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仙子,救救我孩子!”
酒馆二楼,凄厉高喊刺破静谧,引聚所有视线。
只见临窗桌前,跪着一位布衣男子,他双手撑地,接连磕头,肉骨砸击地板,砰砰作响。
“我家闺女将将七岁,天真伶俐,乖巧懂事,却遭恶鬼缠身,卧床不起。用药驱鬼都不见效,如今瞧着已不大好.....”
他抹去眼角泪花,口中再次哀喊:“...扰您清净非我本意,但还请仙子救救我孩子!若小女能醒来,我愿给仙子您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这男人脸面年轻,不过三四十岁,却满头白发,想必是愁心苦肠,生生熬出来的。还无惧他人注视,在众目睽睽之下卑微跪地求人,必然已走投无路。
细听求救话语,又是为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此恳切哀恸,让人如何不动容?
但酒馆内众人抬眼,看到他所求那位,又觉得,这人的确不会动容。
窗外有角绿荫,在桌面落了片阴影。女人临窗而坐,被笼在那片影中,侧首望着外头春意。
咚咚磕头与哭求近在咫尺,让人不忍多听,她却熟视无睹,只轻抿着茶水。
日光之下,可见此人穿了件冰蓝色衣裙,修身匀称。再去瞧那面容,眸光浅淡,唇色薄粉,眉目压着霜雪,显得颇为冷漠。而与肤白相称,那一头长发乌黑明亮,挽起一半,上面戴着金玉雕琢的鹤望兰步摇,下部分则铺散如瀑。覆在一把浅蓝色王弓,与一柄瘦长古剑上。
似乎大病初愈,她肤色苍白,腰肢过于细瘦,脸上也没多少肉,薄薄眼皮显得不近人情。加上神色默然,更加冷清冷性。
男子是凡人,大抵不清楚此人来头,才敢去招惹,但酒馆中的其他客人里有散修,一早便认出这女子是谁。
鹤望兰,弓与剑,冰蓝色长裙,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特征过于显著。正是那位在整个修仙界都大名鼎鼎,因品性过于恶劣而声名狼藉的苍青殿殿主瑶娥上仙:慕千昙。
此人年少成名,曾以一己之力射杀一只小型魔物,轰动仙界后,便以不怎么深厚的资历,直接破格升为殿主。有弑魔经历在先,又身处五大仙门之首的天虞门。只要是沾仙的修者,都多少听说过她的相关事迹,从而了解她脾性为人,无不鄙视看轻,认为她毫无仙品。
其讨人厌程度,比某些为害一方的妖物都要深。
分明有退魔之术,实力魄力兼有之,相貌也上佳,还身居高位,怎得名声如此差劲呢?
这自然是有几段过往事迹,但此处先不谈,只说最让人难以接受的,那便是她瞧不起凡人!
要说这世间别家仙子,也不乏傲慢者,手握力量,便认为仙人为重,凡人轻贱。
但就算心里再不屑,也多少在表面上摆个样子。那瑶娥上仙却是装都不装,甩都不甩,出了名的冷漠无情,高高在上。
在天虞门庇佑下的城镇与村庄,每当遇到妖物侵扰的难题,都会选择向宗门求助。许多年来,百姓们求过掌门,求过其他四位殿主,甚至求过弟子,都没求过她。
这都是因为,早年间所有的求助信,不管大事小事,报酬如何,都会被她一概拒绝,连个理由都不给。长此以往,自然也就没人会主动打扰。
所以,想让这冷血之人出手相助,那不如做梦来的实在。
男人头上磕出豁口,不住往下淌血。周围已有人看不过去,但也不敢上前,唯恐让瑶娥上仙看见,反拿他们开涮。
就算嘴里心里都不满,也没人会傻到传闻中能射杀魔物的王弓硬碰硬。
即使没得到女人回应,男子也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执着坚持着,不愿放弃。
他以为自己不够诚心,没打动仙子,却未曾想到,那人心中别有计较。
‘非要走这剧情?’慕千昙闭上眼,最后向心脏询问。
她胸腔深处,正在缓慢跳动的肉色心脏上,突兀横着数道极深的裂纹。
有这种伤痕纵横交错,心脏却没有破碎,只因一只通体漆黑的手将之掌握其间,恰到好处的阻止它分崩离析。
‘完全按照原著走,可以减少出错的概率。’那黑手握着破碎心脏,手背上居然裂开一道缝隙,接着睁开,变成一只咕噜噜转动的眼:‘再说了,这具身体虽然弱不拉几,但灵力什么还是够用的,不用担心。’
慕千昙嗤道:‘要出手要受伤的人都是我,你当然不担心。’
黑手嬉笑:‘你相信我,要是能穿,我早就过去了,这不是做不到吗。还有啊,你要是刚开始就听我话,也不会被咬。流那么多血还不能让你长记性吗,还是安安心心做任务吧。’
听闻此言,慕千昙搁在膝头的手蜷了蜷。
那手部经络微微突起的白皙肌肤上,斜斜嵌着一圈牙印。伤口很深,边缘泛白,内里可见红肉,像新鲜破开的深色西瓜。
这是方才她强行抓女主时,不小心被那属狗的糟心玩意咬伤的。
她心中还有不满,却也懒得费口舌。忽然搁下杯盏,杯底与桌相撞,细碎咯哒一声。
店内众人本就屏气凝神,听见这动静,更是噤若寒蝉。
店长早已上来,蹲在楼梯后,隔着栏杆观察情况。见状不妙,他赶忙上前,赔笑连连。
“真对不住啊上仙,我这边楼下忙,没瞧见,让这老家伙打扰您品茶了。我这就把他带走,稍后给您上两个小菜做赔礼,求上仙莫怪。”
男人不想离开,十指扣住地板,哭喊更甚。店长满头大汗,脸上笑容不动,加大力道钳住手臂将人拽起,两人一同跌跌撞撞拉下楼去。
自始至终,那仙子没看过来一眼。
拖人去大门前,店长才松手。后背一层冷汗,他叉腰喘气。男人委顿在地,双目僵直,似乎方才那场哭求,是抽空了他全部气力。
回想起那凉飕飕的仙人,店长抖了抖,尖声道:“我给她上菜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刘大,你不要命了?”
“我咋办啊...”刘应摸索着坐上门槛,喃喃道:“小玲快不行了,我真不知道咋办了...”
“我明白你心里焦急,但是...这人惹不得。”店长叹了口气,蹲下.身,双手笼袖,半晌后才道:“方才你那般打搅,若是她一时性起对你动手,可是会小命不保的。你们家本来就困难,你要是出事了,让你媳妇之后怎么活?”
掌心抹去额头血水,刘应坐稳门槛,被堂外风一吹,冷静一些。闻言,想起那女仙的冷脸,也后怕起来,可又不解道:“她是祛除奸邪,匡扶正义的上仙。而我只是凡人,并非妖魔,她即使心中不快,最多揍我一顿,怎会残忍至此,还要我的命?”
店长压低声音:“谁也没说过修仙的只杀邪物呀,心底脏坏仗势欺人的仙那也不少。”
刘应沉默不语。
唯恐他再头脑发昏去求救,店长决定把这事的严重性说清楚,争取把他恐吓住。于是勾头往上看了眼,确定距离比较远,那位瑶娥上仙听不见,才斟酌着开口。
“我这可不是吓唬人,你得细听。此仙作恶甚多,数不胜数,但有三件事流传最为广泛。分别是‘火烧婴灵庄怨气冲天’,‘铜陵镇至亲见死不救’,‘魔戮鸳鸯河恩将仇报’。”
他虽是凡人,但毕竟开着家酒馆,店内客人走南闯北的多,自然奇闻异事听得也多。其中关于这位恶仙的并不少,他东听一嘴,西听一耳朵,也拼凑出了瑶娥上仙的部分面貌。
这三件事,简单来讲便是如下内容。
其一,发生在北方的壶城,是指瑶娥上仙还年轻时,着急获得杀妖功绩,不管人命,将壶城内的大妖与数百婴儿都烧死在火海,所造成的数百血案。
其二,是她在铜陵镇看戏,家中破产遭难的娘亲跪地求她接济,不然一家人都会死。她却将钱扔向戏台,让台上再唱一曲,全然不管骨血亲娘在身边哭喊。
而这其三,就是她为了自己保命,将对她有恩的天虞门大师姐秦霜推向魔口,害得那位如皎皎明月般的仙子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桩桩件件,无不体现此人阴险恶毒,泯灭人性,丧尽天良,当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些话说得阴惨骇人,好似瑶娥上仙真就十恶不赦,但她如今还能在仙界活动,不受惩罚,也没被天虞门逐出去,可见这些传闻里必然有真有假,不能全信。
不过,店长是一介凡人,可没能力去计较分辨这些,便一股脑全说了,只希望能将人吓住,莫再做蠢事。
“本来只当故事听听,过耳就算,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可怕的人,可现在我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店长摇摇头,拍着膝盖,长吁短叹。
回想起不久前,瑶娥上仙进店门要点菜,仙气飘然的出尘气质让从未见过上仙的他好一阵没回过神,根本无法将这女子与传闻中那个恶毒冷漠的形象挂钩。
是以,他一早就看见刘应去求助,却没有立刻阻止。只因他也抱有侥幸心理,认为传闻或许是假,那仙姿玉色之人,没准真的愿意出手帮忙。
但可惜,现实还是狠狠将人打醒。
刘应显然已没兴趣再听,看那肩膀塌陷的模样,估计也彻底打消念头了。
店长又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文钱,想了想,又添了块银子,塞进他手中:“以后你再来买烧鱼,我就不收你钱了。这锭银子你拿好,即使买不了药,也去买些零嘴。莫推辞,是给小玲的。”
推着银子碰到的那只手,骨节粗大,掌心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疤和老茧,都是干粗活留下来的。店长知道他的辛苦,可也知道他家情况,就算有心帮忙,也无能为力。
刘应家的小女儿叫做刘玲,从小就喜欢吃他家烧鱼,从前每月都来点一次,风雨无阻。店长与他父女二人面熟,时不时打个招呼,也算交了个朋友。
在刘玲突然病倒后,他亲眼看着刘应四处寻医问药,废了不少时间精力,没多久便家底精光,却毫无成效。眼见那女孩越病越重,友人呢心急如焚,头发愁白。店长不忍见,便请一位散修客人帮忙去看看,误打误撞发现刘玲根本没得病,而是被恶鬼缠身。
散修有心救苦,可这鬼实力强盛,普通修者居然无可奈何,需要更厉害些的仙家来。
此地并无仙门坐镇,想要请名头稍大的仙人出山都价格昂贵,刘应就算借钱也无法负担。愿意不收钱来救治病人的天虞门又远在天边,往来耗时太久,且盘缠难筹,根本无法抵达。
他见刘玲日渐憔悴,心中焦急凄苦,又想让她开心些,翻空家底却只能翻出一文钱,想去买烧鱼。店长是善心人,一文钱也收了,烧鱼照做。
在等待期间,他看见在店内用饭的瑶娥上仙,一时头昏脑热,只想着卧躺床的女儿,便不顾一切跪地去求,这才有了如今情状。
店长叹了又叹,好似除了叹息,也没法说什么。
“这老天,怎么就不愿意把能力分给真正需要的人呢?”
那位上仙,明明只需挥挥手就能救人一命,可为何不愿意?
他们从小听着仙人救苦救难的故事长大,认为仙家皆热情崇尚正义,到最后却发现,仙人也只是人而已。
刘应用力握着那枚银子,眼神恍然:“也许真是命不好吧,我闺女命不好,我的命也不好,就这样,怎么能...”
“别说这种话,”店长推他肩膀:“鱼快好了,赶紧带回去给小玲吃吧。”
刘应眼角红热:“您总是这样帮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店长道:“小玲聪明伶俐,谁瞧着都说可人。驱鬼我刚不上忙,给她买些吃食还是能做到的。如今事已至此,只盼你珍惜这条命,莫要再打那仙人主意。”
刘应情绪微微激动:“就算那上仙真杀人成性,只要她肯救小玲,我也愿意用我这条命给她寻开心。一剑戳死,一箭射穿,随她如何。”
他话说完,两人身后皆是一凉。
店长回头,见那霜雪似的女子正走过来。
不知方才对话是否被她听见,店长登时腿软,后颈漫出冷汗。
慕千昙行至两人身边,拎起裙摆跨过门槛,随意扫了他们一眼。
她有一双分外好看的丹凤眼,本该颇具气韵,生在她面上,却无柔情也无神采,只有冬季凛冽狂风刮过的残凉。
店长脑仁都吓麻了,仿佛已看到如女人眼眸般锋利的刀剑,可泠泠仙子已收回视线,将饭钱丢给他,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没管身后两人心情怎样复杂,慕千昙兀自走远,行至一处小巷前。
远远便可听见瓦盆破碎之声,拐入巷中一看,果真是满地陶土碎片。而这其中,躺着位被绳子紧紧捆缚的少女。
一头波浪卷长发铺陈在地,墨黑如缎,油亮浓密,独属美人风姿,那张脸上却扣着张不太和谐的恶鬼面具。少女看到来人,因为愤怒,未被面具遮挡的双目近乎喷火。
慕千昙走近,居高临下瞧着她:“想的怎么样了?知道错了吗?”
“呜呜呜!”嘴被塞布堵住,少女只能含混狂叫。
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找了片干净地方坐下,慕千昙揉着手腕,呵笑道:“对待长辈一点礼貌都没有,你是野惯了?没人来管教你,我来管管。”
少女挣扎不休,像条鱼一般左右翻腾。面具额上用朱砂笔写着四个大字,见钱眼开,而眼洞位置各悬着一枚铜钱,因她的动作而如鱼鳞般晃动,反射日光,两点灿金。
手背上的伤口用灵力控制住,已不再流血,但痛感没有丝毫减弱。慕千昙蹙眉,也不知道这糟心玩意牙齿怎么长的,咬人颇狠,到现在她还清晰记得,利齿切开肌肤是何种疼入骨的感受。
她不舒坦,也得让这人不舒坦,恐吓道:“下次再咬人,牙全给你拔了。”
少女猛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索,叫声也高昂许多,看来真是气到不行了。
见她挣扎又愤怒的模样,慕千昙心中满意,准备继续捆她一会,再去走剧情。
这时,心脏上的黑手忽然开口:‘别玩了,你现在教训的是爽,但和女主关系越来越差,待会还怎么收她为徒?’
开文啦开文啦!
这次的主角是个有点难搞的人物,写起来不容易,我会尽力把控住的!
另外:裳(chang)熵,第二声
2023年5月20日(首发时间)
一个小小的排雷:
师尊真乃恶毒女配人设,善妒,冷漠,刻薄,嘴毒,小心眼,没有同理心,还会揍人,能够接受的话再入坑喔!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舐犊之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