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了命变成底层仙民 第2章 第 2 章

夜幕降临，雍都西郊葴山下，江水自西向东流淌而过。江边，以码头为中心，向东西两边延伸的草棚铺子陆续亮起灯火，照亮了潮湿阴暗的街道。

幽夜集开市了。

幽夜集，也叫幽夜鬼市。自雍国建国之初，国君还未封王之时，便有流民在此撂地谋生，已延续百年之久。

这些流民来自四面八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人与人常常说不到一块去，总爱横生事端，也不服管教，致使幽夜集成为法外之地。

这里的生意主要分为三种：

一是违禁物资，比如军粮、武器装备、马匹、盐铁等，不过商贩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集上售卖，一般是通过中间人暗中交易，于是催生了第二种生意——中介。

中介需要一个隐蔽而固定的场所，这个场所通常伪装成青楼妓馆，除了促成一桩桩生意，其本身也会借助场所优势，贩卖各种情报。

第三种生意，与前两种相比，显得不大入流，却是幽夜集名声所在。那是一些修仙之人，在此售卖金丹仙药、法器咒符，或者应人委托，伏妖降魔。

听上去这是一群能人异士，其实不然。在姚天姿之前，凡人升仙只是个传说，从未有人见过，因此那些个修士多被当作招摇撞骗、不务正业之人，难被世俗接纳。这就是他们不入流的原因。

不过，在幽夜集里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商贩们骨子里虽然也瞧不起修士，但也需要他们作障眼之用。所以，幽夜集对外号称奇货异术之所。

姚天姿自幼在雍都长大，是知道幽夜集的。她特来此地，想从那些修士处探探消息，寻找距离自己最近的、最靠谱的像作为身体。

集市上人不算多，但也不少，而且道路狭窄，正常人行走期间，时不时还需侧身避让。

不过姚天姿作为一缕游魂，虽说是有点分量的，但这重量不抵一条纱巾，且能如烟雾一样变换形态，穿身而过不在话下，而且移动起来也是相当快。

呵，话说这幽夜集今非昔比啊。

从码头东边到西边，修士比比皆是，有售卖金丹仙药的，有将法术当戏法表演的，有能掐会算解疑释惑的，还有在此闲逛的。

这些人中，有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散修，有的着统一样式的衣裳，似乎是一伙的。而无论是散修还是成群结队的，其中不乏衣着上成者，堪比城中达官显贵。

真是稀罕事。幽夜集何曾有这么多修士？别说幽夜集了，往昔整个雍都怕是也没这么多修士。

姚天姿还未意识到，这情形都是拜她所赐。

她飞升成仙这一奇事在中州传开，掀起前所未有的修仙热潮。以前那些不受待见的修士们，一个个都抖擞起来，频繁受邀于豪门贵胄，为人驱邪避祸、祈福禳灾，就连平时随便搓个丸药、绘张符纸，都能轻易成为热销之物，换取不菲的报酬。

此情此景一时间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有人借机开宗立派，收起了徒弟，一夜之间从不受待见到风光无限。

修仙的人多了，办法自然也多，但愿不会白来这一趟。

姚天姿放慢了动作，仔细盯着集上的每一处角落，生怕错过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心想，只要这边打探到消息，只要目标不出雍国旧日版图，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找到合适的身体附上去。

但与此同时还有个麻烦——没有人能听见游魂讲话。

这要如何打听呢？

莫急莫急，既然是奇货异术之所，或许能找到什么法器之类的东西，能将自己的意思转达出来。

她沿着江边商铺，游逛到一处摊位前。这摊位甚是火热，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人。

“玄清宗的真人又来了，这次不知道能鉴出什么宝贝？”

“快去看看，真人本事通天彻地，咱也跟他学着点，以后再遇到那些法器丹药时，万一能认出个真家伙，可就发财了。”

“好，咱们往前挤一挤。”

姚天姿听到人群外围两人的对话，心中窃喜。

这下可好了，既然这位玄清宗的真人有通天彻地之能，我打听的这点小事算什么？

想定后，她也要挤到前面去看看，于是身形一晃，像一缕烟一样，从人群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话说此处摊位不大，但围着的人不少，黑压压的一坨，挤在里面根本分不清个东西南北。姚天姿从左边挤进去，却一不小心从右边挤出来，横竖还在外围。

哼，怎么没了身体，脑子也不够用了？我一个游魂跟他们挤，何苦呢？

她还是不大习惯游魂状态，一时忘了自己身轻如烟。现下回想起来，立马跃到人群上面，踩着众人的头，来到摊位跟前。

这摊用竹竿搭起一个简易的棚子，四个布帛灯笼悬于棚上，灯笼上写着“玄清鉴真”，棚两边还有一对楹联——“慧眼识宝辨真伪，清心鉴物明是非”。

棚下桌案古朴，陈列奇珍与符箓，一名中年修士坐在桌后，身着丝棉袍服上还绣着一个徽纹。在看他身旁，两个少年侍立左右，胸前也有同样的徽纹，看来是同承师门之辉。

摊前，往来垂询之人络绎不绝，他们将淘到的法器宝贝呈给这人，他拿在手里端详片刻，便能讲出这法器是真是假，以及由来和用途。其他人则在一旁围观，有的像方才两人来跟着真人学东西，有的只是看一热闹。

由于人太多了，姚天姿便绕到真人身后，不断拍他的肩膀，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她实在是轻，即便再用力，对方也不过是感觉到一缕风吹拂而过。

不是有通天彻地只能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停下动作，双手抱在胸前，审视眼前这位真人。不知所谓“通天彻地”是夸大其辞，还是真人忙着帮别人鉴定法器，懒得理她。

“哎呀，不得了啊不得了。”真人接过一块拳头大的木头疙瘩，摩挲一阵，然后对着此物的主人，一名渔夫说，“你这雷击木是正儿八经百年枣树所化，内存天罡正气，浩然不可侵。瞧瞧这雷花，宛如龙腾九天，纹路间隐现电光火石之威，非寻常之物可比。说它值黄金百镒也不为过。”

“黄金百镒？”

那渔夫听了此话，眼睛立马放出了光，哪怕夜里都看得真切。旁人更是惊羡，相互窃窃私语。唯有姚天姿一脸鄙夷。

一块雷击木至于黄金百镒？还百年枣树？雍都就不产枣！

除非这木头疙瘩是别处搞来的。

她倒是想听听，这“非比寻常之物”是何处得来。

“哎呀，看来这是祖宗疼俺咧。前些日子俺去上坟，回家路上捡了个这，就瞅着花纹好看，便拿回来了，没承想竟是真宝贝。”渔夫说道。

那真人听了，皱着眉，连连摇头，“宝贝是真，可此物一般人压不住，非大贵之人不可得也，你且当心被它反噬，别等来日遭灾啊。”

“真人此话何意？您不是说它值黄金百镒，那俺现在也算个贵人吧？”渔夫问。

真人叹了口气，娓娓道：“所谓‘富贵’，要先富后贵。我且问你，你家除了这雷击木，可还有黄金百镒？”

渔夫摇头。

“没有就不算富，不富更谈不上贵。”真人将那木头疙瘩还给渔夫，然后说道，“你若是肯听我一言，不如将此物卖掉，换了真金白银，先当个富人，这才不枉你祖上厚望。”

渔夫接过木头疙瘩，眼中茫然，“那俺这宝贝卖给谁好呢？俺也不认识能出得起黄金百镒的人啊。”

真人捋了捋胡须，悠然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叫隐宝阁，专门搜罗世间罕见之法器转卖，竞价高者可得。只是此处过手的，皆是上乘中的瑰宝，想要入雷隐宝阁，门槛亦是不低。你若信得过我，可交三百钱给我，让我为你上下打点一番，或能助你这珍稀的雷击木顺利登入此阁。”

“三百钱？”渔夫面露难色，毕竟三百钱对于他来说，不是说拿就拿的。

真人看出他在犹豫，立马解释道：“鄙人承宗门之义，在此帮大家鉴真辨伪，分文不取，只望世人不要误入歧途，仙道亦能去伪存真。你莫要多虑，这都是为了宝贝不被蒙尘，届时竞拍所得银钱，无论百镒、千镒，都是你的。”

听了这话，很难不心动。那渔夫拍了下大腿，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百镒黄金在手，还舍不得那三百钱吗？真人，您且等我一日，待我筹齐三百钱，明日交给您。”

真人听此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人依旧惊羡不已。可姚天姿看到这一幕，心中不以为然。

这不就是骗人的把戏吗？一块来路不明的木头疙瘩，硬是被说成了宝贝。

也罢，人心不足，黄金百镒足够冲昏头脑了。更可叹的是，人人都盼望大富大贵，而这种骗局，可能是寻常百姓距离富贵梦最近的一次。

等等。

姚天姿你傻站着看了半天，这是在期待什么啊？

她懊悔为这把戏耽误了不少时间，心中暗暗自嘲。

还是赶紧干正经事吧。

姚天姿又是纵身一跃，踩在了围观的人身上。刚抬步要走，外围一个披着葭灰色粗麻斗篷，头戴同色兜帽的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人目测身高八尺有余，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肩膀宽阔，似是一名男子。他头上的兜帽宽大，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唯有嘴唇和下巴，在兜帽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男子用有力的胳膊，拨开众人，径直走到摊位前，定定地站在真人面前，一言不发。

“这位兄台，劳烦在后面排一下队。”真人身边的一名少年对他说道。

那男子没有理会，依旧保持沉默。

“说你呢，你倒是动一动啊，大家都在后面排着呢！”另一少年不耐烦道。

男子微微抬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少年立马噤声。

真人见状，不得不先接待他。“敢问这位兄台，有何贵干啊？”

“我有一物，想请真人掌掌眼。”男子声音清冽而磁性，听上去挺年轻的。

单凭这声音，只觉得他这人如明亮而不刺眼的阳光，可事实是——他架势摆得还真神秘。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巴掌大小的东西，用布帛包裹得严严实实，放在桌子上。真人刚要伸手去取，他却覆掌上去，压在那东西上面。

“见此物前，你要先答我一个问题。”男子道。

听了这话，真人面露不悦。

他旁边那少年也不客气地说：“你这人真是无礼！求我师尊鉴物，竟还出题考问上了？”

另一少年也不忿道：“就是，既然信不过我玄清宗，你就别来啊？”

男子闻言，只是轻笑一下，“也罢，我这玩意儿本就无人识得，既然真人不便答话，在下也不勉强。”

说完，他便将东西拿起，揣回怀里，挤着人群要往外走。

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最后也没亮出是个什么稀罕宝贝，众人心中不免感到失望，嘘声顿时此起彼伏。

姚天姿也颇为好奇，这人神神秘秘的，保不齐身上带着什么真家伙。

至于真人，更是不服气了。他若让男子就这样走了，倒是显得自己端着架子，于是赶紧招呼他回来。

“这位小兄弟，且留步，谁说我不便回答啊？”真人站起来，将双手背到身后说，“你但问无妨。”

男子闻言，嘴角向上牵了一下，头一歪，转身回来。

“我问真人，修仙时日可有三十载？”

“三十又三载。”

男子点头道：“真人莫怪，实在是我这玩意儿非同小可，只怕寻常修士不识此物，却要大言不惭地揶揄几句，辱了圣物。真人修行逾三十载，或识得此物真面目，解我心中之困。”

他解释一通，倒是令人更加期待了。所有人都盯着他从怀中再次掏出那法器，一层层揭开布帛，露出真身。

姚天姿更是好奇，她再次踩着人群回来，站在真人旁边，探着身子看那宝贝。

那是一个圆形法器，最外面有一个金属环，中心是一颗燃烧的火珠，火珠和金属环相间的一圈是镂空的。男子轻触火珠，那镂空部分顿时闪现出一个法阵，阵符散发金光，十分耀眼。

这……这不是信灵盘吗？

姚天姿见此物，心中大惊。

碑林逸翁说过，只有玄霄仙都的人才拥有此物，可眼前这名男子怎么会拿着信灵盘呢？

仙都之物，凡间之人何曾见过，哪怕修士也未必识得，更何况这位真人不过是打着辨灵鉴真的幌子骗些钱财。

“你……你是从何处……得此圣物的？”真人颤抖地问。

“不瞒您说，这是我和家父在西海之外大荒之中的方山拾得的，但一直不知道是作何用处的。”男子答。

“你父亲？”

“正是。”男子悠然道，“家父也是修士，我父子二人曾为前雍国姚天姿姚将军效过力。”

姚天姿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又是一惊。

她之前是接触过一些修士，但听此人的声音，实在陌生。

不如看看他长什么样？没准真见过呢？

于是，姚天姿爬上桌子，凑到男子面前，轻轻掀起他头上兜帽的上檐。

作为世家贵族出身的女子，她现在这个动作肯定是不合规矩的，但贵族也是人，也有好奇心，加上没人能看得到她，什么规矩、礼数，都滚一边去吧。

随着她掀帽檐的动作，棚上灯笼昏暗的光洒在男子脸上。

那实在是一张俊逸好看的脸。

他眉骨突出，鼻梁挺拔，下颌线条硬朗；肤色有点偏黑，两腮、嘴角挂着淡淡的胡青，在肤色的掩盖下，虽不明显，却也增添了几分野性。

此人长着一副桀骜痞相，可偏偏一双厚唇，为整张脸添了几分善意。不过，最为不搭调的还是那双眼睛，浓眉长眼，眼珠幽黑，目光含情，显得人不羁中有几分纯真。

我见过他吗？没印象啊？

姚天姿心想，这样一张脸，完全算得上出类拔萃，若是见过，她必定记得的，所以……

不对！

从她升仙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所以说，即便两人见过，也是二十年前的事。

眼前这名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那二十年前就是七八岁。

要说七八岁的孩子，还真见过一个——那是一个秋姓修士的儿子，好像叫什么——“小胖川”？

对，就是小胖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