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巷三十七号 第2章 云开见日，夜尽天明

病床上的李晓楠脸色苍白，身体上插着各种管子，露出的皮肤上不是伤口就是淤青。少女身材本就纤瘦单薄，陷在洁白的病床里，脆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病房很安静，只有各种仪器和输液器的声音。不过下一秒，这份安静就被病床边的人打破，床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陆无尽垂眼看着床上毫无生命力的女孩，问：“医生怎么说？”

陈斯珩也沉沉看着李晓楠，轻声细语地回答，像是怕吵醒她：“伤势很重，能不能醒来要看她自己。”

陆无尽肉眼都能看出来李晓楠伤势很重，加上在梦境中每次都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的结局，看来她几乎没有求生的**。人总是靠**活着，不论好坏。

陆无尽长出一口气，没再多问。

缓了片刻，他食指伸出去，像从前每一次一样，轻轻点在李晓楠眉心，缓缓开口：“云开见日，夜尽天明。”

陆无尽的声音像是瞬间变远，空灵悠扬，从远方而来的呼唤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又如低声吟唱，唤回游荡的灵魂，仿佛要将一切黑暗撕碎，平不平之事，破该破之梦。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来，陆无尽缓缓坐到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人的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记录了很多信息，当然，也在潜意识的加工下变得光怪陆离。陆无尽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接受委托，进入这些人的梦境中，窥探真相，解决问题。像李晓楠这种躺在病床上的，他见过不少，大多是家里人请求陆无尽进入患者梦境之中，帮助重燃生的希望。

但没人能说清楚梦境的走向，以及梦境中可能出现的东西，甚至是——怪物。

仪器还在运作，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计时器，病房里更安静了。

四周的静谧让陆无尽有一种身处虚空的错觉，每次进入梦境前的空滞期，都让他没来由地心悸。梦境像是随机刷新的剧本，就算做梦的人一样，也不知道一会儿睁眼会看见什么场景。

只要不是李晓楠又跳楼就行。

陆无尽胡乱想着。

跳楼也不要再拉上他了，他恐高。

睁眼不知道又是哪个NPC，是那个笑容诡异的老师，还是面色发青眼球爆出来的同学？

仪器声慢慢被另外一种声音取代，由远及近，慢慢地、慢慢地挤入陆无尽的耳朵，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变大，恨不得刺破他的耳膜。

陆无尽被吓了一跳，吸入冰冷潮湿的空气，空气中充斥着腐烂和难以形容的霉味，他睁开眼睛，一片漆黑.......

砰得一声不知道是谁踢翻了水桶，污水溅起来，落在陆无尽脚踝处，他后退一步，脚下滑腻腻的，他这才发现四周不是完全黑暗，只是窗户开得极高，外面的光线照不进来，导致里面黑漆漆看不清楚样子。

陆无尽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群女生站在镜子前讨论什么，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校服，陆无尽看了自己一眼，发现在李晓楠梦中，自动把他也归结为“学生”这一类。李晓楠站在这群女生正中间，低着头不说话，旁边有女生抬起她的脸，说了什么，然后嬉笑着拿一个长长的东西往她嘴上画。

陆无尽仔细瞧了瞧，发现是一支口红。

女同学笑容越来越明显，嘴唇红得像在滴血——不对，她的笑容逐渐占据半张脸，嘴角裂开，向耳垂靠近，露出里面尖锐的牙齿，舌尖舔舐着齿间粘腻的鲜血，好像在回味着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

刚刚就是这种声音，陆无尽还说谁笑得这么诡异.......尖锐的笑容在狭小的空间里更为扭曲，仿佛要变成一把把尖刀插进人的心脏，那只抬着李晓楠小脸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爪子，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陆无尽当即踏步上前，英雄救美，大吼一声：“住手！”

五六个女同学听见声音这才注意到他，缓缓回头，一张脸如此，陆无尽尚能抵抗住这种恐惧，但五张脸都血肉模糊，眼球布满红血丝往外突出，瞳孔如针，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幽幽盯着陆无尽，这种被当作猎物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只有李晓楠是正常的。

陆无尽没有时间适应刚进入梦里就看见这么刺激的场景，迅速挤入没反应过来的女同学，把李晓楠拉出来，正色道：“怎么能欺负同学呢？学校应该是个和谐友爱文明互助的大家庭，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团结一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女同学没说话，但是为什么......流下了口水？

陆无尽正要再义正言辞教育一番，李晓楠一跺脚，捂着脸撒开腿一边哭一边跑了！

完球！这是又要去跳楼！陆无尽没时间再管这群女学生是什么妖魔鬼怪。

陆无尽连忙追上去，伸出挽留的手，“李晓楠同学——”

不料刚跑出一步，手臂突然被拉住，下一秒，陆无尽脚下一滑差点滑倒，顺势就被人拉出去。他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是走廊的尽头。

陆无尽定睛一看想知道谁这么好心拉自己，这份恩情当然值得一声真心实意的感谢！不过看清之后陆无尽一愣。这人站在他面前，眼神带着欣喜、激动和.......

男人好像很高兴，拉着他不松手，道：“又见面了！”

陆无尽嘴角抽了抽，咬牙切齿：“怎么又见面了？！”

从前他只在自己梦里见到这个神秘人，怎么现在他还能出现在李晓楠的梦里？陆无尽瞬间没有了玩笑的心思，上下打量着男人，反应过来后连忙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在对方想再一次拉住自己的时候伸出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男人站定，只是还看着陆无尽，眼底情绪翻涌。

陆无尽义正言辞道：“你端庄一点。”

男人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陆无尽的身后：“端庄？”

陆无尽回头，发现身后房间的门上用红色墨水写了个大大的“女”字，除了厕所，陆无尽想不出别的地方会这么区分........

陆无尽面色不改，干咳一声。前几次开局都是在课堂，这次突然在女厕所，陆无尽属实是没准备好......还好厕所只有这么几个阴森恐怖的女同学。

陆无尽又看了看他，男人眉如墨画目似星光，粗略一看还算得上仪表堂堂，“你是人是鬼，还是NPC？”

男人伸出手，陆无尽犹豫一下，伸手迅速碰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来。

有体温——人？前几次的梦境中都没有他的参与，那应该不是NPC？

陆无尽警惕地看着他：“我警告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要耽误我的事。”

陆无尽威胁似的抬手指了指男人，连他的名字都懒得问转身就去追李晓楠。据前几次的经历来看，李晓楠教室在二楼，天台在六楼，也就是说只要在这条路上追到李晓楠，陆无尽就能避免再一次被迫退出梦境的结局。

重开一次，陆无尽真要哭爹喊娘了，反反复复栽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但是没办法呀，这小姑娘猛滴狠呐，一言不合就跳楼给你看。

已知陆无尽不是个运动健将，附加条件是又被陌生男人在厕所门口恶心了一通，那答案必然是——

陆无尽在李晓楠甩着手做起跳动作的时候终于迈上天台，眼前一黑喉咙一紧脚下一重，以一个极其不优雅的姿势绊倒，脸朝下。

附加条件又加一条。

但李晓楠被他摔倒的动静喊住了，回头好奇地张望了一眼，认出这人和她在女厕所有一面之缘，此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呀？！还没跳楼先摔死一个？

李晓楠犹犹豫豫，磨磨蹭蹭挪动着小碎步从天台上蹭下来，又缓缓移动到陆无尽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戳着陆无尽：“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陆无尽一个翻身拉住李晓楠，还好还好，高中生嘛，怎么能懂什么叫兵不厌诈呢？

“啊啊啊啊啊啊——！！！”李晓楠吓得不轻，这人不仅死死拉住自己，好像还想用双腿缠上自己！

这简直比跳楼还让她心惊肉跳。

“李晓楠同学你听我说，世界很美好人生很美妙你不要一言不合就跳楼啊！”

“啊啊啊啊啊——”

“所谓青年是初生的太阳祖国的希望，少了你祖国将损失一名优秀学生！这是多么痛的一大损失啊！”

“啊啊啊啊啊啊——”

“你听我的咱们先下去，想想你的人生想想你的朋友想想我！”

陆无尽没忍住，劝着劝着想到了自己的亏本买卖，别说收钱了，要不是心软，他绝对绝对不会同意这单生意！

自杀的人最难拯救，梦境里全是悲观情绪，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搞不好连自己都搭进去！陆无尽缠着李晓楠的手，如歌如泣，“命苦啊~心酸啊~亏死啦~”

李晓楠：“啊啊啊啊——？？？”

李晓楠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陆无尽炸起来的毛？

陆无尽舔舔眼泪，劝下来了。

陆无尽和李晓楠一起下楼回到教室，踩着上课铃声站在门口，广播里欢快的铃声响彻整个校园，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灵动的女音叫着：“上课时间到了，请同学们迅速回到教室，不要在课堂外逗留，准备上课~”

上个梦境中诡异的老师刚准备讲课，李晓楠弱弱打了声报告，老师推了推眼镜，看样子不太妙。陆无尽露出脏不拉几的校服，道，“我刚刚摔了一跤，李晓楠同学乐于助人，扶我回来耽误了时间。”

乐于助人是美德，老师下巴一甩：“回座位。”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空位置，一前一后，陆无尽心道真巧，在李晓楠前面。

陆无尽没多想，三两步坐过去，刚要挑个舒服姿势先睡一觉然后再思考李晓楠梦境的诡异时，余光中一张脸沉下来，支着脑袋看他。

不巧，不正好，不对劲！

陆无尽侧头望去，果然，这满脸微笑，正眨眼看着自己的人，不是刚刚在厕所门口的人还有谁？陆无尽气笑了，“你他妈.......”

陆无尽没忍住，也没习惯这是在课堂上，声音不算大，但在已经安静下来的班级中格外明显，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面色呆滞地看着讲台上，对于这道突兀的声音毫不在意。

一个人目光空洞是好笑，五六十个人目光空洞就是好怪。

他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么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纠缠，一个只出现在梦里的人，阴桃花？陆无尽打了个寒战，那这桃花也太执着了，从一个梦追到另一个梦，现在还追到别人的梦里来。

陆无尽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大概？可能应该.......还不至于吧？

陆无尽心里盘算着，这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难不成是自己的潜意识影响了李晓楠的梦境？前两次这人也总在梦境里出现，虽然只是直勾勾看着他，但也足够让人心烦。

想着这人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还是第一次跟自己有交流，陆无尽被他恶心到了，于是决定也恶心恶心他，阴桃花是吧？谁怕谁啊？

况且.......

上次他出现的时候陆无尽正好被NPC打得节节败退好不丢脸！这么窘迫的时候都被他看去了，陆无尽一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陆无尽撸起袖子，也支着脑袋歪头看他，扯出与他一样的微笑：“你不会喜欢老子吧？”

陆无尽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要是这么问自己这句话，他一定立刻马上摇醒李晓楠终止这场梦再狂吐三天！但是他忘了，这男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有激动有深情，就是没有恶心。于是本以为一句话能让对方就此打住的陆无尽眼看着对方怔愣了一下。

成功了要成功了要成功了！

陆无尽心中狂喜异常激动，看着男人张了张嘴，马上就要说出否认的话。

等会儿？他怎么看起来这么欣慰？

“你终于看出来了，你好，我叫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