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三顾 第3章 第三章

“早上……十一点五十？”江逢被手机振动声从梦中拖出来，是余坠酒在微信给他分享的搞笑小视频。

“我艹，我还得感谢这个鲨臂叫醒了我”江逢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好后冲到楼下厨房，家里只剩下自己和临时保姆。

江家的没有人情味是出了名的，所以基本没有人愿意来长期当差，只好聘请一日制的司机和保姆，即便如此，也必须开出较高的工资，要不然一日制都没人愿意来。

在外人心里，江家都如此难以接受，更何况自己和江重呢？

酒柜已经收拾干净了，空缺的位置也被新的红酒补上了，纯白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给、、江逢走进厨房，正好迎上保姆的目光，没等后者开口，前者便开口道“我看酒柜那么多碎片都收拾干净了，真是麻烦你了，没有划伤手吧”

“没有没有，我……我的工作，不麻烦的，吃的我放在餐桌上了，然后然后夫人让我转告您下午四点半在市图书馆有一个什么活动要您去一趟，有一个什么什么书本分享，要带一本书去，具体的东西她放到书房的桌子上了。”江逢的温柔礼貌让保姆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嗯嗯好的。”

江逢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算做早餐加上午餐了，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还有五十分钟就要上课了，只好把书房里的活动邀请函和细则塞进了包里，以及一本《从微行为了解一个人》，那是自己最近才看完的一本书，随即又披上昨天穿的那件外套，向大门走去。

“那个……夫人说您除了活动以外都是自己出行，那您路上小心一些。”

“嗯谢谢”江逢拆了一个新的口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一样的路，一样的地铁站，一样的人群稀疏，只是这次没有偶遇的情节了，平行世界也好，缘分使然也罢，也许从他上地铁的那一刻起，故事就已经书写下了第一笔。

如此轰轰烈烈的开头，潦草的结尾定是不相配的。

又一次坐上了这班地铁，江逢挑了一个拐角处坐下，从包里拿出活动细则，一行行仔细阅读着。

片刻后，江逢合上了文件，叹了一口气，又是这种华丽无用的活动。

就像一栋精装修的废弃房屋，而自己则是那栋房子里一尊最精致美丽的花瓶。

地铁再一次行驶至地面地段，正午的阳光夺窗而入，车厢也被镀满了熠熠生辉。

江逢伸出右手，让光线流过手背，治愈所有陈年旧伤，投射出过往的阴影，他内外翻动着手掌，阴影也随之变换。

这么多年的虐待，人人皆知的弃子，自己何时能释怀，十年？二十年？或者是……一生。

回头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即便照得眼睛生疼也不愿用手去遮挡，心跳总是难以察觉，唯有疼痛可以证明自己依旧在苦苦坚持。

这束阳光不仅照亮了车厢，也照亮了翻糖楼，一栋充满西式风情的复式楼房，从屋顶到窗户，从窗户到花园的小铁门再到室内的每一处装修都是洛可可风格，犹如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宫殿，于是被季山客取了个名字——翻糖楼

阳光翻过墨绿色的窗户，闯入了二楼的房间里，深棕色木地板上映出了一道人影，凭栏而望。瘦削的左手撑在窗沿上，一身淡蓝色的宽松毛衣，被慵懒包围，左手手腕上的痣在袖口处若隐若现。

“哎呦呦，你还真别说，这房子被这光一照还真有点子好看，难怪我爸要把这个房子送给我妈当生日礼物呢，就是这么少女心的房子给我两大老爷们当教室太不符合咱俩的气质了哈哈哈”声音从房间里传出，语速极快，莫上尘一脸笑嘻嘻的扫视着房屋内部。

“像您这种身高体重均170的单身物理猛男配这种房子再合适不过了”季山客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甚至没有回头，但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却让莫上尘的小心脏受到N次了重创。

“为人师表，你怎么说话的啊，你别学数学了，换专业学语文去，还有啊，我什么时候身高也170了，我那是178好吧，就你这四舍五入，我都……”莫上尘气的满脸通红，冲上去佯装要打残季山客。

季山客则伸出右手捂住了他的嘴，轻声说到“你学生来了，守护好你的严厉人设吧。”

莫上尘往窗外望了一眼，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服转身走进了房间里。季山客被他这副突然严肃的样子逗笑了，从口袋里找出一块眼镜布，取下眼镜仔细的擦着。

“哎？你也来上课呀，你叫什么名字啊同学，你是几年级的啊？”女孩的声音甜甜的，和翻糖楼一样，像五彩色的糖果。

季山客猛地转身，又走到了窗边，眼镜都没来得及戴。

“我叫江逢，初三年级了，你是……来上物理课的？”江逢在江家最大的收获就是超乎同龄人的社交能力，总能完美掌控聊天。

“你怎么知道的啊，我可跟你说，我那物理老师好凶，还喜欢挑刺……”女孩用着极其嫌弃的语气说着。

莫上尘气不打一出来，大步流星的冲到窗边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句“贺子悠！你聊上天了是吧！给我过来上课！！”季山客抱臂于胸前，倚在窗框上，一副看戏的表情。

咆哮声停，视线两两交汇。

江逢愣在了原地，寻声向二楼望去，视线却精准地落在了季山客身上，满脸都写着四个字“我猜对了”。

贺子悠就惨了，听见莫上尘的河东狮子吼吓得拔腿就跑。

江逢看着她的背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季山客依旧保持着抱臂的姿势，直到贺子悠从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才直起身子，对江逢向下指了指，示意他今天在一楼上课。

江逢点了点头，向翻糖楼走去，花园门开着，贺子悠刚刚近乎于是用身子撞开花园门的，他走进去后还不忘关上了门。

一楼的采光不如二楼，客厅略显昏暗，，但依旧是很浓的洛可可风格，如果说二楼是童话里的无限浪漫，那么一楼就是童话背后的真理。

江逢背对着楼梯，右手拉着斜挎包的带子，环视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天花板上的壁画。

“看出什么了？”身后楼梯上传来季山客细腻的声线，还带着点点笑意。

江逢转身看向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将头向天花板上偏了过去。

“这座房子像是岁月遗失的明珠”江逢淡淡说了一句。

“哦？还有什么，说说看”季山客依旧站在第四季台阶上，靠着栏杆，歪着头，一脸期待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洛可可风格的房屋里，同风格瓷器、窗帘或者是烛台这些小物件是不可或缺之物”江逢顿了一下，随即走到一楼窗前，捻了捻奶白色的布艺窗帘。

“二楼的窗帘是由质地很好的白纱双层叠加制作而成，褶皱的设计也很完美，既遮光又好看，但是一楼只是布艺窗帘，相比之下材质也很一般。”江逢看向了楼梯上的人，两束怀有期待的目光瞬时交汇在了一起。

季山客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梯，脸上笑意渐深“那么……你得出了什么结论呢？”眼神下垂，用修长的左手推了推眼镜。

不知为何，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了全身，脊背一阵酥麻，自己好像在极速地沉沦下坠，瞳孔微微收缩，指腹紧贴着的部分有规律地跳动着，像是这个冬天即将破土而出的第一抹盎然。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感觉，是一生中第一次的心动，是冷冰的心终于有了升温。

“居住人生活范围的另一种体现”江逢掐了掐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人类总是会侧重于更加关注自己常去或常住的地方，或者是越让自己放松下来的地方，其实就是家，越无需过多思考社交，装修设计就会越复杂精美，相反，越是需要动脑社交的地方，就越是简单随便。”江逢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我想听你说那幅画。”季山客向着天花板扬了扬下巴。

“我不会画画。”江逢看了一眼天花板，随即又低头微微一笑。

“不不不，我不是叫你去评价，说实话，这个画工没什么好说的，我想知道这个故事。”季山客走下了楼梯，然后一步步走到了江逢的身边。

江家再是离谱，好歹也是A省的首富，所以江逢作为家里的长子多少还是有些少爷气息在身上的。

至少，没有那么言听计从。

“你还不如直接说出答案，老师”江逢又向他走了一步，眼里漾这笑意。

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对方。就这样将对方的模样融进了心底。

那一年，他十六岁，他二十一岁。

此时江逢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句话“平生一顾，似故人归”

“冥王与冥后。”季山客将视线移到天花板的画上“爱情故事，小孩子少看。”说完故作后悔的揉了揉眉心。

江逢在心里暗暗地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墙壁上挂钟的时间—一点五十九，三秒后分针右移一格—两点整。

季山客突然弯腰搂住了江逢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你好，我叫季山客，是你的数学老师，很高兴认识你。”

温热穿过耳畔，暂停了时间，心跳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不住地跳着。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对方的心跳此刻正与自己的同频。

“不”江逢的语气含着强制下来地冷静“你应该说，我们又见面了，老师”

“也是”季山客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有人说过你很好看么”

“有”江逢一个转身，正好迎上他的目光，一脸坏笑“像你的声音一样么？”

“那就是很好”季山客向后退了几步“昨天骂的就是楼上那人，没有人性。”大拇指向上指了指“顺带一提，这个房子叫翻糖楼，我取的名字”说罢转身走进了一个房间。

“最近一次考试是什么时候？”季山客背对着门口，翻身在包里找着讲义。

江逢把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顺势坐了下来“数学考试是这周三，成绩已经发了，满分一百五，我考了九十九。全班倒数第四。”季山客将讲义递到他面前，脸上却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还有一次考试”江逢盯着他手腕上黑色的痣“就在一分半钟前，考试结果未知。”

季山客勾了勾嘴角“和你刚刚那个考试分数一样，九十九，但我是百分制。”他一边笑着说到，一边擦着白板。

“嗯？一分防止骄傲？”江逢将手环抱于胸前，靠在椅背上，贴身穿的衬衫勒得他很难受。

“不”季山客转过身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江逢“我不喜欢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所以，这一分是我的个人喜好分”

江逢没有理睬，在包里翻着笔袋，包塞的太满了，只好把那本《从微行为了解一个人》拿到了桌子上。眼角瞥见了墙边书架上的一本书——《教育者的基本素养》，和自己的那本书的外壳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圆这个章节来讲”季山客推了推眼镜，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初中圆比较重要的知识点就是垂径定理，到高中才能接触到有关圆的方程”

季山客认真起来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好似所有反驳的言论都会被他完美地怼回来。

“把这几道例题做了吧，有点难，剩下的时间我们把这些题解决解决就差不多了”

“这都快下课了才露一个笑脸”江逢在心里嘀咕这，片刻后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怪，他笑得时候自己又希望他严肃一点，真严肃起来的时候又想他多笑笑。

总结下来，自己还是看不惯他。

江逢拿起铅笔分析着图形，季山客坐在他对面，靠着墙壁，抬手从书架上取下了那本《教育者的基本素养》，漫不经心地翻着，自言自语般的抱怨道“谁懂师范生的痛啊，不仅学专业还要学什么心理学”

江逢被这道压轴大题给难得眉头紧皱，根本没空去睬他，不停地用笔尾敲打着唇边。

季山客见江逢没有理他，又露出了那副不怀好意的表情，飞快地翻着书页，随即读了起来。

“当学生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教室要及时的给予适当地引导帮助。”

江逢被他无聊到了，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哎？！我看到了，你翻我白眼，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啊！”季山客将书倒扣着拿在手上指着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江逢算是彻底被他打乱了做题思路，干脆放下笔，一脸无语的看着他“其实你也没有想过我会做出来吧”说罢揉了揉眉心。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了。”说完将书合上顺手放在了桌上江逢的那堆书里，从笔筒里挑了一根铅笔，指着讲义上的图形。

“这条边和这条边像什么？”

“我……也许像平……”

“像什么？”江逢低着头都能感觉到季山客炽热的目光，但这只会让他更加紧张，右手的食指不停地扣着大拇指内侧，这是他在面对强压环境下唯一的安慰方式。

“你在害怕什么，你的猜测一定是对的。”季山客放下笔，突然伸出左手强行将江逢的大拇指和食指分开，自己的手掌处传来一阵刺痛。

“平行，但是……”江逢将手收了回来，紧紧地握着，右手的大拇指汨汨地流着血，鲜红的血瞬间覆盖了全手掌。

“没有但是，它周围有一堆线段和图形，不好看出来，但是看出来了，再去把它证明出来，这题就做完了。”季山客每一个字都说的斩钉截铁，不容许一丝反驳。

“我知道了”说外就伸出右手要去拿笔。

“等一下”江逢伸出的右手往回蜷了蜷。“这个给你”季山客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创口贴。

“谢谢”江逢已经做好了他会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或者是安慰和道歉的准备。

“夏天随身带个创口贴还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哈哈哈”季山客又笑了起来，右手却下意识地握了握左手的手背，好像在遮掩着什么。江逢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用余光死死盯着他的右手。

他刚刚被自己掐伤了。

“防止你会忘记，这个题你带回去作为作业吧，就这一题，剩下三题我来讲，你先看看题”季山客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片刻后传来了柜子被拉开的声音。

江逢翻出了一包餐巾纸，仔细地擦着手指和手掌上的血迹，抬眼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座位，眼神里满满的狠意与无奈，自顾自地说道“真是愚不可及，自我感动罢了”随即将揉成团的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

下半堂课的时间过得极快，门外的挂钟第三次响了起来。

“好了，下课了，今天就那一道题作为作业，好好完成哈，下节课我要检查的哦”季山客靠在门框上，垂眼看着江逢收拾东西，没过多久，二楼再次传来了莫上尘的河东狮子吼

“你下次再错这么多就给我罚抄听到没！”

季山客抬头朝着楼梯望去，装作很无奈的叹了一声气，实则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看戏的**。

江逢则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要去参加的无聊活动，眼底是满满的淡漠，没有理会周围的声音，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装进包里就向外走去。

“走啦”

“嗯，我走了，拜拜”

“朕的速效救心丸呢，我TM要被贺子悠这孩子气死了！”莫上尘从二楼楼梯上一步两个台阶冲下楼，怒气让他和烧红的铁没什么两样。

江逢抬起目光朝着他的方向看去，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米，但目测莫老师正以匀加速直线运动从楼上狂奔下来，看见江逢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慌乱之下只好用双手死死拉住楼梯扶手才让自己停下来，手里的讲义也散落满地

江逢冷静地超乎常人，一脸淡漠地看着莫上尘，眼神都没有动摇一下，冷的像冰窖一样，与我们莫老师的怒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当然也让这块“烧红的铁”瞬间凝固了。

莫上尘则站定在台阶上良久才平静下来，因为江逢实在是平静得吓人，别说十五六岁的学生了，面前这两位准大学毕业生都做不到如此冷静自持。

不过，季山客也许会好一些，至少看戏的他脸上的笑容也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眼神一直落在这位中学生身上，好一会儿才挑着眉，对着莫上尘说道“真人版的救心丸不就在这儿呢么”说罢向着江逢扬了扬下巴。

江逢微微向后偏头浅笑，嗓子里传来气体极速穿过的声音。

“您没事吧，下次还是要小心一点”说罢捡起了脚边的几张讲义递给莫上尘。

“谢谢，不过你刚才为何不知道要躲呢？”莫上尘尴尬的笑了笑，但从季山客的视角来看，他的眼神里明显参杂着不可思议和畏惧。

“您是物理老师，自然是知道怎样才能更有效的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江逢拉了拉书包带子转身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