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浮世卷[阴阳师] 第111章 重逢（中）

离开源赖光所在的势力范围，我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夜晚的时间相当短暂，很快就到了黎明。假如他真的从黄泉之境脱离了，那么，他一定会来找源赖光复仇。不过，我在大江山附近找寻了很久，都不曾见到他的身影。

……早知道这样，我应该问一下源赖光去了哪些地方才是。

又到了逢魔之时，残阳的光芒依旧火热。

略微有些疲惫地坐在树枝上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一边思考着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去铃鹿山调查污染的事情，一边想着大岳丸究竟会在何时发起进攻。

我忽地从树上跳下，简直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回过头，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从远处漫来，铺天盖地，凶猛异常。

我急忙借着妖力朝大江山的高处跑去，这样的攻势，可真不符合大岳丸……不，也许只能说，他的温柔，只留给自己的家人，只留给铃鹿山的妖怪。

我站在高处往下看，正看到昨晚见到的那些“鬼兵部”摆成弓形，将海妖们围在大江山的山峡中。

前面是大江山，后面是鬼兵部，海妖们几乎是进退两难。

下边的战况愈加激烈，而鬼兵部万箭齐发的一瞬间，我都开始担心大岳丸的状况了。不，还不到担心他的时候。

正这么想，突然之间，大江山发出了更为响彻天际的厮喊声。密密麻麻的妖怪从大江山涌出，在海妖们另一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不上那么多，我从高处跳到了低处的一棵树上。正当我担心事情会发生变故的时候，大岳丸的海妖们开始往后撤退了。

“撤退的方向……”我尽可能地揣测他们要撤离的方向，“那是……鬼原的北侧。”

照这样下去，难道是真的要撤离了吗？可从昨天大岳丸那个神情来看，这一次攻占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反倒是大江山这边的酒吞童子他们，看不出这是有诈吗？

不过，大岳丸，你究竟要怎么做？

我终究没有追过去，反倒是看向了差不多空空如也的大江山。

刚刚撤走的队伍里面，是没有海鸣的吧？果然啊……假如说大岳丸是铃鹿山的灵魂，那海鸣作为铃鹿山的头脑确实不为过。可惜，头脑被八岐大蛇利用了，还惹出了这么一大堆事情。

没有犹豫，我立刻开始搜寻大江山的异常气息。

就在我发现异常，随着这股气息追踪时，山下传来了震动，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追寻过程中，我匆匆瞥了一眼，那是突如其来的海浪——大江山的峡谷犹如张开的大口，悉数将这些海水吞入，也不管被卷入的妖怪和人类到底多少。

大岳丸也趁势追击，一路追到了山峡中部。

水的腥味，血的腥味还有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我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说，他已经在那里了吗……

脚下微微顿了一下，但我没有完全停下。晚一点再见面吧……

再努力一点，就能追上海鸣他们了。

夕阳的光辉早就没落了，此时悬挂在天上的是一轮红月。这越发让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加紧追上那股异常气息，转过前面的山头，我看到了一个巨大鬼面船头。

——那是由巨浪推起来的鬼船，即便是我站在了大江山的最顶端，也必须尽力抬头才能看见。

这个力量有些熟悉……这个巨浪……

我走近海浪，伸手触摸。随身携带的一个东西从我的收纳袋子中鼓动起来。意识像是全部连接起来，我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进入那片海域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兴起，看来也是「命运」安排好的一切吗？

将袋子中的海螺拿出来，也许是那位人鱼公主不经意间将自己的歌声一并和潮汐之力埋藏在了这里，所以当我将海螺拿出来的时候，从巨浪中撕开了一个裂口，仿若结界一般隔开了所有海水。

我立刻走了进去，然后随着最初的气息，一路走到了鬼船的船尾。

将海螺收起，轻松地从船尾的栏杆跳到了船上。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急忙赶来。

“是你？！”

我看了一眼围在我身边的海妖，盯着眼前的妖怪：“好久不见，久次良。”

我究竟是在和面前的妖怪打招呼，还是在和逝去的巨鲸久次良打招呼，连我也分不清了。

对方显然也是愣了一下，可他还是摆出了防御状态：“你是怎么上来的我不追究，你这么久都没回来铃鹿山，突然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看来海鸣对你告诫不少关于我的事情。”我丝毫不在意他手中握住的鲸骨，“不过我也有问题要问他。”

“有什么问题留在以后问，现在海鸣大人不方便。”久次良也不退让，其面容冷峻，看不出是他带着我去建造了铃鹿山上房子的妖怪。

“不方便是指进行血祭吗？”

“你也曾在铃鹿山生活过，现在铃鹿山被污染了——”

我打断了久次良的话：“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他。他和八岐大蛇，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八岐大蛇？”

“你该不会没听过这位邪□□号吧？”

“……”

久次良自然心存疑惑，不过也是趁这个机会，我立刻绕过了久次良，在冲着海鸣走去。

然而，立在船头的海鸣并不惊慌——

“哗啦！”

周围的巨浪翻滚起来，形成了巨浪海帘，将红月的光芒都遮蔽了。

“为了血祭，也不惜发动海啸吗？”我勉强站住了脚。

“你这个外来的妖怪是不会明白的。”海鸣这样说，“你没有经历过那些，你也没有和少主同甘共苦，这样的人，铃鹿山是不会承认。”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用平安京的灵力，真的能够净化铃鹿山吗？”我问。

“这不是你要质问的事情，除非你能想出别的解决污染的办法。”海鸣不紧不慢地说。

随着海啸的发生，鬼船慢慢地行驶到了另一个山头。

“少主。”海鸣做好一切后，转过身来便朝着我身后微微弯了弯腰。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这双手的力量将我牢牢地按在原地。

“久次良，将她看好。”大岳丸走到我的身旁，“老师，她没有看到铃鹿山的状况，自然也不能理解。不过，您也不必为她的话生气，您仍然是我最尊敬的前辈。看着大江山这些妖怪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想起了被铃鹿山的子民。”

“少主，你这是在同情大江山的妖怪吗？”海鸣显然有些担心。

可大岳丸的脸上并没有怜悯之意：“不，我明白，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少主，难道你……”

“为了铃鹿山的子民，我更加不能放过大江山！”大岳丸如是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浑身充满了坚决的杀气，第一次感受到他那宛若王者般的气息。

“老师请在鬼王座留守，我将去执行最后的血祭。”大岳丸这般说道。

“有这般觉悟，你一定会成为铃鹿山真正的传说。”

大岳丸将手松开，我这才能动自己的身体。

他低下头看我：“等我回来。久次良，看好她。”

我没能说出一句话。毕竟，虽说我没有要阻止的想法，但我已经到了他们面前，知道了所有，自然会被当作“要阻止”的意思吧？

幸亏大岳丸还不知道我本就是京都来的，甚至和他们各方势力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就不只是被久次良看着这么简单了。

不然，估计……会以“铃鹿山的叛徒”处理吧？

我被久次良看守在一旁，看着海鸣开始施展法术。

“无论是谁，都会有弱点。”海鸣一边施展法术，一边故意说给我听。

“这倒是不错。”我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然你也不会被八岐大蛇利用了。”

“……哼，事到如今，老夫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海鸣显然不被我的话影响，“外来妖怪，少主对你那么好，当初为什么要离开铃鹿山背叛我们？”

我从这鬼王座向下看去，从海水中浮现出来的牢笼将几个妖怪包裹起来，大岳丸也进入了那海水的牢笼中。

那是……

看了一眼现在我身后的久次良，我这才将探出去看情况的身体收回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拒绝拥有罢了。”

“哈哈哈，看来这就是你的弱点啊！”

海鸣这样说着，我的眼前却模糊起来。

“海鸣大人，少主的话您忘了吗？！”

有人扶着我。

“当然没忘。只是这小丫头太嚣张，我只是顺便给她一个教训。”

和那个时候在日轮之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眼前逐渐清晰，一个人立在我的面前。

“为什么要杀我们……”年幼的哥哥现在我的面前，这样质问我。

仅仅只是这样的话，就险些把我从原有的思维拉到回忆之中。

“为什么？”哥哥继续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哥哥的声音不断重复着，直到我的面前突然一变——空栗的巨大蛇身正倒在我的面前。

从日轮之城的轮回中走出来的我，再也没有比日轮之城的轮回更让我觉得恐惧的事情了。无论重复多少遍，那样的伤痛是没办法抹除。

只是，就是因为那样的伤痛，我才能感觉到那藏在背后，妈妈他们给予我的东西，我才能真正地走出过去。

将妖力汇聚于手中，将妖力散开，直到周围的景象恢复原来的模样。

正当我要开口说话，一股熟悉的妖力从下方传来——

“鬼影闪！”

海鸣立刻闪开了。不过，伴随着那个熟悉声音，银亮的刀刃刺入了海鸣的结界，随后，一个红色身影落在了我的面前。

“看来我赌对了。”他这样说着。

回忆里那个身影和眼前的这个身影重合起来。我没想到会这样和他再次重逢。

“源氏兵器，果然是你先发现了老夫的存在。毕竟你有过反阴阳术的训练。”海鸣丝毫不意外。

“你怎么知道？”鬼切问出了我的疑惑。

“你不必了解。即使你找到了老夫，也为时已晚。过去，是你无法跨越的心魔。”海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这把带有新月的刀刃——你的本体刀，若将它折断，会怎样？”

阿切的本体刀——

我的妖力冲着被黑色海水缠绕的刀刃而去。纵然能和一部分黑色海水抵消，但仍然不够，刀身逐渐出现了裂痕。

“你——”鬼切朝着我在的地方看过来，眼眸中燃烧的恨意直接闯入我的眼中。

我手中的妖力再次加大，然而淡色妖力和黑色海水的较量让刀身越发有断裂的痕迹。

我不得不利用起身体中另一种力量，尽可能包裹着刀刃。

刀刃架在结界之上，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如今的刀身承受了四重力量，与妖力相接的手指都有些麻木了。

有血从阿切的嘴角漫出。

我不由得上前了一步，但久次良挡在了我的面前。

“……总是这样。”我毫不犹豫地将妖力肆意散开，“明明都是近在眼前……”

掠过了久次良，从那柄刀的刀身上收回来的妖力悉数打在了海鸣拢着那把带有新月刀刃的结界上。

在那一瞬间，鬼切的声音，还有幻境破裂的巨响，都不如那柄曾经他坐在缘侧细心擦拭过好多次的新月刀刃碎裂之音。

失去了凭依之物的鬼切，用尽了全力将所有奉还的他，身体飞速地往后坠落。

什么都没有多想，我也随着他坠落的方向跳下去了。从下方不断涌上来的妖怪，还有无数落在水中妖怪的惨叫，我都悉数斩杀，直至遇到散落的刀刃的碎片，以妖力收起，而他那有形之体也将要落入海水中。

这就完了吗……

在落入海水中后，我终于抱住了他。血迹斑斑的衣服，还有已经失去的鬼手，全部……所有的一切，都消散在海水之中。

我利用海螺之中的潮汐之力，努力要拖着他回到陆地。有什么东西盖住了我的手……接着，是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我紧紧地攥着那个东西，又企图拉着他上岸，然而，回过头，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手中的刀柄——

就这样了吗？

我拼命地从海水中浮出，最后停在一棵树上。看着妖力带过来微小的碎片，一时呆愣住了。

直到山顶的巨响又再次响起，我这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因为太担心鬼切而一起坠入下来，却忽略了海鸣那边还有断刃。

将妖力带过来的细小碎片悉数装入收纳袋，我再次回到鬼王座。此时的海鸣早已因为结界的破裂，而被反噬。海妖们也在互相攻击，大岳丸和酒吞童子他们打得难舍难分。

我一眼就看到了海鸣身边的那截断刃——

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妖力究竟会不会伤害到那些在相互打斗的妖怪，我的妖力已经蛮横地将断刃夺了过来。

然而，就在我夺回断刃之时，源赖光也出现在了海鸣身边。

将断刃紧紧地压在胸口——这一次，至少让我来保护你一次。

“啊！是阿紫！”小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阿紫！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小白闪躲着妖怪的攻击跑过来，我只能暂时把断刃收入怀中。

晴明跟在小白的身后，看向我的时候也带了一丝疑惑。

“感觉很热闹，所以就过来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不过，你们不去帮酒吞童子他们吗？”

“可是阿紫你——”小白说着就要跑过来，却被晴明一把拉住了，“诶？晴明大人？”

“我们要去做正事了。阿紫，你万事小心。”晴明拉着小白就离开了。

看着远处被鬼兵部包围着的源赖光，又看了一眼海鸣——

不过，源赖光既然过来了，那就察觉到了鬼切的事情。不用我出手，他也会报复的吧？这是当然的了。鬼切是他的得意之作，自己得意心爱的东西竟然被别人触碰了，他当然会觉得不舒服了。

不过——

藏在怀中的断刃此时还有些冰冷，我忍不住用手捂住它，害怕它遗失。

鬼兵部将刀剑刺入海鸣的胸膛时，一丝妖力从我这边直冲海鸣。

海鸣发出了悲叫，大岳丸赶去救下海鸣，但依然不肯放弃和酒吞童子他们的打斗。

与此同时，大江山北侧的山峰开始抖动——简直是拔地而起的一个巨人，也正是这一幕，让所有妖怪和人都停下来看着。

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转身离开，但肩膀被人按住了。

“是你把鬼切的断刃拿走了吧？”

将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推开，我冷笑了：“不然等着被你带回去，继续利用吗？”

“……”源赖光微微皱了眉，但很快笑了，“你说得没错，但也不全是。”

“我知道。”我说，“因为之前不曾失去，所以这一次失去之后，你感到失去了一个可用的工具。你说过，情感只是手段，那我也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

“……你要什么？”

“你打算怎么办？”

“重铸。”

“……他是被你强行融入刀中的妖怪，一句重铸就能把他带回来？你只是把他当作工具，里面剩余的情感，也只是附带。”

“……我知道这么说你信不过，可你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那也好过一直被你利用和欺骗。”

“这次不会再有血契。”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源赖光沉默了一会，看着我问：“那你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他在利用我对阿切的感情。这一点我无疑非常明白，可我忽视不了。之所以会赶来鬼王座这里，不也就是为了不再“失去”吗……这失去里面到底是否有真情实意，真令人无比怀疑。

“既然是重铸，那就让我全部都看到，不能有丝毫隐瞒。只要你中间动了一点手脚，我也宁愿他不再重现这人间。”

“……好。”这一次源赖光没有一点犹豫，“不过你必须现在就给我，不然时间来不及。”

我看着他，最终还是从怀中取出那截断刃。小心擦拭又不舍反复看了几眼，这才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手中。

虽然还有忧虑，但大岳丸那边也要紧。所以我立刻转身，挡在了抱着海鸣的大岳丸面前。

“少主还是快走吧。”我偏了偏头说，“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没办法和他们打的。”

“啧！老师，我们走。全军撤退！”大岳丸顿了一下，“……你也小心。”

随即便用八尺琼勾玉划出一道空间，从那里离开了。

我自然也没心情再和已经恢复了原来力量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对峙了。

“你——你这家伙是那个时候——”茨木童子倒还记得我。

“是啊。”我看着远处源赖光离开的背影说道，“你们兴许还见过我的母亲，不过她早已去世多年了。”

“哦，本大爷记得你。”酒吞童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不说之前，那么你现在呢？放走了大岳丸，你已经背叛了京都了吗？”

“……妖怪是讲情意的存在，并非能够足以论善恶。他们对我有恩，所以我会像这样帮他们。”我敏锐地察觉到从大江山另一侧传来心惊的妖力气息，“比起这个，大江山已经没有了屏障，而大江山的另一侧——”

“另一侧是鬼域。”晴明不知何时来到了我面前，“事关平安京存亡，还请两位优先考虑。”

酒吞童子终究移开了目光，但茨木童子却一步向前，伸手要提起我的衣领。

“咚！”

一只金属手挡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只鬼手。

“源赖光！”

“茨木童子，现在不是了结个人恩怨的时候。山岳神既然与我诀别，那么，鬼域和人间便再无屏障。”作为鬼王的酒吞童子显然要冷静许多。

“现在鬼域入口被打开，需要有人关注此事。”晴明沉思着。

“来人，你们带着鬼兵部和神机阁在黄泉之塔留守，注意鬼域动向。”源赖光不知将断刃收到哪里去了，“另外，派支精兵收集打量铸刀素材。”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留在此处了。

若不是特别明白其中关系的人，不论是京都这边，还是铃鹿山那边，都会把我归为叛徒吧？

不，那种事对我而言……

隐去气息，我离开了大江山。离开之前，往那人鬼交界处一望，诡谲多变的气息仿佛在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大岳丸那边估计是忙成一团，此时我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我想去见另一个家伙。

自从上次在铃鹿山见过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对了，铃鹿山。是时候回去一趟了，事不宜迟。既然海鸣不肯说，又间接让阿切断了刀，我也不用顾及大岳丸的尊重了。

铃鹿山，在我我离开之后，在我到来之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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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重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