兵器。”
“它如何凶了?”
“这就得从几十年前说起了”,莫老头撑着木杆盘腿坐于地上,“丫头,若不嫌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封灵籁也来了兴趣,学着他的模样盘膝坐于他的对面。
“这把刀的故事要接着重溟寻玉枕回来的那个故事继续说,他师父送玉枕来与我说了许多话,我从他口中得知了重溟被天门教教徒打伤,夜半,所有人都熟睡后,我悄悄去看了重溟。”
“我来到他的房间,还未走近他的床榻便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被褥里传来,嘿,你猜怎么着?这小子竟蒙在被褥里哭!”莫老头边回忆边抚腿笑道。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他被他师父训时没哭,背不出书来时没哭,尝药中毒时也没哭,被狗咬时也没哭,唯独我吓唬他,不要他的玉枕时他哭了。这小子啊……”
封灵籁看见了莫老头眼中泛起的泪花,“他在担心你,想必你的头风很严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