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迁回到家,发现李独立正在收拾东西。客厅里放着一个橘色小背包,李独立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往里面装衣服。动作很认真。
这个背包看起来虽旧,但李独立把它洗的很干净,走近了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洗衣液的味道。
桌子上放着一张火车票。李迁拿起来看,是去秦岛的。常山市附近的一个著名旅游胜地,以美丽的海滩闻名。
"你要去哪?"
"去看海!"李独立抬起头,她早已不再年轻,眼角的细纹像风吹过的沙地,却有一双年轻的眼睛: "我攒钱买的票。你给我的零花钱,我每天存一点,二十五块里面存二十块,存了半个月!"
从常山到秦岛坐火车要259.5块。
房间里有些昏暗,窗帘半拉着,光线从缝隙透进来,投在她手中握紧的火车票上,票纸的白色显得格外刺眼。桌上放着一只小铁盒,里面有些散乱的硬币和零钱,像她迫不及待数完就离开的模样。
"不行。"李迁说。
李独立的动作停住了:"为什么?"
"太远了,"李迁说,"而且你一个人不能去。"
"可是......"李独立的声音低下去,"我想看海......"她抱着那件刚叠好的衣服,"我梦见海了,好漂亮。潮水退去的时候,沙子上全是亮晶晶的贝壳。我还带着你去过,那时候......"她的声音渐渐消失,眼神变得迷茫。
"下次吧,"李迁说。她看着李独立沉默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蹲下来,轻轻碰她捉着背包的手。那只手有些干燥,碰上去,粗糙但温暖,能感到血管下细细的跳动。
李迁缩回手,垂下眼:"等我有空了带你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吧,”李迁转身,把李独立放在地上的塑料袋拿起来。沉甸甸的,李迁打开看,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黄瓜,“等我学校放假。”
到时候这个世界的李迁会带李独立去,这不是她的义务。
李独立得到答案,低下头,慢慢把衣服从背包里拿出来。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东西。每拿出一件,都要摸一摸,然后小心地折好。
窗外是十月的薄月,不知何时下了细雨。扑簌簌的在灯光中模糊不清。李迁看着玻璃窗上李独立的倒影凝成雨珠。
"听话。"
她只希望李独立能安安静静的,在最后三天里,不要惹麻烦。
李独立没有说话。她继续整理着那些衣服,动作依然很轻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关于大海的梦延长一点。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那张火车票还躺在桌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李迁走过去,把票收进抽屉。她转身时,李独立已经开始收拾铁盒里的零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门锁发出短促的滴声。声音在空荡的前庭里显得刺耳。
高扬帆推门进去,玄关的灯随即亮起,将地砖的细腻纹路照得一清二楚。她换下鞋,拖鞋是绒布的,踩上去却带着凉意。
书包滑下肩膀,砰地一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她没管它,径直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依旧静得像没有人住过一样。灰白色的皮沙发背后是一整面的落地窗,远处的城市霓虹被圈进来。灯光从窗帘缝隙里洒下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淡色的薄纱。
她走到餐桌旁。除了温热的饭菜,还有一张纸条——一张熟悉的便签纸,四四方方地躺在桌子中央。字迹纤细秀气:“周末秦阿姨有事不来,记得叫外卖。”上周五的字,她记得。
高扬帆盯着那纸条,站了一会儿,伸手拿起它。纸张的边缘已经卷了起来,指尖一碰便散发出一点点褶皱的脆响。她沉默着转身,上楼。
楼梯扶手是定制的橡木,摸上去光滑得像绸缎。她慢慢攀着扶手上去。手指轻轻抚过木纹的纹路。这是她的习惯,摸着熟悉的走向令她安心。
她的房间在二楼,门前挂着她五年前在巴黎带回来的香水挂饰,轻轻一推,屋里自动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书桌一角,那个纸条盒子静静地立着。盒子是手工的,枫木材质,妈妈几年前生日送的礼物,光泽如新。
她走过去,打开盒盖,里面塞满了纸条,层层叠叠,每张都规规矩矩地折成四方形,像极了她的生活。
她将手里的纸条折好,放进去。盒子里是过去的累积,每一张纸条都写着不咸不淡的问候:
“钱转你卡上了,不够的话告诉我。”
“我这个月出差,秦阿姨会来给你做饭。”
“你的生日礼物在桌上,喜欢的话告诉我。”
她看着那些字,手指轻轻滑过最上面的一张,那张纸的背面还有一道歪斜的笔痕,像是写字时笔突然滑了一下。她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写的这句,也不知道她写的时候是不是在匆匆赶时间。
房间安静如初,只剩下一点外面树枝摇动的影子,隔着窗帘映在地板上,像一只手在风里挥动,又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
“李迁,李迁,醒醒!”
李迁被耳边忽远忽近的声音唤醒,意识逐渐恢复过来,她感到手臂麻痒,脊背僵直。睁开眼,一个人在她眼前,挥舞双手。
很快她就看清眼前人的模样,长脸凤眼,头发在脑顶打结,穿着宽大的道袍。山风凛冽,成千上万棵树木同时喧嚣,哗然作响。
她身处在山顶的凉亭里,暮色四合,四周都是悬崖峭壁。
这是哪里?她离开了那个世界?这是个新世界?
那人见她默默不语,坐在她身旁,笑着说:“怎么,从宗祠那里跑出来,睡傻了?”
李迁是不认得她的,但她发现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好像自己的意识只是漂浮在外,或者与这具身体的主人共存。
她听到自己笑着抱怨,声音稚气,听起来不过十二三岁:“都怪三姨,她说让我找个地方待久一点。玄姐,你说我能去哪呢?当然是来问心亭待着。”
那个被称为玄姐的女孩,年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她拍了拍‘李迁’
“快回去吧,她们都在找你呢。”
‘李迁’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伸了个懒腰
“玄姐,我在这待了两天就烦了,真不该随我三姨回来。”又挽住她的手臂,“不过还好你快十八岁,到时候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她们往外走,李迁这才发现凉亭不是建在山顶,而是半山腰。此刻她二人正沿着凉亭外一条通天小径,向上走去。
女孩听她这样说,微微一笑:“你知道李家本宗的规矩,两天后我将正式成为李家继承人,下山不是继承人的路。”
她顿了顿,李迁看到她眼眸中似是窜起一抹幽幽的火,但只是瞬间便消失不见。她扭过头问:“小迁,你希望我下山吗?”
‘李迁’一听,点点头:“当然,山下的生活才算是正常的生活。玄姐你难道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她笑笑,没再说什么。
‘李迁’刚想开口,只见前方火光大亮,三三两两穿着道袍的人走来,看到她们放了心。
为首的是唯一没有穿道袍的女人,她长着和李独立如出一辙的眉眼,不过她的脸更短些。
她见先是瞪了一眼‘李迁’,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大小姐。”
‘李迁’乖乖松开她的手,来到女人身边叫了一声三姨。
女孩点头,回头看了‘李迁’一眼,被其他人簇拥而去。
三姨捏捏‘李迁’的脸蛋,小声训斥:“你呀你呀,叫你找个地方待着,怎么跑这么远了?还惊动了李又玄来亲自找你,还好没惊动本家那边。不然我们这么远的旁系还得受数落。”
‘李迁’吐吐舌头,她抱着三姨,怀抱温暖,忍不住流泪问她:“这里一点都不好,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三姨身体强壮,把小‘李迁’抱起来,哄她:“很快啦,再过两天李又玄的成人礼过了之后,咱们当天就走!”说这李迁听到三姨小声骂:“老娘也实在烦这些破规矩,早知道和姐一样不回来了!”
小‘李迁’高兴了,三姨把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朝另一条路走去。天色渐晚,姨姪俩人高兴地唱着山歌往家走。
三姨想起什么,问小‘李迁’:“你的镯子呢?”
小‘李迁’举起手给她看,一双蛇形镯子露出来,材质不知是什么做成的,黝黑,“这里。”
三姨扫了一眼,没打算仔细看,但瞬间她发现不对,她猛地停下,出手如电,在空中画出变幻莫测极其复杂的图案,一双圆目怒瞪,直直的看着李迁
李迁心跳如擂
她大喝一声:“归去——”
这一声宛如金钟大作,雷霆万钧似的砸向她,令她头昏目眩,不知何年何月,李迁大汗淋漓的睁开眼,信息争先恐后地涌入。
她坐起来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在做作业的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方才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