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程乾有些结巴起来,随即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的没出息,关键时候那话是烫嘴吗,说都说不利索。
“你……你……没……”没等程乾结结巴巴地念完,迟余已经反应过来,一下从程乾身上起来,一双圆眼里面闪动着泪花,接过他的话急切道:
“没有,我没事。哥哥,你有事吗?你受伤了,刚刚吓死我了,我拼命给你止血,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
从认识他开始,程乾就觉得这小苹果始终是一副乖巧纯善的样子,对什么都很好奇,但说白了就是对什么都不够紧张,整个精怪和这世间格格不入,似乎格外悠闲自在。
像是不过闲来无事,跑到人世间旅个游,随后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走就走。
这还是程乾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迟余,像是险些和什么东西失之交臂,再也追不回来一样。
程乾心里一跳,他好像是什么带着浓墨的印章,就这样在他都不知不觉的时刻,在面前的苹果精心里打下了一个印子。
而始作俑者的程乾,觉得很是受用。
他紧绷的神经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伸出手去呼噜呼噜迟余的头发,温言道:“你怕什么?我可是个祸害,遗千年的那种,区区车祸,死不了。”
迟余由着他摸着自己的头发,虽然程乾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他昨天破皮的那一块头皮,但是……
迟余头皮一紧一紧,抬起头看着程乾,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了,疼就疼吧……
迟余想,至少这个人没事,至少他还能让自己疼上一疼。
程乾哪里知道这苹果精抖M一样的自我催眠想法,只是觉得面前的苹果突然之间,一张脸上的表情变得又软又甜,空气中的苹果香气十分浓郁,就那么冲到他的面前,挥也挥不散。
他的脑子好像又不太清醒了。
“咳嗯。”
一声揶揄的咳嗽,程乾的手僵硬了一瞬,瞟了一眼旁边的便宜哥哥,旁若无人地继续呼噜苹果精的毛。
倒是迟余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后退了一步,从程乾的床边起来,不给人摸了,两手交叉着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
程乾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对一旁多管闲事的程琰说道:“干什么?护士长还不允许有人探病了?”
“哼,你居然还知道我在医院是做什么的啊?真是挺关心我的,我没主动告诉你吧?怎么知道的?”
程琰的关注点格外清奇,说着这话身子向前探了过来,一张和程乾格外相似的脸几乎贴到了他的面前。
程乾别过头,而程琰也见好就收。只是坐回原位的时候斜着看了迟余一眼,见对方一双眼睛在弟弟和自己身上来回转着观察,满是好奇却没有半点负面情绪,不禁啧了一声,靠回椅背上手里转着手机。
“你自己打听来的?”他继续问着程乾。
程乾怎么可能承认,毕竟明面上他们两兄弟那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正常情况下应该这辈子都没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错就是家里办事儿。
各种类型的,有喜有悲的……事儿。
但是现在无悲无喜,人人平安,这哥哥居然还主动给他打了电话,焉知不是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程乾跟着他老爹的节奏阴谋论起来,却完全忘了一开始主动留下踪迹,随手在医院的探病单上写下他哥电话号码的是何许人也。
程琰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强求,只是抿着嘴笑,在椅背上斜靠得舒服,手里手机转到飞起。
迟余看着这一幕,觉得医生护士真是神奇,手好生厉害。
他现在看着程乾没事也放松下来,对着跟程乾几乎一样的五官又心生好感。
虽然他对于暗流涌动的气氛没什么具体感知,但毕竟这会儿也没人说话,他心里别扭,于是……
“那个,你是哥哥的哥哥吗?”
二程各怀心事地坐在那里,这句话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冲进了他们的耳朵。
程乾刚提起的嘴角这就又放下来了,他无奈地看了迟余一眼。
果然,有的天赋,别人学不来。有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正常一开口,必然稳定发挥,搅得气氛向莫名的方向发展起来,止都止不住。
程琰倒是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有些好奇地扫了迟余一眼,程乾一看自己哥哥这个表情,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这表情是在说……
小东西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妈的你是谁啊程琰?为什么要学习霸道总裁的处事之风啊!不嫌土得掉渣吗?再说你又不是霸道总裁,你不过就是……
程乾想着想着,脑回路突然搭到了自己的职业上面,思路一下打开了。
哦对啊……医生斯文禁欲一点,霸道冷漠一点,好像也……
程乾手指攥了攥,极不情愿地承认着。
嘶……这人设好像也挺带感的。
程琰饶有兴味地看了迟余一眼,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被他抬手揉乱了一些,金丝边框眼镜向上一推,俘获市医院年轻小姑娘芳心的程护士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姿笔挺。
他伸出手去,儒雅地笑道:“我是程琰,程乾的同胞哥哥。”
苹果精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去,拉住了程琰。
“咳嗯。”
程乾在一边重重地咳嗽。
怎么回事儿这是,还当着他的面呢,不要无差别释放你的乖好吗那只苹果???
程乾心里很不爽,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了。
很好,不光是染指,现在是小东西自己主动蹦过去牵手的。
人家是要跟你握手,你亲亲热热地拉手是个什么道理?!
迟余却完全不觉,只是拉着程琰的手,看向程乾:“哥哥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有,心里不舒服,你管吗?
程乾感受到程琰揶揄的眼神,愣是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迟余只当他是嗓子痒,没多在意。只是拉着程琰的手惊奇地笑道:“哎哥哥的哥哥,你的手和哥哥的摸起来完全不一样哎。”
程琰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很多东西杂糅在一起挣扎着生长,笑也不是继续烦闷也不是。他便凭当下的本能问道:
“什么地方不一样?”
“哥哥的哥哥,你手上有好多茧。”
迟余伸出另一只手继续摸着,半晌抬起头对程琰笑道:“但是哥哥手上就没有,哥哥的手,怎么会没有茧子呢?我刚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呢。”
“你不适应?”程琰不解:“你有什么不适应的?他为什么要有茧,打游戏打的吗?”
迟余说完,自己都愣了,脑中似有什么纷繁的东西匆匆闪过,只是还没等看清楚便消散殆尽,连个影子和尘土都不留给他。
迟余理不清,便甩甩头,试图继续说下去:“嗯……那个不重要。但是真的好神奇啊,你们明明长得这么像,可哪里都不一样。”
程琰的兴趣终于完全被调动起来了,他倒想知道知道,这个在程乾床上待了一晚,和自己仅有一面之源的人,能说出什么来。
“哦?我们哪里不一样?”
“都不一样。”迟余有问必答:“但硬要说的话,感觉你会更痛苦一点,哥哥有种漂泊居无定所的感觉。”
程琰的笑容有些僵硬,而程乾则偷偷笑出了声。
他痛苦?
程乾心道,自己这哥哥有什么痛苦的,分明是他一直在给别人带来痛苦和折磨。要不是之前自己被他搞到奄奄一息,老爹也不至于平常不管不问,突然站出来主持公道,直接不要这个大儿子了。
程乾心里有数,就算老爹平常总是莫名发疯,但关键时候还总算是向着他。
只是为什么是他呢?
程乾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宝贝,反正从小他爹对他俩就是哥不疼弟不爱的,还是这个哥哥带他多一些。
而且按道理来说,从小就是程琰更优秀。学习,人际,连讨人欢心的技巧,他程琰都是极为擅长,唯独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在对自己的问题上,处理失当。
带就带吧,还打人。
打就打吧,还打进医院。
像是有什么人格分裂似的。
反观程乾,从小被说成烂泥扶不上墙,小时候又有一段家里蹲的时期,现在想想也不记得原因,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
他俩内在半斤八两,外形程琰完胜。
也许古往今来,老头都会偏爱幼子?
谁晓得。
程乾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也就把这些统统抛到脑后,专心地看离谱哥哥面对更离谱的迟余,会是什么表情。
程琰的确没让他失望。
只见程琰礼貌地抽搐着脸对迟余微微一笑,随即放开了他的手,像是扔掉什么虫蛀的木头。
“你倒也不简单,难怪能把那傻子拐上床。”程琰装不下去,扭头看了一眼程乾,眼中似乎内容复杂,程乾还来不及看得分明,他哥却转身就走,嘭的一声甩上了门。
……
“哎?”程乾一巴掌拍在被子上,“什么叫傻子?还有到底是谁拐谁上床!你啥都不知道乱说什么呢?!”
迟余回头坐在刚才程琰坐着的椅子上,看着情绪起起伏伏的程乾轻声问道:“哥哥,你很怕你的哥哥吗?”
“我……”程乾被这话问的一下卡了壳。
他像是被抽没了内容物的气球,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的壳,一瞬间就瘪在那里。
程乾叹口气靠回了床头,这才好歹有了点病人的模样,刚才那张牙舞爪的样子简直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迟余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他发红的眼角,只是一晃神之间又消失无踪。
“有句话他倒没说错。”
程乾叹息着,像是瘫成了一片水,兴不起风浪来:“不过你确实不简单,单说眼光,就真的好,毒辣得很。”
他掀起眼皮看了迟余一眼:“还总是天真无邪地说出许多邪恶的话,完全不像你的长相。”
迟余听了这话,却罕见地没说什么,只是不发一言地坐在原地看着程乾,一动不动。
程乾看着这副模样的苹果精,忽然觉得有好多话骤然就在他舌头下面打架。程乾心里隐隐地摇曳起来。
有些东西,像是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