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重山 第21章 打铁铺

戚玉嶂闻言，手中动作未停：“人嘛，行走江湖自然是要有点本事傍身的，总不能时时去求别人帮忙对罢？”

“也对，你昨夜和前些时日给我的毒药叫何名啊？还怪厉害的！”

“一瓶叫风象白，一瓶叫半月见。中风象白之毒，遇风皮开肉绽，骨骼碎裂、白骨化水；中半月见之毒，月出，全身血液沸腾，最终化为血水。你昨夜对疯道士用的哪种？”

好狠辣的毒，这是半点生机也不给人留啊！

封灵籁听得一脸骇然，“应当是风象白，不过你的毒会不会太毒了些？”

戚玉嶂轻轻一笑，“毒？世间万物，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你若给他留下生机，那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对付甚么人便用甚么毒，一时慈悲便会生出无限杀伐，你若没有杀死疯道士，不仅林墨娘的舌头保不住，恐连村里其他大娘、姐姐、妹妹们也朝不夕保。”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待最后一针穿过布料，他在线头处打了个结咬断线后，扭头凝视着封灵籁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忍心看到因你一时慈悲而见满地尸首吗？”

封灵籁哑口无言，虽然戚玉嶂说得不无道理，可她却想再辩驳几句，思来想去、穷尽脑汁，到最后愣是找不到辩驳他的话，末了，她妥协，瓮声瓮气“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你看！”戚玉嶂起身面对封灵籁而立，他将绣好的香囊递给她，“里面装了些药材，能驱毒辟邪，必要时能救命，你挂在腰间便不要取下来了，它能让你百毒不侵。”

封灵籁轻轻接过香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香囊上细腻的丝线，她有些惊讶，竟没想到戚玉嶂绣功如此厉害。

她缓缓地将香囊举至眼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陆离地洒落在香囊之上，为那淡雅的藕荷色添上了一抹温暖的金辉。香囊里的药材香气淡淡地萦绕在鼻尖，像破茧而出的蝴蝶轻轻飞停。

她的目光在香囊上流转，丝绸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那香囊之上，绣着一朵花形如鹭鸟的忍冬，茎蔓蜿蜒起伏，栩栩如生。

封灵籁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你为何绣忍冬啊？有说法吗？”

“你知忍冬又叫甚么吗？”戚玉嶂答非所问。

“金银花啊！我翻过你的药典，上面说…说甚么来着……”封灵籁绞尽脑汁得想，突然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书上记载忍冬性甘寒，气芳香，既能宣散风热，还善清热解毒，甘寒清热而不伤胃，芳香透达又可驱邪。我说得对不对？”

戚玉嶂目光闪动，在封灵籁的期待下，心悦诚服道：“是，姑娘记性真好。在下，佩服至极！”

言罢，作势拱手行礼。

封灵籁嬉笑地受了他这一礼，继续追问：“你还未说为何绣忍冬呢！”

“《花镜》记载，忍冬三四月间，开花不绝，长寸许，一蒂两花二瓣，一大一小。长蕊初开，则蕊瓣俱白，经二三日则变黄。新旧相参，黄白相映，如飞鸟对翔，又名……”戚玉嶂顿了顿，见封灵籁急切又茫然的目光，他哑然失笑，继续说：“又名金银藤，气甚清芬，而茎、叶、花皆可入药。忍冬纹自古以来便是寓意着吉祥长寿，我愿你多福多寿、长命百岁。”

封灵籁听后，暗道一声“原来如此”，便对戚玉嶂欠身行礼以作致谢：“承你吉言，等我恢复记忆找到亲人，我必百倍还礼。”

“嗐，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套。你喜欢吗？”

封灵籁心中甚喜，兀自将香囊紧紧挂于腰间，微微掀开外袍向戚玉嶂展示：“如何？好看吗？”

“好看！”

小曲从市集的书院回来，推门而入便见他二人神情不一，面对面而立：“师父！美鲛人姐姐！你们在做甚？”

戚玉嶂猝不及防被小曲的声音吓得心头一震，他迅速转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们聊天呢。”

小曲望着两人绯红的脸颊，狐疑道：“那你们怎么脸这么红？”

戚玉嶂轻咳一声，连忙上前按住小曲的双肩，将他往房里推：“天热红的，你快回屋收拾收拾，一会儿与我们去市集上采买些东西。”

小曲哪是好糊弄的，他眼眸滴溜溜的转，心中确定猜想后，不禁抿嘴偷笑，低声道：“师父，你是不是心悦美鲛人姐姐啊？”

小曲此言正戳中戚玉嶂的心扉，他如临大敌，连忙捂住小曲的嘴巴，一双大手因慌乱而失了分寸，将小曲鼻子也捂住了，他此时心跳如擂鼓：“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你别在美鲛人面前乱说，到时吓着她。”

嘴和鼻子都被捂住的小曲，呼吸不畅，他使劲挣扎，“师父，你捂嘴就捂嘴，你别捂我鼻子啊，我快喘不过气了，你要没徒弟了。”

戚玉嶂闻言，大手依言往下移了移，他仍是不放心的还捂着小曲的嘴。

窒息感忽松，小曲也不再挣扎，他顺从地被戚玉嶂推进房内。

封灵籁一脸稀奇地目睹全过程，直至他二人身影彻底被房门挡住，她才一蹦一跳地回到屋里收拾东西。

一刻后，三人都整装待发地前往市集。

三人到了市集之后，戚玉嶂便一路带着封灵籁和小曲在市集行道中七转八拐，在小曲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封灵籁还剩三颗糖葫芦时，戚玉嶂终于带着她们停在了一家有些局促简陋的打铁铺前。

小曲扔掉竹签，用手帕擦掉嘴边的糖屑，疑惑问道：“师父，不是买东西吗？怎么来打铁铺啊？”

封灵籁也同样疑惑，去临安城只需买辆马车准备些干粮就好了，等拿回秘籍她还要回来的，来打铁铺做甚？

“自然是买东西喽，”戚玉嶂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羁与洒脱，仿佛这江湖之路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随心所欲的旅行，“行走江湖，这东西必不可少。”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他敲响了打铁铺房檐下的风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如同山间清泉般洗涤着心灵。那风铃上的每一片铜片仿佛都被他这一敲而赋予了生命，它们随着风的轻拂，时缓时急，音浪一圈又一圈的跌宕开来。

在戚玉嶂准备再次轻敲风铃时，打铁铺紧闭的大门终于被人从里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眸灰白的眼睛透过微开的门缝向外张望。

戚玉嶂上前俯身，两人便眼对眼，这一对上眼，灰白眼似认出了他，门缝瞬间大敞开，门内的人彻底出现在封灵籁三人眼前。

戚玉嶂吊儿郎当地开口道：“莫老头，我给你送钱来了！”

莫老头侧身让戚玉嶂跨进了屋，“门外的姑娘与小孩也进来罢。”

小曲有些害怕莫老头的样貌，他紧紧抓住封灵籁的衣袖，躲在她的身后，小碎步地跟着进了屋。

她们一进屋，莫老头便关上了门。

屋里未点灯，随着房门的关上，屋里唯一的光源便被铁门阻挡在外，漆黑的环境里，小曲更加惊惶，他身子抖如塞糠。

莫老头像站在了小曲身旁似的，感受到了他的害怕与颤抖，哑声安慰道：“小孩别怕，老头子我不吃人，你们随意坐，我去点灯。”

戚玉嶂对此处极为轻车熟路，他摸黑来至封灵籁的身旁，一手拉一个的拉住了封灵籁和小曲的手腕，边拉着她们往座位处去，边说：“我们先坐。”

三人好不容易在黑暗里找到座位坐了下来，光明如同汹涌澎湃的黄河之水瞬间涌进了屋里，莫老头手提着一个莲花灯从内室走了出来。他用木杆将莲花灯悬挂在屋内正中天顶之上。

封灵籁微眯着眼看那悬挂在天顶之上的莲花灯，心中是说不出的震撼。

莲花盛开，瓣瓣栩栩如生，也不知灯芯用何物制成的，竟能媲美万千烛火才能发出的光，想来此物大有来头。

莫老头挂完了莲花灯，转身便回了柜台内，“你小子，来买甚么？”

戚玉嶂会心一笑：“我又不会武功，我买甚么！”

“那就是这位姑娘买喽！铁树也会开花，你师父泉下有知，便也安心了。”

莫老头侧首望向封灵籁，他那双灰白眼上下游移地打量着她。

“莫老头！”戚玉嶂叫了一声。

莫老头不搭理他，仍旧以审视的目光望着封灵籁，良久，他才问道：“姑娘想买甚么？”

封灵籁回望莫老头时，才发现他的眼眸之所以灰白，是因他眼球长满了白毛，那些白毛薄薄一片，随着他转动眼眸或风轻拂，那些白毛便微不可查地摇曳，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诡异。

“姑娘？你要买甚么？”莫老头以为封灵籁没有听见，他这次提高了音量。

封灵籁“啊”了一声，回过神来便立即收回了目光，“我…我也不晓得。”

莫老头闻言，没好气地冲戚玉嶂骂道：“戚重溟！你个小兔崽子，往日你师父教你的道理，你全吞进肚子里去了？我今日便替你那驾鹤西去的师父好好痛揍你一番！”

言罢，他怒气冲冲地拿着刚刚挂莲花灯的木杆，身形矫健地从柜台内跳了出来，举杆就往戚玉嶂的身上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