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聋了。”
在收拾完早餐残羹后,吴邪捧着一杯普洱茶,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张起灵似乎愣了一会儿,然后他沉默地走进厨房,拿起喂鸡的盆喂鸡去了,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事发生一样。
胖子杵在吴邪面前,瞅了瞅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张起灵,而吴邪也只是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热茶,然后屁颠屁颠地拉出一张贵妃椅,自个儿撅起个二郎腿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早年吴邪作死把自己身体摧残得如同一块破布一样,现在中药、西药一天一天大把地灌,身体倒也是恢复了五六成。虽然张起灵和胖子也没指望吴邪的身体回到原先二十六七岁小青年素质,可是,他们也没想到会有恶化这种情况。而今,吴邪一句“我聋了”,硬生生地打破了原先三人竭力撑起的假象。
胖子梗着一口气站在原地半响,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凑到吴邪面前,哼哼唧唧掏出手机想要写什么。
吴邪轻飘飘地睨了胖子一眼,道:“你说话,我能看懂。”
“得。”胖子把手机塞回去,他尽量放慢语速,“你自己怎么看?”
微眯着眼看懂了胖子说的话,吴邪挑了挑眉,“什么我怎么看?”
“你耳朵啊!”
“哦。”吴邪点头,“倒是有点看法。”
胖子问:“怎么说?”
吴邪:“以后劳烦你们说话慢点,照顾一下伤残人士。”
胖子被吴邪的话气得面红耳赤,他抖着手指着吴邪,“你就作吧!作死了你这条命,我看小哥得陪你一块儿栽进去!”
听了这话,吴邪转头看了一眼悠闲喂鸡的张起灵,一时没有说话。
胖子恨铁不成钢地接着说:“你现在别看小哥那没事人的样,指不定心里还在想什么下墓拿点灵丹妙药塞你嘴里!你不惜命,自然会有人替你惜命!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眼瞅着胖子拐个弯就进了卧室,吴邪目光又落在了看似专心致志喂鸡的张起灵身上,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默不作声地又塞了回去。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而以往张起灵喂鸡的时间是在七点半。
吴邪直勾勾地盯了张起灵修长的背影良久,旋即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而闭上眼睛赖在椅子上假寐起来。
02
突然聋了说一点都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
自从耳朵一点都听不见后,吴邪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隔几分钟就要回头去找张起灵和胖子。如果看到了还好,没有看到的话,吴邪便会无比焦虑,非得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儿朝天看到他们两个,他才安心。找到对方后,对上张起灵和胖子略显惊诧的目光,吴邪又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近找了个位置坐着,要么发呆、要么玩手机。
这天,胖子蹲着坑,他一脸惊悚地顺着窗户的缝隙看着吴邪一大早牙也不刷直冲着这边厕所来,他整个人连带头皮都发毛了,胖子连屁股都来不及擦,他顶着门高声大喊:“吴邪!我跟你说!你别乱来啊!吴邪!吴邪,你冷静!!”胖子喊了半天,愣是忘记了吴邪耳朵听不见的事情。
胖子的喊声没叫醒吴邪,倒是把蹲在厨房专心熬制中药的张起灵给引来了。
张起灵几步上前拉住就要破门而入的吴邪,一双黑眸幽深地凝视着精神不振的吴邪,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吴邪歪头盯了他许久,最后他就像只无尾熊一样整个人都牢牢地缠在了张起灵身上。
吴邪的下巴抵在张起灵颈窝处,他在张起灵身上无意识地蹭了蹭脸,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即将吐出的话又被张起灵给咽了回去,一手搭在吴邪腰间,一手握住了吴邪双腿,张起灵一个用力,轻而易举地就把吴邪给抱了起来。
胖子在厕所里收拾好自己,推开门就看见张起灵紧抿着唇,他如同冷峻的雕塑一样,眼睛深深望着呼吸平稳的吴邪。
胖子原本以为,吴邪聋了,张起灵是他们之中最为冷静的一个,现下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三人在原地傻傻地站了好一会儿,还是胖子没忍住打破了沉寂,就算吴邪听不见,胖子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线,他道:“小哥,你把天真抱房间里睡吧,估计他没你在身边是睡不着了。”
黝黑的眼眸里面像是有镜子被打碎,张起灵看起来刚从沉思中回神,他茫然地看了看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成平时淡然的样子。略微颔首,张起灵抱着吴邪走进了房间。
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空气里传来一阵烧焦的刺鼻气味,揪着头发愣是想了半天,胖子才惊呼一声:“药!”
然后,胖子屁颠屁颠地跑进厨房收拾残局去了。
03
自从吴邪要“破门”闯进厕所偷窥蹲坑的胖子之后,张起灵就没有在早上吴邪睡觉的时候离开过吴邪,就连每天必做的熬药、喂鸡的事情都全部拜托给胖子。
吴邪盯着胖子慢悠悠地端着满满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朝他走来,他整个人都开始戒备,要不是张起灵在一旁拉住了他的手腕,他早就已经溜出了门。
看着吴邪可怜巴巴瞅着自己的模样,胖子愣是没有一点同情心,他一把将药塞进不仅是表情,还有动作都写满抗拒的吴邪手里,“天真,你就老老实实喝吧,良药苦口利于病,多喝中药治耳聋!”
求胖子不行,吴邪立马转移阵地,他双手捧着碗,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张起灵。
张起灵嘴唇蠕动了一下,吴邪见张起灵有半分动摇,他立马趁热打铁地说道:“小哥,这药好苦,我能不能不喝?”就算聋了,吴邪还是把他平时撒娇的技能点全部用上。
张起灵眨了眨眼,他沉默地接过吴邪手里的药,还没等吴邪欢呼,张起灵略长的发丘二指就捏住了吴邪的下巴,药就顺着吴邪微张开的嘴灌进去。
嘴巴里面全部都是腥味,吴邪条件反射就要呕吐出来,张起灵捏着他的下巴的手指迅雷不及地按住了吴邪颈后的某个穴位,嘴巴瞬间变得毫无知觉,吴邪只能机械般地把药全部吞下去。
等到所有药都灌进去之后,吴邪一脸生不如死地瞪了胖子和张起灵半响,他生气地把被子一掀,整个人钻进被窝里一句话也不说。
最近吴邪喝药的频率明显上升,见吴邪这样,胖子也心疼,他犹豫地开口,“小哥,要不我们……”缓几天?
后面三个字胖子还没说话,张起灵就坚定地摇摇头,“不能。继续。”
这时候,胖子才发现张起灵眼里布满的血丝,他呼吸滞了一霎,然后他讪笑着挠挠头,“也对,药别停、药别停。指不定吃着吃着药天真就听得见了!”
这句话显得无比苍白,胖子还是没忍住跑出了门外。
站在门口虚虚望着张起灵轻柔地扯开被子,让吴邪透透气,他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嘴里低声哄着吴邪。
而吴邪一开始气鼓鼓地扭头不看张起灵,最终他还是没忍住侧脸含了糖,看着张起灵笑了起来。
而吴邪笑起来的那一瞬,张起灵僵硬的脸也柔和起来,就好比星星望着月亮,突然之间有了温度。
胖子有些心酸得揉了揉眼睛,“天真啊,你可得好好的啊……”
04
“我不喝。”
吴邪已经被逼着吃了两三个月的中药,原本吴邪还抱有侥幸,说不定多吃点药耳朵能恢复。然而,药喝得再多,耳朵还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一直压抑在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已经到达了巅峰,吴邪主动上前抢过胖子端过来的药,然后整个连药带碗扔出了门外,他坐在床沿,“这药你们谁爱喝谁喝,反正我是不喝。”
胖子一个愣神就还真的让吴邪把药给扔了出去,听着门外瓷碗支离破碎的声音,胖子本来就担心吴邪的身体,现在更是心急,胖子冲吴邪吼道:“你知不知道这药熬了多久才熬好?!”
吴邪死死盯着胖子运动的嘴唇,然后他冷笑几声,“不就熬药吗?你想喝?我给你熬要不要?”
胖子气得手发抖,“是这个问题吗?!”
吴邪一撇头,“那你想是什么问题?”
另一边,听到动静的张起灵熄了正在熬制鸡汤的火,匆匆赶到房间,余光瞥过门口摔得稀巴烂的碗,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吴邪毫不在意的样子,胖子没忍住接着吼:“要不是你当初使劲作,你身体能这样吗?!你以为这段时间就你可怜,就你能耐!你知不知道我和小哥有多担心你!每天一大早起来熬药的人是谁?每天顾忌你身体陪你的人又是谁?是谁天天数着你吃药的时间过日子?!你以为你聋了是你自己的事,我他妈还把话就撂在这了!你要死也得经过我和小哥同意!你他妈这条命不是你吴邪一个人的,你他妈这条命是我们三个人的!你不爱惜你他妈有资格不爱惜吗?!”
吴邪好不容易才弄懂胖子的话,他一时血气上涌,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喉咙就感觉到一阵浓重的铁锈味,他没忍住,“哇”地一下就吐出一口黑血,脑袋昏昏沉沉,就连耳朵里也莫名地发疼,像是要流血一样。
张起灵一走进房间就看见吴邪趴在床沿大口吐血的模样,他神色一紧,赶忙上前扶住了头昏脑涨的吴邪。
胖子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说出的话会让吴邪吐血,可是老脸挂在脸上,他还真就拉不下脸皮上前。
吐了血后,吴邪感觉胸口压着的一块巨石突然松了,他擦了擦嘴,窝在张起灵怀里指着胖子,“你他丫,等我缓过气,看我不揍你丫的!”
见吴邪还有精神冲他耀武扬威,胖子也就知道吴邪没什么事,他哼哼唧唧几句,转身离开了房间,打算去厨房重新再熬一碗药。
兄弟不愿喝药打翻了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得,骂几句就吐血,只能惯着了!
胖子认命地捡起地上的碎片。
05
吴邪靠在张起灵坚实的胸膛大口呼吸了好一会儿,直到力气恢复,他二话不说就要撸起袖子找胖子算账。
没想到,张起灵拦腰抱住了吴邪。
“小哥,你别拦我,胖子就欺负我听不见!我……”
后面的话吴邪没有说完,他挣扎的动作忽然就停了下来,吴邪愣愣地盯了腰间那双手半响。他没看错,张起灵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吴邪赶紧回头将埋在他身后的张起灵给拉起,还沾着血的手捧住了张起灵的脸,“小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见张起灵眼睛里面布满血丝,吴邪才知道胖子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他嘴唇嗫嚅一下,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吴邪。”
吴邪下意识地点头,“小哥,我在。”想了想,吴邪又接着说,“小哥,我错了,我不该把药扔出去,我以后一定乖乖喝药。真的!我保证!”
张起灵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低垂着眼,将头靠在吴邪身上。
看不见张起灵的脸,吴邪不知道张起灵到底有没有说话,他只能抱着张起灵喃喃自语,“小哥,就算听不见我也能看懂你们说的话,所以你和胖子也别太担心了。我们在雨村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我们一对儿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再找个时间给胖子物色一个媳妇儿,四个人在这里好好住着,指不定将来还会有一个小胖子,你想想看啊……”
吴邪絮絮叨叨很久,可是张起灵始终没有抬起头。
感觉到耳朵有些发痒,吴邪下意识地抬手掏了掏耳朵,然而,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原本以为张起灵只是单纯地靠在他身上。
然而,那一刻,吴邪才真切地听清楚张起灵的声音。
低沉的、略带沙哑,与当年长白山下,张起灵走出青铜门,看着吴邪说的第一句话一样,他说:“你老了。”
只是,这一次,张起灵将头抵在吴邪肩胛窝里,他闷闷地、反复地叫着一个名字。
“吴邪。”
“吴邪。”
“吴邪。”
一声又一声,他就这么顽固地叫着。
一直强大如神祗般的张起灵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无助地依附在吴邪身上。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很轻易地就能感觉到张起灵的鼻息贴近自己接近脉搏的地方,带着温热、湿度。吴邪沉默了很久,他不自觉酸了鼻子,最终他张开双臂牢牢地抱紧了张起灵,声音带着难掩的哽烟,“小哥,我在。”
“……吴邪。”
“我在。”
“吴邪。”
“小哥,我一直都在。”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