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与妖怪与少年 第1章 妖怪

「一」

「大和王朝是由日本各地的古老氏族结合而成的松散国家，各氏族都有自己的原始信仰与衍生神明，后因统一需要，这些神全都被纳入了官方承认的神灵体系，即所谓的“八百万诸神”。在日本的政权中，迷信思想始终浓厚，为此成立了专门负责鬼神的衙门——中务省辖下阴阳寮。

村上天皇时代，阴阳寮权利进入鼎盛时期，获得特准上殿议事。同期，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阴阳师进入阴阳寮，世称白狐公子，安倍晴明。」

以上，是你上国中时期学的历史内容。

当时学得囫囵吞枣，比起历史书上枯燥无味的方块字，你印象更深的还是同桌的鼾声、看不清字的黑板，与窗外蔚蓝如洗的天空、夏日里无处不在的蝉鸣。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还能活成学过的历史。

早知如此，当初好歹背一背安倍晴明家住哪里啊！

因奇装异服被当地村民追打的你停歇在一处荒山，举目望去，只有茫茫的树海、不见阳光的灌木丛。

阴森诡谲。

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响林间的空谷，冰凉的空气钻过你细腻的肌肤。

你不过只是在21世纪的夏天奢侈地开了18°的空调而已，为什么转身就来到了平安京！

难道是因为你为臭氧层空洞提供了太多氟利昂？

一个身穿白色无纹狩衣的男子沿着小路走来，你呼吸一窒，被村民扔鸡蛋的背部隐隐作痛，动作飞快地躲进了一旁的大树后。背后的蛋液黏黏腻腻地挂在衣服上，还散发出阵阵蛋清香。

……本鸡蛋就是不一样哈，你苦中作乐地想。

那人停在路中间，左右看了看，最后准确无误地盯准了你藏身的大树。

你看不清那人是怎么动作的，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到了你面前，一手拿着黄符纸，一手掐住了你的脖子，将你向下一贯，狠狠地推在了地上！

激起一片尘土。

卧槽。

后脑着地，你眼前一黑，生理盐水都被激了出来。面前尘土飞扬，他手里的黄符纸破开尘土，最后钉在了你的脸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茂密的树叶遮挡阳光，阴暗的森林间偶传来几声野物逃窜的声音。

你被按在地上，脑门上贴着滑稽的符箓。他见你没事，似乎很是疑惑，捏着你脖子的手微微松开。

“你神经病啊！”你打开他的手，撕心裂肺地咳嗽，“我是长得像绿了你的未婚妻吗？用得着上来就置人于死地吗！”

他歪头，迷惑的表情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眉头深深地皱起：“妖怪，我没有未婚妻。”

“……”你目瞪口呆，“重点是这个？”

哪有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喊人妖怪的，连伸冤的机会都不给，你们古代人怎么这么封建迷信？

他收回手，低头看你：“喂，除秽符对你不起作用，你是什么妖？”

我是人妖，谢谢。

你不想理他，站起来转身就朝外走，还不忘恐吓他：“我告诉你哦，我认识安倍晴明，等我找到他你就完了。”

“不可能。”他果断又干脆，“晴明师兄从不与妖物为伍。”

晴明师兄？你历史学得不好，不记得贺茂忠行到底有几个徒弟，但这不妨碍你大放厥词：“怎么不可能了？你难道一天到晚连上厕所都和他待在一起？他悄悄与妖怪打交道，你又不知道。”

他吃瘪，脚步不停地跟在你身后：“喂，妖怪，你去哪里？”

“都说了我是人，你是不是聋子？”你怒，“我要去找你的晴明师兄告状，说他的师弟人妖傻傻分不清楚。”

“那你走反了。”

你吃惊回头。

只见他面色平静地看着你：“京都在反方向。”

树影斑驳，你与他走在他来时的小路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大概是他给你指路造成的错觉，你开始觉得他很好说话。

他看你一眼，脚步不停，并不作答。

“问你呢。”你用肩膀撞他，“我总不能叫你喂吧？”

他不予理睬。

你气结：“你不说我就喊你あなた（阿娜塔，您／老公）！”

他瞥你一眼，算是默认了。

“……”

咦。

咦！！！

你惊觉不对：“为什么？あなた不是对老——对丈夫的称呼吗？”

他狠狠皱眉：“谁和你说的？”

啊这。

你惊呆了。

三岁一代沟。这是你第一次意识到，你和古人之间，横亘了上千年的岁月，代沟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你与他同行数里来到一处村庄，这时你才知道他是被附近庄园请来除妖的。这个时代，日本班田制开始奔溃，庄园势力兴起，与皇室对立，底层百姓生活水深火热。虽至于不像战国时代那样瘟疫横行、战乱不断，但大地震、火灾、洪灾等天灾不断涌现，因此人心惶惶，鬼神之说甚嚣尘上。

庄园主恭敬地请他入住。日本古代房屋多为开敞式布局，地板架空，出檐深远。干阑式建筑的长廊高于地基，踩在上面咚咚咚地响。你生活在现代的楼宇之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从未让你有过这样的体验，你正踩来踩去玩得不亦乐乎，抬头一看，才发现众人已经簇拥着他走远。

“……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坐在厢房内，你后知后觉。

他正查看近日庄园失踪人口的登记，闻言抬头看了你一眼。

不消他解释，你就能读懂，那是明知故问的意思。

他没有解释你是谁，任由他们揣度。也不知他们把你当成了什么，除了一开始听从他的委托给你准备了一套女子衣物，后来全程都对你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上帝，你让我穿越，就是为了让我体验一把古代的重男轻女吗？

“算了。”这都是时代的文化，怪不得蒙昧的个人，你趴在桌上，“他们叫你影山，这是你的姓吗？”

还是被听见了。影山一脸郁闷：“恩。”

“干嘛啊？被我知道名字就那么郁闷吗？”你一脸不解，“那我也告诉你我的好了。”

“不需要。”

“……滚。”

他们没给你另备房间，影山也不愿意让妖怪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你们两人直到睡前才发现，这儿只有一床被褥。

平安时代的被褥与现代完全不同，看起来只是一张待做成衣物的布。你中学历史早就还给老师，完全不记得这叫什么。

“你给我去门边睡。”影山黑了脸，手里拉紧被褥。

“不行！”你坚决捍卫自己睡觉的尊严，裹紧被褥的另一边，躺在榻榻米上，霸道地占据了床位的一半，“我允许你和我同床共枕。”

“我不允许！”影山手里用力，抽出被褥，连带着你也滚了一圈，滚到他面前。

他拖起你的衣领，将你甩到门边：“不许过来。”

你四脚朝天摔了个踉跄，入目是随着你动作摇晃的天花板，你缓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扶着门爬起来：“影山，你他妈是不是男人！”

“你竟然恃强凌弱！”

本以为你要说不懂怜香惜玉，恃美行凶的妖怪他见多了，你的脸在其中甚至还排不上号。猝不及防听到一句恃强凌弱，影山的思绪一下子卡了壳，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不是男人和恃强凌弱有什么关系？

影山陷入了自我怀疑。

你趁他沉思，偷偷潜行了过去，摸到被褥一角。

影山眼疾手快，电闪雷鸣般扣住你的手，将你朝后一掀！

扑通一声，你再次后脑勺着地，这回连鼻腔都涌起了血腥气。你眼泪汪汪地爬起来：“你太过分了！！”

影山已经脱了狩衣铺在单薄的被褥上，只剩下内衬，他抬头看你一眼：“你不过来，我就不打你。”

“不盖被子睡我会感冒！会生病！”你捂着后脑勺，痛得眼泪啪嗒啪嗒掉，“这里医疗条件这么落后，一生病就会死！”

你这个妖怪怎么这么烦。

影山不耐烦：“不会。”

你怒了：“你是我还是我是我啊！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否则我爬也要爬到你床上来！”

“……”影山惊了。

这个妖怪竟然不惜死也要和他同床共枕？

贺茂老师总说，一些女性妖怪尤为擅长引诱阴阳师，不少阴阳师都着了道，让他与晴明师兄引以为戒。

那时他心想，妖怪无非是靠美貌引诱男人罢了，可他生来对皮囊无感，又如何能诱惑得了他？

晴明师兄闻言大笑，拿扇子敲他头：“飞雄，你这样不识情爱，师兄怎么放心放你独自一人闯荡？”

后来他们先后进入阴阳寮，各自有了不同的职务。皇室多疑，他们也慢慢少了往来。晴明师兄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不做数的。

他已经孤身一人行走多年，不也仍活得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