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位于京郊南山,香火旺盛,因为娄州瘟疫一事,这段日子经常有人前来。
此行祈福,京中贵女约来了三分之一,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一两位小姐,底蕴深厚的世家姑娘们大都来了,来的少或没人来的都是小家族及世家旁支。
庙中生活并无想象中的艰苦,毕竟都是京中有头有脸人家养出来的闺秀,自小学的是琴棋书画,女红女德以及掌管中馈。虽说要求是素衣素食,件件事情都要自己做,但还是每间院子配了一个宫女,一间院里住四个姑娘。
她们已经来了五天,除去第一天皇后训了几句话,而后再无说教,对于众人去不去大堂诵经也并不在意。
宋舒棠日日去佛前跪着,按着皇后的作息行动,终于在第六天时找到了机会拜见皇后,或者说排到了她。
从到护国寺的第一天起,就时常有人往皇后身边凑,众人心思各异,皇后不知是按着什么顺序给她们机会,总之每天都能听说哪家小姐路上遇见皇后,与其相谈甚欢。宋舒棠也没怎么掩饰想和她交谈的想法,大大方方地同皇后身边嬷嬷表明过想拜访皇后的想法。
终于,在来到护国寺的第六天傍晚,她如愿被皇后身边嬷嬷请过去。
宋舒棠走进院中,用余光打量一番,皇后居住的厢房同她们的并无区别,不同之处在于院中只住了皇后及身旁随侍宫女。
嬷嬷将她带到门口,在门口通禀,等到里面传出声音后让她进去。
宋舒棠进去后屈身行礼,话音刚落就听见皇后声音,语气堪称和蔼。
“不必多礼,到本宫这来。”
宋舒棠依言过去,皇后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本宫倒是许久不曾见你,上次宫宴也没什么机会,如今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本宫还能想起你幼时在宫中的样子,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娘娘谬赞了。”宋舒棠恭敬回道。
宫中不仅有供皇子们读书的国子监,也有供公主们读书的女学,这两处地方也通常是京中权贵家族孩子们读书的地方。
宋舒棠年幼时,宋父还没有当上礼部尚书,宋家也只是京中普通人家,但时任国子监的夫子是她舅舅,女学的夫子也是她外祖父的学生。
是以宋家当时虽没有达到送孩子去宫中读书的水准,但宋家孩子还是去了,并成为了同窗中的佼佼者,当然,除了宋舒棠两姐妹。二人均志不在此,在宫中之时也常是浑水摸鱼,在宫里呆了两年后便回家中学了。
她幼时也不怎么见过皇后,不过也没必要拆这场面话,要说熟悉,皇后应该只同兄长熟悉,毕竟是她儿子的伴读,如今她愿意同自己说这些话,应当也是看上兄长和太子的情谊上。
宋舒棠陪皇后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正想着如何引入话题便听皇后道:“朔儿素来同和风交好,对你们也是当作自己妹妹,时常送些小玩意。”
太子姜永朔,字元晖,小名朔儿。
宋舒棠作出乖巧模样,面上不为所动,心道皇后突然打起感情牌,恐怕是想让自己劝说父亲和兄长。太子作为嫡长子,出生不久就被封为储君,皇帝对其颇为重视,时常带在身边,伴读也是千挑万选。
若他真能顺利继位,定会是仁义之君。但如今,就不一定了。皇帝希望扶持寒门与世家对抗,以此加强皇权,给太子培养的势力也多是寒门,但皇后出身王家,正是大夏数一数二的世家,世家不会允许权力被寒门瓜分。
两股势力竞争越激烈,太子夹在中间就越为难,更不用说还有五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皇后需要帮太子加码,宋家是很好的选择。兄长是太子伴读,二人本就有感情,宋家属清流一脉,又颇受皇帝重视。若能拉拢,太子处境会好上许多。
看她不接话,皇后心中有些挫败,但面上不显:“如今他处境困难,本宫希望你能帮一帮他。”
“娘娘说笑了,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过一介闺中女子,何德何能?”
皇后对上她含笑眼眸,叹了口气:“朔儿对你兄长不薄,本宫只是想让你劝一劝他。”
“娘娘,殿下同兄长之间的事,臣女身为妹妹怎好插手,他们既然作此决定,那自有他们道理。”
皇后闻言心中有些气恼,若这真是二人自己的决定也罢了,她也不会过多强求,但宋和风的想法显然是被宋父干预了,之前自己试探之时宋和风是愿意帮助朔儿的,但后面却不知怎么变卦了。朔儿也不挽留一番,由他来去。
“本宫也不是非要逼你,只是想让你同和风提上两句。”
“娘娘,恕臣女不能从命,家兄所做之事,一向不容置喙。”宋舒棠歉意道,又语气一转,“不过,娘娘何不从其他方面入手?”
“你的意思是?”
“娘娘,对于殿下的事,臣女也略有耳闻,既然殿下如今举步维艰,何不如让他们先把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皇后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想听听她有何高见。
“臣女斗胆,想请娘娘帮忙。”宋舒棠站起身,拱手道。
“你先说说,若有本宫能帮上的,本宫自然会帮。”
“臣女想到娄州去,处理此次瘟疫一事。”
皇后面露疑惑:“据本宫所知,你并不会医术,去娄州恐怕也帮不上多少。何况,你若真想去,当初大可推辞此事,不来这护国寺,不必等到如今来求恩典。”
“娘娘误会了,臣女并不是想以医女或宋家次女的身份去娄州,臣女要求的,是处理瘟疫之事的官员身份。”
“大胆!”皇后斥道,不复温和,“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宋舒棠不慌不乱:“臣女知道。”
“你知道?”皇后眉头紧蹙,脸上怒意未消,“那你应该也知道自大夏建立之初便没有女子做官的!”
“凡事总有第一次。”
“看在你父亲份上,本宫不会将此话外传,日后也不许再说!”
“娘娘,大夏并没有哪条律法明文禁止女子为官。”宋舒棠不卑不亢,语气平稳。
“这是世人心知肚明之事,何须宣扬。没有律法禁止是为了宫中女官,怎能有女子去前朝任职。”
“为何不能?那些事务若允女子去学,说不得比他人更好。”
皇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简直荒唐!女子只需三从四德,辅佐好丈夫和儿子就是,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我们以后也会成为祖宗,女子不是一开始就需三从四德,男子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官的,凡事都有第一次。”
皇后被她的解释噎住,暂时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宋舒棠趁热打铁:“娘娘,若臣女能成功进入朝中,也能缓解殿下压力。”
皇后哑然,太子压力自然会减小,毕竟还是女子为官此事冲击更大。
“娘娘,您也是女子,还是颇具才华的女子,就这样在宫中蹉跎一生,无法施展才华,您愿意吗?”
“谈何蹉跎,本宫身为皇后,一国之母,若这也称得上蹉跎一生,又有几人能不蹉跎。”皇后淡淡反驳。
“您贵为皇后,确为天下女子能做到的极致。可于后世而言,您不过是皇后王氏,您的姓名无人知晓,众人只知您出身王家。可王家男子,但凡有些才能,都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您之才华远高于他们,您甘心吗?”
皇后闺名王楚云,未出阁时是京中众人称赞的大家闺秀,读书时文章曾被夫子拿到隔壁国子监去称赞,在皇帝还没继位时多次为他出谋划策,多次化解危机。但成为皇后之后,权力日渐被削,儿子也不能养在身边。这都是宋舒棠打听到的情况。
皇后面色难堪,显然是被人戳中了伤疤。
“娘娘,就算您不在意这些虚名,您总得替太子殿下和公主考虑。若您能帮忙,不仅可以缓解太子殿下处境,也能让公主长大后过得更加自在。”宋舒棠言辞恳切。
“你如何能确保成功,若你失败,本宫也会受到牵连,朔儿处境只会更加危急。”
“娘娘,臣女有七成把握处理好瘟疫一事。”
“可让陛下及各个大臣同意此事,怕是三成都没有。”皇后语气冷漠,似在评估此事风险。
“娘娘,和得到的相比,这风险值得去冒。”
皇后看着她,眼中晦暗不明。宋舒棠坦坦荡荡地站着,任她打量。
“你为何非要如此?你本可以安然度过一生,本宫瞧你也不像那追名逐利之人。”皇后想不通,宋舒棠如果真的在意虚名,那她不会这么多年寂寂无名,如今费尽心思入朝又是为了什么。
“臣女不过想求一个公平,天下的公平。”
“公平?”皇后喃喃念道,抬眼间见到宋舒棠眼中光芒,“本宫可以帮你,不过,本宫只能向陛下说明你的想法,成与不成不能保证。”
宋舒棠跪下谢恩:“谢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