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夜明断断续续睡了三天。醒来时,白桐不在病房里。护士说,他被叫回去加班了。全城暴/动造成的后续问题数不胜数,安管局这些日子忙翻了天,人手严重不足。
那个暖手炉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薛夜明的床头,图案上的毛绒小熊正对着薛夜明的脸。它倒背着双手,略略歪着头,表情纯真地看着他。
护士见薛夜明兀自望着一只暖手炉发呆,以为他睡醒了无聊,“你看电视吗?我帮你打开。”
一连换了几个频道,都是特调部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的演说。薛夜明按着遥控器跳了过去,他并不关心特调部如何对公众解释那天最后发生的事情。哪怕特调部对外宣布,是部长严则音突然之间觉醒精神能力平息了暴/动,薛夜明也毫无意见。
就在薛夜明打算关掉电视继续睡觉的时候,屏幕上的画面转换到了星际探索频道。
节目解说:“土卫六,又名泰坦星,是人类最早开发的太阳系内移民星球。二十一世纪中叶,星际联邦移民局首次提出‘泰坦星改造与移民计划’,简称‘泰坦计划’。但随后由于全球航天技术进入‘大停滞’时期,该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画面中是一颗孤独的小星球,在土星硕大而壮丽的光环前方寂寞漂流。
薛夜明放下了遥控器,专心看这档节目,一直到洛星海来到了他的病房。
“哦,泰坦计划啊。”洛星海眯起眼睛看着电视上的字幕,语带感慨,“我们这一代老家伙们,从小就是听着泰坦计划长大的。可惜啊,后来渐渐地没人再提了。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又要重新启动了。不知道等人类真的移民过去,又是多少年以后的事。这是多少代人的梦想啊。”
“洛局长。”薛夜明把电视调成静音,坐起了身。
“别动别动。”洛星海按住他,一转头看到了床边的小熊暖手炉,笑道:“喔唷,这个小东西还真是跟你寸步不离啊。”听他的口气,就好像那是个活物,自己跟着薛夜明。
洛星海有个特点,平时脾气暴躁一点就着,但越是在压力极大的时候,反而越会显得轻松随和,以免再给下属增加额外的心理负担。他此刻看上去这么轻松,恰恰说明安管局当前面临的压力之大。
洛星海给薛夜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所谓的坏消息。
好消息是,安管局和特调部都决定,给薛夜明记一等功,相应的奖励很快就会发放下来。
所谓的坏消息则是——洛星海掏出手机给薛夜明看,“白桐提交的监管员变更申请,上面没通过。你们俩还得继续相处下去啊。”
他的手机屏幕上是白桐打的那份变更监管员的申请表,上面多了两个鲜红色的字“驳回”,另有一行小字:“变更理由不充分,不予批准。”
“当然,如果你们相处起来确实有困难,还可以再打申请。”洛星海说,“不过呢,我个人还是希望你们多沟通沟通。白桐那个孩子人很好,肯定不会故意为难你。你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跟他讲,不要积累误会。”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薛夜明说。对于这个结果,他丝毫不感到意外。那天严则音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白桐的命运,大概是要彻底被捆绑在一起了。
洛星海话头一转,“小薛啊,那天暴/动发生之前,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没有。”薛夜明据实以告,“我没有感应到特殊的精神力波动。”
“哦。”洛星海面露一丝愁容,“好几个城市同时发生那么大规模的群/体/事/件,事先居然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真是不可思议。就算很多精神能力犯罪者通过网络进行联动,那也总会有些消息漏出来吧,我们的网络安全部可不是摆在那里做样子的。这么防不胜防的,可怎么得了啊。”
病房内安静了片刻,薛夜明说:“洛局长,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选的课题方向是群体犯罪心理。即使是在精神能力犯罪出现以后,我也坚持一个观点:任何事情都不会凭空发生。精神能力是一种催化剂,会让一些事情加速,但不会无中生有。如果我们觉得某个结果来得突兀,那一定是因为,在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发生了某种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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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黄昏,走廊。
胖头站在一扇窗前,出神地望着夕阳下林立的楼宇。
白桐走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肩,“大福怎么样了?”
“刚刚醒了一会儿,又睡了。”胖头喃喃,“大福说,伤好以后就辞职,他是真的怕了。要是动不动就闹这么一出,治安官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
白桐默默点头。
胖头揉了揉鼻子,“说实话,我也怕了。一想起那个时候,我差点对着人群开枪,我就后怕。可是如果再遇到一次这样的情况,我可能还是会控制不住想开枪。”
白桐叹了口气,“你去过心理辅导处了吗?”
“去过了,怎么可能不去。”胖头还是看着外面,“不过这一次,我觉得心理辅导也没什么用。在那天以前,我一直相信人性本质上是善的,只有出了问题的时候才会堕入恶道。可是现在我觉得,也许人的本质就是病态的恶,善良和正常只不过是水面结的一层薄冰。保持善良和正常,是一件如履薄冰的事,一旦掉到冰下面去,就万劫不复了。”
白桐观察着他的表情,“要不你休几天假,别勉强自己。今天晚上的值班我替你,待会儿我就去局里。”
“不了,你今天还要出夜勤呢。再说是我自己申请加班的,休了假自己一个人待着,更容易想东想西。”胖头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整了整衣领,“没事,很快就会好了。”
白桐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你今天跟谁一起值班?”
“土豆。”胖头顿了顿,忽然说:“木桶啊,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克搭档的命?最开始是跟你,结果你遇上薛夜明被劫的事情,还有列车案。然后我又跟大福,结果出了这个事。我要是再跟土豆搭档,不会把土豆也给害了吧?”
不等白桐回答,他又自嘲地一笑,“我瞎说的。没事,很快就会好了。”胖头转过身,用力拿拳头擂了一下白桐的手臂,“走了。”
白桐去餐厅打了晚饭,来到薛夜明的病房。洛星海已经走了,薛夜明独自靠在半开的窗前,用一个小小的播放器连着音箱听音乐。是白桐曾在薛夜明的房间听到过的曲子,《奇异恩典》。
“醒了?”白桐摸了摸薛夜明的额头,“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两人随意交谈了几句,谁也没提变更监管员那个小插曲,就好像那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刚才见到了胖头,他的状态不太好。”白桐一边替薛夜明摆好饭菜,一边复述了胖头的话,“会不会有什么事?”
薛夜明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奶油蔬菜汤,正在用勺子慢慢搅拌着冷却。听了白桐的描述,薛夜明蓦地停下了动作。
“白桐,赶紧找到他。”薛夜明神色严肃,“这是求救信号。”
胖头出了医院,走向安管局。一个路人从他身旁经过,两人即将擦肩的时候,那个路人的脚步倏然稍稍停顿了一下,以几不可察的微小幅度转了转头。胖头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举动,径直走了过去。在他身后,那个路人也加快脚步,迅速没入了街头的人潮。
土豆今天和胖头一起在局里值晚班。眼看着上班时间过了,胖头还是无影无踪。胖头这个人对工作谈不上多么积极,但从来不会迟到。土豆打了几次他的电话,没有人接。正准备打给别的同事询问情况,一抬眼,只见一个人影在值班室门口低着头踅来踅去,正是胖头。
“还以为你病了。”土豆收起手机,把门推开了一些,“你干什么呢?怎么不接电话?”
“没听见。”胖头的声调直直的,眼神也是直直的,呆怔怔地走进来坐下。土豆跟他说话,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并不回答。
土豆只当他还在为大福的事自责,劝解道:“大福不是没事了吗,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别想太多。那天的事发生得那么突然,谁能预想得到。”
“嗯。没事了。”胖头自言自语,反复咕哝着同一句话,“很快就会好了。很快就会好了。”
土豆没留意他在说什么,带两个市民去做笔录。接待大厅人头济济,全都是等候做笔录的。那场被媒体称为“新水晶之夜”的全城暴/动之后,拘留所塞得满当当,刑事和民事诉讼一轮接着一轮,累倒了好几个检/察官和法官。也就只有他们这些治安官,拜严苛的体能考核所赐,还勉强支撑得住。
正带着人往笔录室走,手机又响了。土豆看一眼来电,接听起来,“木桶?”
“胖头和你在一起吗?”白桐劈头就问,“他的电话打不通。”
“哦,他在这儿呢。”土豆回头看了一眼值班室方向,“他留在值班室了,我现在……”
他的话音突然停住了。值班室的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人了。
土豆一惊,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对,转头就冲了回去,一把扯住一个靠近的市民:“值班室里那个人呢?”
“你是说刚才在里面的那个长官吗?”被扯住的市民不知所措,“他出去了啊。”
胖头的手机扔在桌上,屏幕上一长串的未接电话。钥匙、门卡、证件之类东西也都扔在旁边,他什么也没带,只带了配枪。
土豆急匆匆跑出安管局大楼,却茫然地迷失在喧嚣的车流中。薄暮沉沉,从西面天空侵染扩散过来的黑暗,是淹没城市的恶意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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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