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停,天空透着几分阴冷的天光。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早上6点钟。
她竟然不知不觉的在桌子上趴了一夜,李迁直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直酸痛的身体。
梦中的情景尤历历在目。李又玄,李家继承人,还有那个似乎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她’的三姨。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她心烦意乱的抓了一把头发。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声,李迁听得出那是李独立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很独特,她似乎大部分都用脚掌走路,脚跟落下轻轻的,有时候李迁还能辨别出李独立左右脚不同的轻重。
李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李独立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很安心。
周六清晨,整个小区静悄悄的。人们都在家中睡觉休息。但李迁不得不起床去便利店打工。
便利店离家十分钟的脚程,李迁匆匆吃完饭,跟李独立打了个声招呼后,就带了便当去便利店。
今天是她来开门。王瑞雪这两天被总部派去别的省市学习,店里只剩下她和安梅,还有一个管仓库的女孩汪磬。
汪磬不爱说话,经常在仓库一待就是一天,为人还有些神神秘秘,总是对着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头讲话。王瑞雪有点担心,但汪磬笑着解释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的石头,现在从山上下来了,难免思乡。
李迁打开门,把店里的灯都打开,制暖机开始运作,呼呼的暖气很快就充盈在便利店里。她把外套脱下,穿上制服。
汪磬来的很早,她开门不到五分钟,她就揣着手来上班,孑然一身,连衣服都还是夏天的时候穿的。整个人仙风道骨,颇有些看破红尘的气质。
李迁忍不住问她:“不冷?”
“放心,”汪磬哈哈一笑,“我练过。”
李迁挺喜欢这个人。汪磬讲话总是不紧不慢,也从没见过她生气。她的声音懒懒的,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和嘲弄。她觉得汪磬让她感到熟悉。
上午的人不多,到了十一点,安梅来替李迁交班。她一进门就兴致冲冲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她拿到夜校的资格,从下周一开始就可以去上学了。
安梅为了这个资格,即便是在打工的空隙都要抓紧学习,不是背单词就是看数学题。有几次,她都忘记自己的工作。
王瑞雪数落她,无论如何都要记着你在上班。但一扭头从没说过扣她工资或者不让她带学习的东西来这里。
“李迁,下周一晚上你不是不值班吗?你能陪我去看看五中吗?就在你们学校旁边。”安梅一边穿着外面的制服,一边问李迁,“我不是很熟悉。”
这种小事李迁会答应下来,但她转念一想,下周一也许她就要被传送到不知道哪个世界里。她摇摇头:“抱歉,我有事情。”
安梅有些失望,没说什么,继续干活。李迁收拾东西的手却越来越慢,最后她呆呆的站在原地。
一个之前她一直想逃避的问题,如今不得不去面对:她有离开的可能吗?
相较于过去的经验,在这个世界停留的太久,一个月,对于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也许只是非常短暂的时光。但对于她,一个似乎被遗忘在船上,没有岸可以永远的下船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漫长。
长久以来,她感到自己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上,每条支流,都不是她的归宿。她就这样在不可捉摸的命运中等待,等待一条真正属于她的路,属于她的世界。但每一次都会失望,因为她被牢牢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选择是如此被动。
这个世界不一样,她似乎真的有留下的可能,似乎真的是她命定的归宿。
但李迁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她感到迷茫、不安还有一点隐秘的愤怒:如此轻易地开始,也是如此轻易地结束。
那艘操纵她命运的船,到底是谁建造的?还是说她只是不幸被选中,在这海上漂迫。
李迁不是没有想过去探究这一切,但最初的雌心勃勃最后都不免落败,没有线索,没有帮她的人,这些很快都让她陷入困境,到现在的随波逐流。
“李迁?不吃饭吗?”
汪磬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李迁把衣服换下,从包里拿出自己的便当,放到微波炉里加热。汪磬在她旁边坐下来,打开她买的盒饭,香气四溢。
又催她:“赶紧吃饭!上了半天的班,你还小,还长个儿呢!”
李迁笑笑,她喜欢听汪磬讲话,声音直落,像冬天的冰落到铁里。汪磬等她从微波炉里拿出饭盒打开,立刻从自己这里挟了两块红烧肉给她。
汪磬年纪不大,人却通透豁达,据她说修仙修的。她们只当玩笑听。
李迁接下,俩人闲聊几句。她忽然想到在艺术集市上看到的那副星图。图案奇诡瑰丽,很像她每次穿越时隐约看到和感受到的画面。
南枝会不会是一个突破点?还有她给自己的那本笔记本,是不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汪磬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说:“你怎么变化这么大?心思变重了。”
"有吗?"李迁夹起一块红烧肉,笑着反问。
"当然有,"汪磬喝了口水,不知道是不是李迁的错觉,汪磬看她的眼神好像通过她去看另一个人,"刚来的时候你像只警惕的小猫,谁靠近都躲。现在倒是爱思考了,老爱发呆。"
李迁低头扒饭,没有接话。
"想什么呢?"汪磬又给她夹了个青菜,"说出来听听?"
"汪姐......"李迁犹豫了一下,"你说修仙,是真的吗?"
汪磬挑了挑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李迁斟酌着用词,"这个世界,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
"比如......"李迁试探问她: "平行世界?"
"遇到什么了?"汪磬问。
李迁摇摇头,转而问道:"汪姐,你说你修仙,是在哪里修的啊?"
"不是修仙,"汪磬纠正道,眼神突然变得深邃,"是修行人。太行山汪家,西北一脉。"
李迁故作轻松地笑笑:"听起来很厉害啊,你们家族很有实力?"
"十几年前还算有些名气吧。"汪磬低头搅着饭,"现在么,早就没落了。比不上太行北方一脉的李家。"
李家。
这两个字像一记闷雷,击中了李迁的心脏。她想起昨天的梦。
她抬头,发现汪磬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李家几年前出了个天才,"汪磬缓缓说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迁的脸,"很多人都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李迁的手指微微发抖,筷子在饭盒边缘轻轻磕碰:"她...叫什么?"
"李又玄。"
饭盒里的汤汁泛起细微的涟漪,李迁不确定是因为自己颤抖的手,还是因为这个名字带来的震动。
"不过啊——"汪磬突然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夹了口青菜,闷笑起来,"她现在可是罪人喽。听说犯了什么大过错,被李家逐出去了。"
*
夜深了,李迁坐在床头,手里翻着南枝给她的笔记本。
封面上的暗金色纹路在台灯下若隐若现,像是会流动的星河。她又想起了汪磬说的话,想起那个叫李又玄的"罪人"。
她翻开笔记本,纸张已经微微发黄。在第一页的右上角,有一行淡淡的字迹:最近的路就是最远的路。
这句话她已经看了无数遍,每一次都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在下一秒溜走。就像她每次穿越时看到的那些金色光网,永远只能瞥见一角。
最近的路......
她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在各个平行世界里的奔波,想起自己总是希望能够有一天回家,回到自己的原初世界。可是最近的路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偏偏要说它是最远的?
李迁把笔记本翻来覆去地看,试图从这简单的一句话里找出更多线索。她想到每一次穿越,无数平行世界的自己的人生。她已经迷失在这些记忆里,原来的记忆不复存在,会不会正是这样,才让她离真正的家越来越远?
她想起每次穿越前的恍惚感,那种被抽离又被填充的感觉。那些涌入的记忆不是她的,却一点点覆盖了真实。
窗外传来风声,吹动树枝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李迁盯着那些斑驳的光影,突然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
会不会,只要她找到自己真正的记忆,就能回家?
李迁看着自己定好的零点的闹钟,看着它一点一点倒计时,心跳也不由自主随着紧绷,然后时针分针完全指向‘12’,滴滴滴的响起来。
零点到,她依旧在这个世界。
*
进入冬时令后的纽约,在下午四时便有落幕之意。
李迁结束了最后一个会议,屏幕上的小窗格里,与同事们简单道别后,她关掉了电脑。拿起桌上的大水杯,她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工作室的门窗,确保一切无恙,才轻轻拉下窗帘,熄灭了灯。
走出大楼,她像往常一样和前台的Tanesha打了声招呼。刚转身准备离开时,Tanesha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稍等,Ember,有你的快递。”
李迁站定。看着Tanesha走入身后的mailroom,又灵活的钻出来,把一个大信封递给李迁。
李迁笑着接过,目光触及到发件人微微一顿。她点了点头,朝Tanesha微笑致意,随后转身离开大楼。
纽约的妖风吹乱了她齐耳短发,李迁理了理,又将大衣裹紧了些。那信封紧紧握在手里。
门打开,玄关的灯亮起来。李迁脱下大衣,随意地挂在椅背上,换上了拖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暖气味。厨房在右侧,她打开水壶,水流声与静谧的冬夜交织。这是她用在岛上工作5年攒下的钱,买的一间studio。房子不大,在Hoboken,足够李迁一人居住。
李迁走向窗前,窗帘缓缓拉下,遮住了外面的璀璨灯光的同时,一副巨大的漩涡星图徐徐下落,最终覆盖整个窗户。
李迁站在这星图前,凝视片刻。旋即落座,从桌上堆叠整齐的书本里,抽出一本。
李迁展开。这是一本日记。
她落笔:
2024年9月27日,星期一,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