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浮世卷[阴阳师] 第73章 生如远舟

卑弥呼最终被打败，这也是既定的结局。如此一来，如果阿夕不再出现，我在这里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过说起来，八百比丘尼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应该去帮助晴明吗？

“看来平安无事呢。”八百比丘尼指着远处走来的一行人说。

我转身想要离开。

“你就要离开了吗？”八百比丘尼喊住了我。

“这里也没有什么再让我停留的吧？”

我向前一步，而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除了阴恻恻地望着她，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泷夜叉姬现在于我而言，就是一个胜利者。胜利者在失败者面前做什么，都是一种耀武扬威。连带方才想要询问她的心情，现在也变成了一种屈辱。

“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选择。”

然而泷夜叉姬仿佛看到了什么，她顿了一下，犹如试探一般问：“……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没有。”我将心中的屈辱感生生压下去，“我不会赞同你的选择。说到底你也是自私的，为了自己的想法，而不惜破坏女王的幸福，你永远都会被这种愧疚纠缠下去的。”

泷夜叉姬的眉眼沉静下来，并没有期待中那样沮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像她那样坚定，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会有犹豫？那就问出口吧……那种想要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心情和一种不忍屈服的倔强在心中交叠。

“就算是那样，那也足够了。日轮之城……”泷夜叉姬抬起头说，“已经解脱了。”

……解脱？

“泷夜叉姬，这是我们发现的神器。”晴明来到我身边，将两样东西递给泷夜叉姬。

“阿紫姐姐，你还好吗？”神乐也跟着到了我的身边，她抬头望我。

“……我没事。”

语气很生硬，但神乐还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是时曲和云外镜。这一面镜子你们就拿去吧，就算是我给你们的谢礼，你们来也是为了这个吧？”泷夜叉姬将一面圆镜递给晴明。

果然……那面圆镜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那么，云外镜之前映照出来的彼岸花和大岳丸，也是在提示我什么。

“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办？泷夜叉姬？”晴明接过圆镜后问，“是要斩断这轮回，还是延续这虚幻的温柔？”

“我必然要斩断这轮回。只是……”泷夜叉姬望向了我，“这个时曲并不是真的。”

泷夜叉姬将手上名为时曲的石头轻轻一抓，那石头就如同烟雾般消散了。

“各位还是赶紧离开吧。这里马上就会变成另一个日轮之城。”

“阿夕？”晴明似乎也没料想到这个结果，他上前一步，将我挡在了身后，“你想要干什么？”

我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阿夕，突然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那样，也不错。

只是，泷夜叉姬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抓住了要向前走去的我：“你还不明白吗！那样的轮回只会将痛苦一遍遍加深，不真实的虚幻你要沉沦下去吗？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回答不上话。过于难受，也过于疲倦了。在重复地询问，重复地寻找，重复地想要回到那个时候，我知道哥哥死了就是不可能颠覆的事实，然而想要逃避的心情依然没有变。即使现在看到了泷夜叉姬的选择后，我也不曾有点改变。

“……让她去吧。”八百比丘尼看向了泷夜叉姬，“泷夜叉姬大人，你也知道，这也是一种选择。”

泷夜叉姬面上露出了不可置信：“这种事——”

“阿紫姐姐——”神乐也拉住了我的手，“你是要像日轮之城那样，脱离我们吗？”

在我将时曲交给女王的时候，阿夕就应该和女王做出了某种交易。要我去将军府后山的是阿夕；将时曲的力量给予泷夜叉姬的，也是阿夕。

他做的所有，都是为了现在。那份无暇的心情我确实收到了，那也不失为阻止我的办法吧……

“喂，我说你们，这种时候就让晴明来做判断吧。”源博雅出声阻止了神乐，他又看向了我，“你可要想清楚，那种轮回你也在日轮之城体会过了，是什么样的滋味应该不需要我们再多说吧？”

“让她去吧。”晴明最终垂下了手，他转过身看我，“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泷夜叉姬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晴明他们：“你们明明知道那样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泷夜叉姬大人，这并不是解不解决问题，而是名为源稚紫的选择。”八百比丘尼闭上了眼睛说。

“……我知道了。”

泷夜叉姬的妥协，让挡在我面前的所有障碍都消失了。

迫不及待，甚至已经忍受不了现在每一刻。

在我向阿夕走去的时候，周围的所有都变幻起来。我知道，这是时曲的力量，但我选择去遗忘这样的真实。

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回到那一天去……那一天……可以阻止所有偏离正常轨道的那一天。

-

“阿紫，你又在发呆了。”哥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好了好了，不过现在才上午，你这样发一会呆也没事，不过等一会你就要和葵子姐姐上街买东西了哦。”

这里是……家里的房间——是我的房间。现在还是上午……

看着幼年时期的哥哥，我也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果然回到了过去……如果是回到了那一天，我就一定还有机会……

手中似乎掉落了什么，但我也顾不上了。我伸手抱紧了面前的他，害怕让我顾不上哭泣，只是想着“太好了”一类的事情。

“喂！我说，干嘛抱这么紧啊！还有啊，你的东西掉了！”哥哥挣扎着，但也无可奈何，拍了拍我的背。

“阿夕，阿紫！”葵子从门口探出头来，“啊，原来你们在这里啊。我已经和弥大人说了，阿紫你也去吧。”

“啊，葵子姐姐。”哥哥的声音带着歉意，“不好意思，阿紫她似乎有些难过，你再等等好吗？”

“没关系。”葵子说了这样一句，就离开了这里。

“阿紫，不要再耍小脾气了。”哥哥拍着我的背说，“一定某个妖怪把你做的风铃弄坏了，怎么可能会是葵子姐姐呢？”

……对了，那个时候我想要给哥哥的风铃，明明做了那么久，快要完成的时候，却被葵子看见了。把这件事告诉哥哥的时候，他并不相信我说的。

“这么漂亮的风铃就送给我好了！”

“葵子姐姐……那个不行，那个是我送给哥哥的……我再做一个给你好不好？”

“……为什么不行？”

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违背葵子说的话。

“因为那是给哥哥的……”

“我说你啊，能不能别整天这样一个表情？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这个样子，阿夕和我才会被人排斥？”

“对……对不起……”

“算了，每次这个样子，你就更讨厌了。这个风铃我也不想要了。”

风铃被葵子摔在了地上。

我趴在哥哥的肩膀上，想起了这件事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有些难受：“可是……”

哥哥松开我，双手托住了我的脸，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呐，阿紫，等你和葵子姐姐回来后，我就带你去摘莲蓬吧，好吗？”

“……好吧。”我呐呐地应了下来。

哥哥这才松开手，扶着我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阿紫一定可以做到吧？”

“这……这是当然了！哥哥少瞧不起我了！”我不高兴了，“那……我去和父亲告别了。”

“嗯嗯，去吧。”哥哥摆了摆手，似乎很高兴。

出了门，我站定了一会才往父亲的房间走去。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对葵子一定不能……

“嗯？阿紫？”

我正想着，然后迎面碰上了父亲。

“啊……父亲大人……”有些无措地应唤着他。

“我刚好要来找你。”父亲半跪了下来，伸出了手，“你看，我修好了。”

父亲的手中是那个曾经破碎的风铃。

“是……风铃。”我欣喜地接过风铃，“谢谢父亲大人！”

父亲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带着歉意地笑了笑：“阿紫，那件事……甜甜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

甜甜……对了，是我那个时候养的猫咪啊。

“去了另一个地方的意思是……”

父亲顿了一下。兴许他在想办法，如何能让年幼的我，知道死亡这个概念。

“甜甜已经离开了我们。”

“……那它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阿紫和甜甜都很快乐。”父亲的目光十分柔和，“甜甜是在阿紫最不开心的时候出现的对不对？”

“诶？好像是诶……”

“让阿紫开心是甜甜的任务——”

“我知道了！”我笑了，“就像灯笼鬼任务要去完成的那样对吗？甜甜回到了她的真正主人旁边。甜甜的腿受伤了，她一定要好好地休息。嗯，我也要开心，让她好好地休息。”

没有一点犹豫，也没有一丝迟疑。这是我曾经说过的话，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后的悲痛，父亲给我编织的谎言。

父亲那样的眼神中，至今还能看出不忍。

甜甜是一只十分温顺的猫咪。我捡到她的时候，她的腿就受伤了。尽管这样，她还是愿意陪着我，在傍晚的时候，坐在缘侧上一起和我等着葵子和哥哥回家。

可是葵子不喜欢她。有好几次我都看见甜甜被葵子欺负，可是我说出去的话，没有人相信吧……连最照顾我的姑姑也说，“葵子小姐不是故意”的话。

就在一天下午，甜甜痛苦地呜咽着，我急匆匆地抱着她来到父亲面前，请求他能够帮助甜甜。

我知道甜甜是被我连累的，如果甜甜不陪着我，葵子也就不会欺负甜甜。好几次我都想把甜甜驱赶出我们家，但甜甜总是会找到回来的路。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仰着头冲我“喵喵”叫。我感到对不起甜甜，于是将我的晚饭分给她一半。甜甜也从来不客气。

甜甜的到来，让我觉得在家里待着的孤独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甜甜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躲在草丛中，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吓我。

可是我将甜甜放在草丛中的时候，她再也没有跳起来吓我了。

我一直问父亲，甜甜到底怎么了。可是父亲只是沉默。直到这一天，他终于向我解释了甜甜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紫……甜甜它其实……”父亲还想要说什么。

“其实？”我歪了歪脑袋问。

“没什么。”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刚刚葵子说你要和她一起下山去集市上买东西。”

“嗯，我正是来和父亲大人道别的。”我说，“等我回来，哥哥要带我去摘莲蓬了。那……我先走了。”

“早去早回。”父亲站起来说。

我再次向父亲挥了挥手，然后跑向了玄关。

葵子和哥哥正在玄关那里讲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沉默了，也有些胆小。

“阿紫，你来了。”哥哥注意到我，然后将一个符咒塞进我的手中，“给，父亲给你做的符咒。没关系，这一次下山，如果不是什么修行高超的阴阳师，是不会有人认出你的。你千万不能把它弄丢了，回来的时候，我可是会检查哦。”

“好，我带好了。”我将符咒塞进自己腰带中，由哥哥将我要带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后，这才拉着我的手，交给了葵子。

“葵子姐姐，阿紫就拜托你了。”哥哥语气温和地说。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嗯嗯，真是太感谢了！”哥哥又转过来和我说，“阿紫，出去了以后，一定要听葵子姐姐的话，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却觉得葵子握着我的手的那只手，过于黏糊糊。

和平常我送哥哥和葵子出门一样，哥哥也站在门口目送着我们离去。直到走了一段时间后，葵子才将我的手甩开。

“听到了吗？你哥哥让你听我的话，所以现在我说什么，你都要按照我的去做，听到了吗？”葵子的语调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一定是我的问题吧。毕竟哥哥和父亲他们都喜欢葵子，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我说你听到了吗？”葵子推了我一下。

我退了几步，只能回答说：“听到了。”

“哼，这还差不多。”

于是，葵子将她拿着的篮子塞给我后，自己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我动用了一点妖力来拿这个篮子，然后终于跟着葵子下了山，来到了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