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衿何醒来时,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少年时的卧室。
庭芜绿的斗柜,层叠的银红纱幔,细密厚实的圆弧床头,甚至于床品的熏香都别无二致。
他自小嗅觉敏感,对香味就格外挑剔。
他能闻到的每一块布料都细细熏了他喜欢的香。
那香是古法,需得选用油脂饱满的奇楠沉香,辅以夏季清晨在陈家专供的玫瑰庄园新鲜采摘的未绽花苞用铜甑蒸馏出的玫瑰纯露,炮制、配伍、塑形、窖藏。
一套流程下来,需得五年以上的时间。
而陈衿何处处要用这香,他的房间占据陈家老宅完整的一层,设施齐备,几处博山炉低温烘烤出香料的香气,衣物床品等更是需得人用熏笼和香炉熏制。
陈家彻底倒台后,他的腺体也被挖掉,陈衿何再也不需要用昂贵的熏香来遮掩失控的信息素,也支付不起天价的制香费用。
没想到又在这里闻到了。
不对,这香气很熟悉,但又似乎有什么不同,像是多了几分果子的甜和草木的涩。
他在熟悉的香气中失神,看着外面天光大亮,刚想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却没找到。
几乎是卧室门被推开的瞬间,食物的鲜美扑鼻而来,闻着味道陈衿何都能想象到这该是一碗多么美味的炖汤。
和炖汤一起进来的还有初煜北。
陈衿何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却听见一阵细碎又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脚踝处,竟是被一块灿金的铁环锁住,细长的链条不知延伸到了哪里。
陈衿何一惊,从床上坐起来,才发觉那锁链声中竟还夹杂着环佩撞击的靡靡之音。
原来是铁环上的一串铃铛。
初煜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面色如常地端着一个小瓷盅放在床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衿何声线微微发抖。
他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一味地往陈衿何身后垫上柔软的枕头。
“啪!”
一阵冷风破空袭来,初煜北没躲,那冷风携着几缕幽淡的香气传来,巴掌扇在脸上,只觉得是软的、温热的,却并不觉得疼。
陈衿何已经被那香气腌入味了。
这个认知让初煜北不由得勾唇,笑了出来。
陈衿何疑心初煜北是脑子被驴踢坏了。
“你最好想清楚,打我这一巴掌的后果,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明晃晃的威胁。
陈衿何攥紧手指。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宽容大度人美心善的beta报仇十年不晚......
陈衿何垂下脑袋,裹着绷带的那只手轻轻拽了下初煜北的袖口,“只要你肯和JC合作,要我退出也好、或者让我做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好,求求你别为难实验室。”
“你果然还是这么,”初煜北捏住陈衿何的下巴,只觉得瘦得可怜,却是讥笑着,迫使他仰头,吐出难听的话,“还是这么爱舍己为人。你有这么多在乎的东西,褚棠街捡垃圾的祖孙、嫉妒你害过你的同学、那些和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的omega、还有那个实验室,你多伟大啊。”
陈衿何一手缠着绷带一手打着留置针,在床榻上没有支撑点,于是躲着初煜北的力道,整个人都陷入了厚实柔软的枕头里。
“你在乎的东西这么多,唯独对我这么狠心,我连你随手喂的路边的野狗都比不上!”
陈衿何敛眸,面对他的控诉,只是轻轻地说:“对不起,我...”
“我不需要你狗屁的对不起,我只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走?”
初煜北声量大了些,陈衿何被吼得瑟缩了下肩膀。
初煜北不由得放低声音,双手颤抖着揽住他的肩膀:“只要你说,你有苦衷,有人威胁你,或者...或者你生病了,你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陈衿何分明看见了初煜北眼里闪着希冀,微微错开他灼热的视线。
阳光穿过落地窗,直直洒在他的发顶、他漂亮的眼睛里,像披了一层鎏金薄纱,上有华光流淌。
该是端坐神殿的天使,说出来的话却生生将初煜北心里最不设防的某处砸得鲜血淋漓。
“我没有什么苦衷,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太累了,我们本身也只是合作关系罢了,你不会以为上了几次床就能有多深厚的感情了吧。”
“好,好,好,好得很!”
初煜北怒极反笑,连说了几个好。
他的信息素开始不受控地溢出,就连陈衿何这个beta都能闻出点浅淡的气味。
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份文件,甩到陈衿何身上。
“签了这份协议,我就让他们继续跟进JC的合作。”
粗略扫完了协议,除了许多不平等条约,还有一笔九位数的违约金。
陈衿何顿了下呼吸,强压下想要落泪的冲动,强装镇定道:“初煜北,你让我做你的情人?我们不过是有过一段露水情缘而已,你不会还对我念念不忘吧?”
初煜北鼻腔里哼笑一声,从上到下扫视着陈衿何,泫然欲泣的眼,脸颊被热气蒸腾起的红晕,修长脖颈延伸至服帖的睡衣领口下,裹在睡衣下又薄又韧的一把腰,白得近乎透明的踝骨卡着锁链,因为紧张和愤怒而蜷起来的脚趾。
像是在评估一件唾手可得的猎物。
他突然间俯身,手探进衣领遮挡的风光,犬齿在陈衿何颈后狰狞的疤痕上咬了一口,大量的信息素灌注进干瘪的腺体,又争先恐后地溢出。
指尖流淌过绸缎般的肌肤,唇齿间满是柿子味的信息素混着玫瑰香薰。
彼此呼吸缠绕着,暧昧的氛围中,两个人的眼神却都无比清醒。
陈衿何感受到了身前的Alpha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猝然屈膝,直指脐下三寸之处。
却被一只大掌拦截。
腰身一转,另一条腿缠住男人腰间向下击向腰窝处。
初煜北不得不分神处理这两条作乱的腿。
陈衿何毫不犹豫地抬起扎着留置针的那只手扇了上去。
可这么大的动作,还是钻心的疼。
他一声没吭。
一声脆响,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也逐渐浮现。
铃铛撞上锁链发出凌乱的声响,陈衿何抬脚踹向初煜北的胸膛,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后退几步。
他注意到了陈衿何扎针的那只手,疾走上前去查看他的手,却被陈衿何甩开。
陈衿何呼吸乱了,他像是喘不过来气一般,仰着头深深吸了口气,扭头不愿再看初煜北。
“呵。”
初煜北拇指抹过嘴角,“我确实对你念念不忘,你这身皮肉我还没玩够呢,这些年也没见过比陈少爷这身段更勾人,在床上更浪的了。”
这些年,他果然是喜欢上了别人吗...
初煜北用那纸协议轻佻地抬起陈衿何的下巴,慢慢靠近他,盯着他通红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你不愿意做我的伴侣,那就做个见不得光的下贱情人吧,待我玩腻了,自然会放陈少爷自由。”
陈衿何还能清晰地记起当初这个人是怎么跪在自己身前把自己含得瞳孔失焦的,那时不仅是唇齿间,他锋利的眉眼甚至于高挺的鼻梁上,都是自己的东西。
他那时吻住自己,说尽了情话,他说初煜北会永远陪着陈衿何,他说陈衿何永远是最金贵的小少爷。
如今时移世易,那句“小少爷”倒成了初煜北轻浮的玩弄和羞辱。
“一个玩物,倒也值得初总这么大费周章。”
陈衿何嘴角衔着笑,眉眼弯弯,眼底却一片冰冷。
“漂亮的东西,花再多心思也是值得的。”
初煜北玩味地左右摇晃他的脸,像是端详一件精美的瓷器。
初家旗下的企业在国际上垄断了多个核心成像组件,就算初煜北不用合作的事情对付他,想捏住实验室的命门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后,陈衿何开口:“我签。”
他即将落笔时,却突然开口道:“合约第九页第七行那里,康与多让两个点。”
陈衿何不懂商科,但他匆匆扫了一眼,心里一计较就知道那是个赚钱的地方。
陈衿何有些忐忑,初煜北却干脆地回答“好啊。”
他刚松下一口气,初煜北就凑近他耳边,暧昧的语调:“那你今晚在外面的落地窗那给我...”
“好。”陈衿何攥紧了笔,在那份“卖身契”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衿何抵押出了自己所有的自由和爱意,心甘情愿地走进他的圈套。
他累了,没有力气去辩驳、去纠缠,索性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初煜北却不让他安生,摩挲着他被束缚住的踝骨。
“金子固然俗气,配美人却刚好。改天让人把我前两天拍来的石头镶上去,红色的,你一定喜欢。”
“你以后就待在这,”他狠狠攥住陈衿何的脚踝“乖乖等着我来你。”
怪不得这么沉,原来是金子做的。
真是个疯子。
陈衿何心里想。
不久,一群医生鱼贯而入,像是没看见那扎眼的锁链,专心给陈衿何诊治。
留置针需要重新固定。
那只手青紫了一片,没法继续放留置针,最后只能把留置针固定在小臂。
会很痛,而且他晕针。
陈衿何紧张得快把嘴唇咬出血来。
一截结实的小臂伸到他嘴边,“咬住。”
双眼也被温热的大掌盖住。
陈衿何咬得很紧,一方面是害怕,一方面是报复。
太痛了,他忍不住呜咽出声。
他甚至没听见医生和初煜北嘱咐了些什么,只是一味地哭。
从小声隐忍的呜咽,到咧着嘴嚎啕大哭。
初煜北的手掌浸满了温热的泪,他松开手,豆大的泪珠从陈衿何两颊滚落,长睫沾湿成一绺一绺的。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时不时咬一口陈衿何的手臂。
蓬松漂亮的头发也沾湿了,狼狈地贴在脸颊。
初煜北把他紧紧揽在怀里,像哄婴儿似的轻轻地安抚他,时不时把他凌乱的发轻轻拨到耳后。
他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初...初煜北,我好...好疼!”
初煜北想,按照自己仇人加金主的身份,应当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掐着他圆圆的小下巴邪魅地勾唇,说“男人,这就是你抛弃我的代价。”
可他还是舍不得。
可怜见的,哭得这么凶,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吧。
我真不是个东西。
初煜北心想。
又将他搂紧了些。
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陈衿何睡了整整一天半,现下是再也睡不着了。
初煜北将他安置在软枕上,拿热毛巾小心地擦拭他哭得红肿的眼、遍布泪痕的双颊、通红鼻尖和嘴唇。
又重新端来一碗热汤,喂到他嘴边。
他原本目光涣散地盯着那个金色的链子,见状轻飘飘地睨了初煜北一眼,嘲讽轻笑道:“我不敢喝,谁知道你有没有放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想让我睡一整天。”
初煜北下意识赔笑,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
拿腔拿调地说:“你...咳...你的身子是我的,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我是你的金主,不是你的男朋友,没有精力哄着你。”
陈衿何静静地盯着他,半晌嘴角扯出一抹笑,“好啊。”
他低头就着初煜北的手乖顺地喝完了一整碗汤。
陈衿何挑剔,不吃调味料太多的东西、不喝牛奶、不吃除了八分熟的煎蛋以外的所有蛋、不吃火锅里的毛肚黄喉之外的一切动物内脏、不吃生食、不吃带刺的鱼、不吃带骨头的肉、不吃生洋葱、不吃熟香菜、不吃长得小的动物、不吃长得丑的动物...
可这碗汤很合他的胃口。
乳鸽要新鲜的、洗得净净的,焯水后码在厚壁砂锅底部,再码上温水发开、舒展如伞盖、透着木质甘香的牛肝菌和棕红的枣片、金黄的姜片,松露水与清水各半,漫过食材三指高。大火煮沸后转文火,能闻到乳鸽的脂香衬着菌子的山野气时,仅用盐调味,再将泡软的黑松露切成薄如蝉翼的片儿撒向汤面,最后焖上一盏茶的功夫,方成这一碗汤。
甚至不用喝,闻着那熟悉的、清冽中裹着醇香的气味,陈衿何都能想象出那汤的味道,那鸽子一定炖得骨头都酥烂了,可他不吃鸽子,是以每每被初煜北笑骂吃不了细糠。
如今也是,白瓷盅盛着澄金的汤,碎金沉璧,因为其他的材料他全都不爱吃,所以碗里只有牛肝菌。
初煜北总是一边说他挑剔,一边惯着他。
特别是黑松露,因为他只喜欢汤里有那样的香味却并不喜欢吃,是以初煜北总是一边给他煮汤骂骂咧咧地跳脚,说什么要不是觉得吃黑松露像是在啃树皮他一定把黑松露全都吃光,然后心疼地全倒掉。
陈衿何只需要拽拽他的衣袖,抬眸盯着他,再夹着嗓子说两句好话,就一定能喝上那碗费心费神的汤。
陈衿何突然厌恶起自己的记忆。
他以为早就模糊了的久远记忆,却还是能想起每个细节,甚至是有些连当初的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细节。
初煜北帮他擦拭完嘴角,裹上蓬松柔软的被子,准备端着碗离开时,陈衿何冷不丁地开口。
“初煜北,你有很多情人吗?”
初煜北毫不设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啊啊啊啊我好羞耻啊,我都难以置信初煜北竟然能说出这么羞耻的话啊啊啊
我的恶趣味真就是那种古早的羞耻得不行“既然你不想要我的爱,那就试试我的恨吧(邪魅的眼神 气泡音)”的桥段
不长嘴的苦命鸳鸯小情侣也是我的恶趣味嘿嘿
嘎嘎嘎嘎嘎(发出一些石矶娘娘的奸笑)( ?~ ?? ?°)
要我说初煜北这个装货的命不要太好了,被老婆打爽了吧(っ?з(???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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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