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就你?”
那人鼻孔冷哼一下,裹着白布站了起来,一脸清冷出尘的模样,从上到下虽然用手努力地遮挡,却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显得更多了一分色、气。
程乾抿抿嘴唇,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虽然刚才他已经说了不少直接的话了。
“你接下来是要去哪儿啊?你是半路逃出来的吧,披了个白布单子就走,这季节,你别再冻感冒了。”
那人对他侧目而视,突然笑了:“什么季节?”
“就……就……秋天呗。”程乾仿佛是见到了希腊神话里的神祇降世,觉得如果有所谓的天神的话,合该是这副模样,即便是他对于虚无缥缈的神没什么多余的情感,也至少得长成这样再出来招摇撞骗才合理。
“哦?秋天了吗?”那人抬起头,脆弱的脖颈露出来一截,在阳光下似乎是透明的,他曲起的颈项那段弧度,让程乾觉得心里一动,下意识问道。
“你不知道外界的季节吗?”
“嗯?我知道啊,我只是感慨,又是秋天了。”程乾本没想到对方会回答,因此这会儿颇有些猝不及防。
“你,叫什么名字?”
程乾听到对方问自己,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名字来。
那人半晌没得到答案,偏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了?”
“我叫……”
程乾想说自己叫姜凛,他的记忆里,自己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只是这会儿却突然说不出口,他好像不想让对方听到这两个字,他想说的是……
他想说什么来着?
那人皱皱眉:“你,没有名字啊?”
“有!姜凛。”
程乾的舌头终于捋顺了,把压在舌头和脑子深处的话吐了出来。
“嗯。”对方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来:“幸会,姜凛。”
程乾心里像在冒火,又像是水流在心底不知名的角落汩汩向前涌动着,发出了一程一程清澈婉转荡漾着水波的声音,又间或像是撞到了水中的暗礁,咕嘟咕嘟地冒着浪花。
所以他是想跟我……握手吗?
程乾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伸出手去和他的碰到了一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吗?”那皮肤莹白如玉的少年嘴角微微扬起,看向了远方不知名的地方,薄唇轻启:“我没有名字。”
程乾心道这又是哪里来的漂亮宝贝,连名字都没有的,那我可以……
“我可以给你起个名字吗?”
……
说出口来了……离谱……
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的,那少年像是被吓了一跳,上下看了他几眼,像是在斟酌口中的措辞。最后嘴角抽动几下,说道:“你……也是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啊……”
程乾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或许他一直都艺高人胆大,此刻更甚,一下露了个笑出来:“那你说说,同意吗?若不然你自己给自己起一个,总不能你知道我的,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少年:“……”
好一出耍无赖。
“那我倒还真是很好奇,你究竟想……”
“快快快,他在那儿呢!那个不敬神的人,抓住他,神生气了,要人呢!”
“糟了!”程乾低声骂了一句,两手向前一伸,抄起少年的膝盖抱着他就跑。
少年像是吓了一跳,却犹自整了整本就不整的白布充当衣衫,沉了沉声音道:“你……你是那个不敬神的人?”
程乾哪里还顾得上,只觉得跑着跑着像是飞了起来,步子越迈越高,直接跨到了高楼之上,他心里一惊,随即稳稳落地,把人先放了下来,扒着头往下看去。
乌乌泱泱的人头带着各色贡品和食物踩踏而来,地面尘土飞扬,像是奔涌的浪潮。
“哎,你看下面,这一群人头凑在一起,是不是还挺滑稽的?”程乾笑着指指楼下。
“你,还能飞吗?”
身后的人冷不防问了一句。程乾心里这才忽然意识到不对,为什么……自己走着走着这就飞了?
天上这么好的吗?为什么谁都往上蹦跶。
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天神……
程乾脑子里一片浆糊,像是撞到了豆腐上,偏偏还找不到疼的地方。
“我,我就是很厉害啊,你不知道吗?”程乾嘴硬道。
“……”
“我为什么会知道。”
也是哦……
程乾清了清嗓子:“总之,你也看到了,虽然我就是这么地人见人爱,但是你也不用担心,毕竟和你没什么关系。”
“哦,当然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担心。”那男子冷冷说道,随即迈步走到楼房边上看了看,像是在四处巡视着什么,半晌转过头来:“你有家吗?我需要先去避一避。”
“?”
上来就问这种问题你真的礼貌吗?
好在程乾自认为是个好人,他直起身子:“谁没家啊,不就是收留你吗?走吧?”
说完,他拉过那人的手,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应该怎么发动像刚才一样的技能带着人离开屋顶,却在下一个瞬间,周围景物像是日升月落的时间流逝一般,就那样统统变换了起来,再回过神来时。
他已经站在了自家客厅中央,拉着这样一个勉强用白布单子盖住身体的男人。
……
很好,生活真是越来越吊轨了。
“你……果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听见那人说道。
“那,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程乾啊。”他得意洋洋地吹嘘起来。
“嗯?你不是说,自己叫……姜凛吗?”
“我说我叫……”
程乾突然卡了壳,嘴张着啊了几声。“我……我叫……”
“哥哥?哥哥?程乾!”
程乾听到天外的某处传来呼声,声声急切而带上了一丝凄厉,像是杜鹃泣血,他心里一慌,这可不能这么喊,回头把嗓子再喊坏了,连面条都吃不下去。
面条……
程乾大喊着醒了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冷汗沁在额头上,发丝不规则地贴着,他长声喘着气。
“哥哥?你做噩梦了?”
他倒抽口气,向一边看去,只见苹果精一双圆眼里像是含满了水雾,却又滴流滴流地汇聚到了一起,将落不落,让人心里像是被纠紧了一般。
程乾最后轻轻出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伸出胳膊把迟余揽进了怀里叹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
“是啊,不然你叫什么?一看就知道你做梦了啊。”迟余像是有些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但是,我梦见的,好像是……我自己写的小说里的内容……”程乾一字一顿道。
“小说?”
迟余像是微有凝滞,他的声音有些许的颤抖,但也可能是程乾的错觉:“你真的开始自己创作话本故事了?”
“哎呦,怎么说的话这么老派,果然是活了大几百年的苹果成精。”程乾把他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像是抱住了一块暖手的玉质,摩挲了几下他的头发,那股苹果的气息却好像没来由地淡去了一些,更多了些草木沉淀下来的味道。
程乾也没当回事儿,毕竟什么味道都好闻。
迟余在他的怀里拱了拱脑袋,蹭出一堆乱毛,“我就这样,你要是不喜欢,趁早找别人去。”
“哎?”程乾奇道:“怎么有了儿子,人突然变得爱吃醋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迟余,只觉得还是那么一个粉白的苹果精怪,和之前没有半点分别。
程乾笑道:“好了,吃醋好,多吃点,要不要我帮你酿一缸去?”
迟余啪的打掉他的手,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随你,你最好多酿几缸,分给别人那才好呢。”
“嗯,我可不要。”程乾哼唧着;“刚才在梦里,我遇到的另一个主人公,可是长了一张你的脸呢。”
被子堆轻轻晃了晃,像是海浪堆叠起来的一朵花,忽忽悠悠,就是没露出头来。
程乾也不说话,在一边勾着嘴角看着那团被子。
半晌,一个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你梦见我什么了?”
“嗯?当然是梦见你特别喜欢我,喜欢到宁愿抛弃神也要和我在一起……”
“唰啦”一声,一个棕色的脑袋露在了阳光底下,迟余一双眼睛透彻发亮地直勾勾瞅着他,却一言不发。
“怎么了?”程乾倒是被吓了一跳:“这是我写的小说情节啦,哪里来的神啊?”
迟余垂了垂脑袋,像是有些庆幸,可程乾却又像看出了他的一丝失落。
“你……”
“没事,你这么想也无所谓。”迟余突然抬起头来,语速很快地说道,他把被子拨到离自己的身体更远的地方,穿了拖鞋站起来,端着床头那碗冷透了的面就走。
“干嘛去??”程乾跟在后面喊。
“热热,吃面。”
说完,他突然又转回头来,端了一杯水放在程乾面前:“喏,喝吗?”
“喝,一觉醒来居然不渴,看来我现在身体是越来越好了。”程乾端着玻璃杯一饮而尽,随后轻轻放在了床头。
迟余转身走了,程乾觉得头晕,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开始琢磨。
刚才自己应该是梦见了他很早之前写的小说里的一个情节,主人公姜凛开篇踏进了梦的世界,和从天而降的男人辗转多地,躲避人和各种生物因为盲目崇拜神明而对他们的种种迫害,中途互生情愫,就在两个人终于要互相表白的时候……
一团气体从天上突然降临到他们面前,那无名的男人脸色煞白,气体开口说话,表明自己是神的身份,说姜凛才是他真正选中的人,而这个无名的男人不过是他的一时玩物罢了。
姜凛听了却并不觉得与有荣焉,只觉得这所谓的神更加恶心,只是他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梦醒了。
他躺在床上怅然若失,总觉得梦境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还没回味过来时,身边的被子里钻出来一个人,长得和梦中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连睫毛卷翘的弧度都一般无二。
姜凛心头一震。
故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