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巷三十七号 第4章 围城

“厕所？荡秋千？”

陆无尽怎么都想不到这两个词语是怎么联系起来的，什么人能在厕所里玩这种浪漫的项目？正想着，脚步也无意识地朝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只是还没走出一步又被南柯拉住，后者语气认真，“现在去看不见的，只有晚上能看见。”

陆无尽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厕所的确没看见什么人在荡秋千，一脸怀疑：“你不会骗我吧？”

南柯连忙保证：“骗你是小狗。”

陆无尽:“.......你是小狗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要是李晓楠自杀的原因我倒是有点兴趣。”

南柯有些委屈：“。其他的我可以努努力，这个好像真不行......”

“duang——！！！”

教师门被从里面拉开，陆无尽眼里的杀伤性武器站在门口恶狠狠盯着挑眉，那眼神象是在看猎物或是敌人，甚至像是在看一具冰凉的尸体，唯独不像是看自己的学生。

南柯“咻”得一下窜到陆无尽身后，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她。陆无尽迅速反应过来，刚刚聊天忘记控制音量了，这门质量好，但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于是他立马换上刚从南柯那里学来的乖巧表情，叫了一声：“老师。”

在别人的地盘上要守别人的规距——这是陆无尽这么多年在梦境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

老师冷哼一声，面露寒光：“这么能说，要不要把讲台让给你说？”老师说话间嘴唇一张一合，尖锐的齿缝间溢出红色液体，又被她舌头一卷，卷进嘴里。

陆无尽当作没看见，继续乖巧：“不用了，谢谢老师。”

老师语塞，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能接话，半天没蹦出下文，又哼一声，甩上门进去。

陆无尽深出一口气，刚刚跟老师面对面的时候，她身上弥漫的腥臭味太明显，让他几欲作呕，但是在她面前呕出来，恐怕这老师就会让他知道她嘴里的碎肉是哪里来的了。陆无尽再次感叹门的质量，正想细看，余光中一片热烈的橙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顺势望过去。

只见走廊墙上贴满了奖状，橙红交加，橙得耀眼，红得刺目，奖状糊满了一整面墙，几乎到了二楼天花板。没注意到还好，一注意到就移不开眼，甚至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南柯扶住摇摇晃晃的陆无尽，关切问：“陆老板？”

陆无尽把目光从墙上强势移开，抬手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深呼吸几口才压下心慌的惊惧，“这么多年了.......果然我跟成绩这种东西不共戴天。”

南柯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墙上那些奖状在他眼里像是一道道魔咒，在余光中不断延伸，占据整片视野，四面八方都是刺眼的橙红，像是被这些东西包围起来。“三好标兵”“优秀学生”“进步之星”......一个个字眼像是活过来，变幻莫测，恨不得将站在走廊上的他牢牢包裹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南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陆无尽时，又换上一幅乖巧的样子，“没事吧？”

陆无尽摇摇头，目光落到搀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上，打了个哈哈把手收回来，又道：“这么多奖状，一班的好苗子。”

南柯凑近看了看，回头道：“这些奖状，好像都是一个人的。”

陆无尽一愣，虽然好奇，但第一时间还是没有去查看奖状上的名字，刚才的感觉让他心有余悸，整面墙好像在瞬间靠近，沉甸甸地压下里。

脑子里还出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不好好学习你对得起我吗？”“你考不上好大学你就完了！”“只要学不死就给我往死里学！”........

陆无尽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谁的？”

南柯又凑近了一点，瞧了好几张才回答：“李晓楠？就是你说的那个李晓楠。”

陆无尽一愣，目光也忍不住再次看过去，这次比刚才好了不少，没有再出现那么强烈的心悸。南柯走出好几步，一连看了很多张，道：“这些奖状是按照时间贴的，高一到高三，不过.......”

陆无尽还没看那么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嗯？”

南柯答：“最后几张不是李晓楠的。”南柯站在最后几张奖状前，仰头看着上面，那些奖状离地面有些远，但也能看出写得的确不是李晓楠的名字。

陆无尽走到他身边，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看着墙上的奖状冷静开口：“这教学楼没有窗户。”

不止李晓楠所在的教室，整个二楼，除了陆无尽刚才在厕所看见的小窗子，恐怕就再没有其他的窗户。天空本就是压抑的灰色，再没有窗户，心理压力又加一层。

南柯“嗯”了一声，喊他：“看这个，好像是成绩单。”

陆无尽看着整面墙的奖状出神，好像有些思路了，被南柯这么一叫，走过去看他指着的排名表。分数表的白在一众橙色之间很是显眼，第一名也格外显眼。

陆无尽顺着看了几个，手指顿在李晓楠的名字上，“第十名？在这么多人的班级里也很厉害了。”

南柯点头，附和了一下，又道：“话虽如此，可是从第一名掉到第十名，压力可想而知。”

陆无尽大概知道李晓楠自杀的原因了，站直身体，环胸思索片刻，不知道是说给南柯听还是替自己捋清思路，“所以在李晓楠眼里，学校就是一个极其压抑的地方，成绩为上，因此在成绩落下去之后受不了打击跳楼？”

南柯点头，认同他的猜测，又夸赞一番：“应该就是这样，陆老板，你真厉害！”

南柯的夸奖猝不及防，陆无尽愣了一下，耳尖有些发烫。成为入梦者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梦他都见过，什么神秘莫测的NPC他都对付过，什么机关算尽的危险他都经历过，但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在梦里给他回应。

有种奇妙的感觉，一个人久了，突然有人出现在他身边，一副和他并肩而行的气势，让他不知所措，也有些措不及防。

陆无尽垂下差点暴露内心想法的双眸，瞥见分数表上有一些笔迹，正好扯开话题：“这是什么？”

南柯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两人一齐弯腰望去，只见一个个姓名之下，A4纸的最下面五位同学，被红墨水打了五个大大的叉。倒数第五名的墨水还没干，在纸上往下缓缓流淌，晕成血一样的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陆无尽站直身体，骂了一声：“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不允许学渣的存在吗？”他大概知道老师嘴里的碎肉是哪里来的了。

南柯也叉腰看着那一张分数表，面色不太好看。

陆无尽见他面色不对，皱眉问：“怎么了？你也害怕了？”

南柯看向他，目光中夹杂着一些担忧：“你没看见吗？倒数第六名。”

陆无尽疑惑地看过去，分数表上宋体五号字方方正正印着“陆无尽”三个字。陆无尽目光上移，一直移到A4纸上三分之一看见了“南柯”两个字。

陆无尽不干了，“什么意思？凭什么我就是倒数的，你就是正数的？！李晓楠潜意识里我成绩这么差？”

南柯平静地看着他，对于他们两个，刚刚的女老师更有资格发表意见。南柯一脸乖巧非常自然，看得人心情愉悦，但是陆无尽一脸装乖巧的样子就像是把“我又犯错了”几个字写在脸上一样。

当事人哪里知道她心里这些小九九，甚至觉得自己模仿得非常到位，还有些小得意。

南柯摸着下巴：“这不是最要紧的，按照名单来看，下一个就是你。”

陆无尽安分了，“这是一份死亡名单。”

南柯点头：“不过，看这些墨水的痕迹，最下面的已经暗红，最上面的墨迹又没干，说明不是一次吃掉的，咱们还有时间。”

陆无尽又愣了一下，咂摸着“咱们”这俩字是什么意思，不过下课时间到了，下课铃一响，两人思绪再次被打断，教室里响起毫无起伏的“老师再见”的声音。

比起学生，这些同学更像是流水线上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女老师走出来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番陆无尽，陆无尽总算明白她刚刚的眼神从何而来。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开口：“老师再见。”

女老师挑了挑眉，冷笑一声离开，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南柯道：“进去吧。”

陆无尽收回目光，虽然看起来让人不舒服，但比起从前那些杀人不眨眼的NPC，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校这个地点带来的心理暗示，陆无尽总觉得这里不是一个血腥的地方。

当然，这个想法一进教室就被打消了。教室里腥臭味更甚，讲台上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迹还是墨水，但陆无尽不太想碰，坐在第一排的男同学正在吃着什么，头都快钻到桌肚子里，李晓楠坐在后面几排，盯着男生的背影咽了咽口水。

陆无尽缓步走过去，按着男生的肩膀把他拉起来，只见他半张脸都是血，嘴巴里嚼着什么，一点点碎肉挂在嘴角。男生手上还拿着一块不知道什么部位的肉，看见陆无尽扯着嘴角怪异地笑了笑，又伸出舌尖，贪婪地舔舐嘴角的血。

不止是他，前几排好几个学生嘴角都带着血迹，满脸餍足，只是目光在他进来之后就像口香糖一样粘在了他身上，甩也甩不掉，让陆无尽无比恶心。

站在他身后的南柯眯了眯眼睛。

这场面太过恶心，陆无尽松开男生，后退几步移开目光，转身回到座位上。黑板上贴着一排标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陆无尽刚坐下，就感觉到身后的桌子一直在小幅度碰着自己后背，陆无尽有些奇怪，身后坐着李晓楠，她撞桌子干什么？

李晓楠拿着笔的手发着抖，眼神偏执，草稿纸上满是计算痕迹，已经没有空白的地方，她却还在一直写着，一层压着一层，整张草稿纸都凌乱不堪。

看那表情，这道题应该是没算出来，下一秒，李晓楠手里的笔尖狠狠刺进左边手肘，刺啦一划，鲜血淋漓，她立即凑近，急切的舔了一口，然后露出满足的表情。

陆无尽默默收回目光，他算是知道李晓楠身上除摔伤之外的伤是怎么来的了。这里的学生不是学生，是机器；学校不是学校，是熔炉。

陆无尽又看向黑板上用来激励同学的标语，南柯站在他身边，顺势望过去，缓缓开口：“最后一名同学，会被排名靠前的同学和老师吃掉，成为他们的养分。”

陆无尽顿了几秒：“这么直接的吗？”按照这学校的规则，陆无尽恐怕活不到这么大，不仅要被同学吃，那惨不忍睹的分数怕是还要被拿出来反复鞭尸。

南柯低头，看着他没说话，反而是身后的李晓楠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抬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黑板，“我们是为了他们好，这个社会不需要没用的人。”

陆无尽和南柯回头，发现李晓楠目光正盯着他，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油兮兮的刘海下露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