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寝室格外安静,同学们双手搭在小腹上,睡得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太平间。
陆无尽想自己当年读书那会儿,下了晚自习就如饿虎归山,老师查完寝前脚刚走,后脚寝室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溜声。
他和南柯在老师来之前从宿舍楼后面的阳台翻了进来,又在老师进门的前一秒一个滑铲滑倒床边滚上床,被子一拉眼睛一闭,表演一秒入睡。
手电筒扫过每一个床位,在陆无尽身上停留许久,久到陆无尽都开始心虚是不是被她发现了什么。片刻后,光束才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陆无尽的床铺就在门边,安静几秒后,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悄摸摸露出被子,左右打量一番,确定老师已经走远,才松了口气。
虽说还不清楚违反规则会有什么下场,也不知道去主任办公室代表着什么,但忙碌了一天的陆师傅不想再节外生枝。
陆无尽枕着自己的胳膊,这一天刺激的东西看太多了,他有些后悔没收陈斯珩的钱。危险自不必说,这么血腥又压抑的画面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属实有些不应该。不是说这些孩子朝气蓬勃单纯可爱吗?要是陆无尽天天做这种梦,不出一个月也要跳楼。
他盯着墙正出神,刚才张一禾已经回答了他不少疑问,但要把这些答案串成一条完整的因果还需要好好琢磨一番。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陆无尽被子被掀开一个角,冷风一吹,他立刻清醒过来。长久在梦境中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让他立即作出反应,手臂一拧长腿一压,叮铛一声把一个黑不溜秋的人影压在身下。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咚——!!!”
陆无尽还没看清楚这人是谁,门口缝隙一暗,显然有东西站在愣了那里,身下人先看见,伸出一根食指抵住陆无尽的嘴巴,小声开口,“嘘——”
“210的同学在干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想去关禁闭吗?!”
门两边就是玻璃窗,话音一落,一张阴森古怪的连贴在玻璃上,五官被压得扁平变形,细小的眼珠子缓缓转动,搜寻着声音来源。
寝室是十二人寝,每个床上都安安静静的,其他同学像是没听见这道巨响,没有一点反应。陆无尽觉得这群学生就像是机器,不管是学习还是吃饭睡觉,都像是在规则下按部就班地进行,不容一丝差错。
幽灵般的宿管提着手电筒透过玻璃窗幽幽望着。
陆无尽在手电光束射过来之前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是南柯,迅速作出反应,伸手一拉被子再顺势往旁边一倒,盖住自己的身体。
两人都算不上胖,南柯甚至偏瘦,但两个大小伙子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还是有些勉强,为了不被窗外的宿管发现,陆无尽紧紧贴着南柯的身体,试图掩藏自己。
半分钟之后,南柯紧绷的身体动了一下,一只手摸了摸他,“好像、好像走了......”
陆无尽“啧”了一声,打开他不轻不重拍着自己腰的手,“往哪儿摸啊。”
动作间,陆无尽的手难免碰到他的腰腹,指尖触及到一处凸起,与周围皮肤触感有些不一样。
陆无尽爬出被子,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又看向南柯,光线黑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陆无尽有些纳闷,“你发烧了?身体那么烫。”
陆无尽本能地关心他,毕竟在厕所里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一次,虽然身份尚不明确,但看他这样子不像是坏人。
南柯隔了几秒才回答:“没、没事。”
陆无尽的手在被子下大胆摸了摸,那道凸起的形状像是长长一条:“这是......疤?”
南柯半张脸都在被子里,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闷闷应了一声:“嗯。”
陆无尽有些好奇:“怎么弄的?我还以为梦境里的NPC都是刀枪不入能定点刷新呢。”
南柯苦笑一声:“现在相信我不是NPC了吧?”
陆无尽挑了挑眉:“你没回答是怎么弄得。”
南柯沉默片刻:“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有机会一定告诉你。”
“切。”陆无尽看了一眼身后的窗户确定宿管真的走了,才继续压低声音道,“随你便,这宿管怎么跟鬼一样,说出现就出现,一点声音都没有。”
南柯深呼吸几口,终于恢复正常往里面缩了缩。虽然都是男人,但这么挤着,隔着两层布料彼此的体温清晰可感,陆无尽觉得自己不太能好好思考,于是钻出来想坐在床上,哪知刚有这个动作就被南柯按住腰,“那宿管隔五分钟就会经过一次,坐起来太明显了。”
陆无尽犹豫了一下,不得不躺下去,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躺得比旁边同学还要笔直。
陆无尽直勾勾望着上铺的床板:“所以你来我床上干什么?”
南柯扭头看着他,目光灼灼:“我害怕啊,陆老板不是专门解决这种事情的嘛?应该也包括保护好人吧。”
陆无尽装作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你是好人吗?”
南柯重重点头:“绝对是!”
陆无尽“嘁”了一声,“说正事。”
南柯笑了笑,挤在陆无尽和墙壁之间,“我说的是正事啊——”陆无尽眼神如刀射了过来,南柯连忙继续道,“我也是来问问你打算的,今晚张一禾说的那些。”
陆无尽顿了顿,张一禾确实说了不少。
在厕所里的时候,陆无尽问张一禾:“你认识李晓楠吗?就是今天跟一群青面獠牙的女学生在厕所涂口红的那个,她为什么会跳楼呢?”
张一禾对南柯有些恐惧,默默爬到自己的校服上挂着,一双脚又开始荡来荡去才找回了一点儿安全感,“听说过,这一届的第一名,不过听说她最近不太给力,成绩下降咯......”张一禾停顿片刻,咯咯笑道,“在这里,成绩不好是原罪。”
陆无尽没时间多揣摩这句话的深层意义,又问:“那你这是.......”
张一禾继续笑,笑声逐渐变得刺耳,陆无尽面不改色看着她。张一禾道:“我有一个处分,只有消除处分,才能离开这里。”
陆无尽再问:“怎么才能消除处分呢?”
张一禾愣了一下,怀疑地看着他:“你要帮我吗?”
陆无尽答:“如果可以的话。”
张一禾立即回答:“在主任办公室,有学校里每一个学生的处分记录,只有消除处分,我们才能毕业,否则......”
陆无尽挑眉,南柯靠在墙壁上,环胸看着张一禾。
张一禾对上他的眼神,连忙躲开,回答陆无尽的问题:“否则就会永远被困在学校,困在高考之前,困在这样的小空间里。”
陆无尽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主任办公室”这个地点,看来也算是个重要地点,“主任到底是谁?你们都这么怕他,他也会吃掉你们?”
张一禾听陆无尽提起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露恐惧:“吃掉?如果能被吃掉,至少是通过另一种方式离开这个学校,但是被主任抓住了,他会.......把你拉去考试!”
南柯眉头紧皱,听完之后面色有些无语。
陆无尽:“那确实很恐怖!”
陆无尽想像了一下,自己被关在办公室独自考试,而且还是一对一监考——他打了个寒战。
张一禾解释:“那些卷子像小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你只能一直做题一直做题,眼前是卷子,手边是卷子,哪里都是卷子,整个屋子都是卷子!”
陆无尽咽了下口水:“太恐怖了,所以你?”
张一禾点了点头,“主任说,考不上大学不如重开!”
陆无尽沉默片刻:“你真重开了?”
张一禾耷拉着肩膀,“我也没想到这样还是没办法离开这所学校。”
陆无思索片刻:“这个主任办公室,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进去呢?”
张一禾答:“犯了错误。”
陆无尽迟疑了一下:“有没有安全一些、保险一些、不那么血腥的方式?”
张一禾想了想:“成绩单,如果考上第一名,主任会邀请你去他的办公室。”
陆无尽面露难色:“还不如第一种。”
........
南柯拍拍他的脸,“在想什么?”
陆无尽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在想,我要怎么帮他们。”
南柯盯着陆无尽,黑暗里他的眼睛映着窗外黯淡的月光,却比月光还亮。作为噩梦收割者,陆无尽有个很大的缺点,他的共情能力太强了,就如这个梦境的压抑会萦绕在他心间,侵蚀他的思维。
南柯道:“这个学校运行的规则很简单,就是成绩,梦境出现的核心不是任何人,而是分数。李晓楠在这种压力下无法脱身,逐渐被压抑的梦境吞噬。”
陆无尽点点头:“只不过......想要解决她的执念有些困难,我总不能给她开个补习班帮她把成绩搞上去吧?且不说不现实,就是她那分数,我以前能有她一半睡觉都能笑醒。”
两人又沉默了。
南柯看着他眉心散不去的惆怅,又道:“或许明天可以去主任办公室看看,有处分记录,说不定也有什么成绩记录,咱们给她改个分数。”
对于南柯这么直接的方式,陆无尽深表怀疑,“那能成功吗?”
南柯翻身面对着他,“也许呢?”
陆无尽七八岁就开始单独睡觉,从那之后再没和人一起睡过,何况还是一个被窝,他身体僵硬,动也不动,仿佛要把上铺的床板盯出一个洞来。南柯还在调整姿势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看样子想在他床上过夜。
陆无尽拉紧被子:“你还不回去?”
南柯无辜道:“我已经说了啊,我害怕,我一个人睡会做噩梦的,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来我的梦里解决我的恐惧。”
陆无尽眯了眯眼睛,眼下只有他们两人,倒是一个好机会,“我白天就想问了,你对我好像很了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南柯动作停了半秒,继续整理被子:“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机。”
陆无尽追问:“什么时机?我问个问题还需要时机?信不信我现在把你踢下去?”
南柯看着他的眼睛:“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够了,剩下的,我会陪着你慢慢寻找答案。”
陆无尽正要怼他几句,上铺突然出现一张脸,冷冷看着他。他一直仰躺着,这一下跟这张脸对视上,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跟那些龇牙咧嘴的女同学和齿缝溢血的老师相比,这位同学还算正常,但突然伸个头过来,五官都是反着的,还是让陆无尽差点大叫一声。
同学冷漠开口:“你们两个,晚上动静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