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鸿看着他,眼中流转着莫名的情绪。耶律青幼时丧母,又不受父亲疼爱,后来更是被兄弟暗害失踪了数月。回来后,他亲自上门找上了自己,对着自己百般讨好,甚至于委曲求全,问其缘由只有一句“想好好活下去”,那是自己第一次心生怜悯。可以说的上,他耶律鸿是耶律青的再生父母,对于自己养大的孩子,他总保持着宽和的心态,哪怕这次,他是为了敌人来求他……
毕木容得到耶律鸿的点头后,回身对着许羚弯眉一笑,而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耶律鸿见许羚半晌没动,不耐烦地说道:“还不快去,那两人我不会动的。”
闻言,许羚虽有怀疑,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用眼神示意他们小心,而后抬脚走向毕木容所在的地方。
毕木容选了一处环境很好的空地,这里四处有风,抬头还能清晰地看到夜幕中的星星。
许羚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有难言的悲伤。
“你的伤口还疼吗?”
平静的带着点轻笑的声音从眼前人身上传出,许羚抿了下唇,“不疼了,谢谢你的药。”
那人的身影很明显的顿了顿,而后发出一道哭笑不得的声音,“原来你知道。”
“我知道。”许羚往前走了一步,“所以我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毕木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在这一句话下尽数消散,他一直隐晦地觉得许羚不知道是他救了她,她不愿跟自己走纯粹是为了那个人的救命之恩,可是,她说她知道,她说她都知道……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偷了人家的珍宝后四处宣扬自己的厉害,可其实他能顺利偷到珍宝,完全是主人家的默许行为。
毕木容的脸一下白了下来,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他被所有人嘲笑、指摘的日子。
明明,明明这种生活已经离他很远了……
他抱着头蹲下,紧闭着的眼也不能够阻止泪水流出。
许羚嘴巴微张,下意识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眼前这一幕对她来讲好像有一丝的熟悉。
她决定遵从内心的想法,放任自己暂时抛开两国关系,走到毕木容的身边。
耳边是嘈杂的谩骂声,可不知何时,谩骂声像潮水般退散,环绕着他的是如暖阳般的歌声。
他好像再一次接触到了太阳。
毕木容抬头,印入眼帘的便是许羚那双包含万千星光的眼睛,明亮、温暖,像会说话般,对他表达着关心与安慰。
她还愿意安慰自己吗?
他怔怔地望着她,具体讲是望着她的眼睛。
许羚看着这双宝蓝色的眼瞳,眉眼带笑,置于他头顶的手,轻轻拍了拍,“好了,没事了。”
毕木容见许羚起身,飞快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但又怕她不高兴就松开了转而抓上了她的袖子。
“羚羚,你喜欢他是吗?”
许羚看着他,声音中带着不会动摇的坚定,“我很确定,就是他了。”
“那如果你从未忘记我们的过去,你还会选择他吗?”毕木容不死心的问道。
许羚静静地用目光描摹他脸上的轮廓,脑中回想起前世的一切。
如果没有重生,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她或许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现在她拥有了,那就注定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触及他眼中的希望,许羚莞尔一笑,“或许会吧。”如果前世的你可以不顾我与言祺祀的婚约,勇敢地来寻我的话,或许今生你会如愿。
“好。”毕木容笑了,眼中灿若明星,他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结局如何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并肩返回,在看到那些人时,毕木容轻声对许羚道:“如果以后他对不起你了,希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地带你走。”
没等许羚说话,毕木容飞速地补充道:“这是让我放手的唯一要求。”
直到两人分开,心怀忐忑的毕木容才得到许羚轻到不能再轻的一声“好”。
即使许羚不答应他也是会这么做,但他终究还是怕她伤心,怕她对他失望。
耶律鸿看着已经回到队伍中的毕木容,发现他的心情还不错,知道是两人说开了,所以他对许羚三人的态度也好上了不少。
“喂,你们三人毁我粮仓,伤我族人,这笔账该怎么算啊?”
贺子挺着胸膛,一手挡在许羚和阿苏身前,对耶律鸿说道:“火是我放的,你应该看的出来吧。他们俩这小体格肯定是做不到的,你要杀要剐就冲我一人来便好。”
阿苏眉头一拧,走出贺子的守护区域,“这注意是我出的,就凭他一个空有蛮力没有脑子的人是绝对想不到放火的。”
耶律鸿左右看着两人,面色不悦,“你们是把我当傻子了是吧,主谋就是你们护着的那个。把她交出来,我就放你们回景国,不然你们三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耶律鸿以为再怎么不怕死也会有犹豫的才对,但那两人跟耳朵聋了一样,半点没有动弹。一下,他心头火气。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一起死吧,给我上。”
“住手。”许羚推开两人,重新站在了最前边,“耶律大人,我们来讲桩生意如何?”
“什么生意?”耶律鸿并不觉得许羚还有其他的什么后招,这处山谷都快接近北夷的国都了,之前她等不来景国的救兵,在这里就更不可能了。
“一桩可以惠及两国百年的生意。”许羚自信一笑,“景国粮食多但战马少,而北夷正好相反,我们何不在北疆一带开设贸易商栈以作互利。”
“就这儿个?你以为我们之前没有想过吗?”耶律鸿不屑,两国又不是没有聪明人,这种想法早在百八十年前就有人提过了,但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之前想过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实现,那就只能说明是时机不对。”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时机对咯?”
“是。”许羚点头,她的目光落在毕木容身上,“不是哪一日的北疆都会像这次一样有两国皇子莅临的。”
耶律鸿眼中出现凝重,开始思考这次的成功概率。
“我景国的太子与你北夷的皇子在战争中,因体恤两国将士艰险以及国力问题,一致决定以约止战,以商代伐,共修两国和睦。这个说法不知耶律大人觉得如何?”
这个说法有因可依,不仅可以体现出两国将士的巨大贡献,还能表现出两国皇室的悲悯之心。合约一成,他们能得到的不只有百年的和平生活,还有举国的民心所向,实乃上策。
从私下来讲,若是真谈成了,那出面的皇子将会有多大的功绩啊,以毕木容在北夷的处境以及耶律鸿对他的看重来说,他不会不同意。
耶律鸿很明显也想到了这点,他看着许羚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这年轻人脑子竟能转的这么快,可惜了,她看不上自家侄子,不然就是他的家人了。
“好,若景国太子同意,那本王自是无有不应。”
不对,他的口吻不对,像是还有但是一样,许羚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出她的所料,他真的还有一个“但是”。
“但是,这同你死不死没有半点关系。”
数十个人拿刀围了上来,许羚神情凝重,只能尽力地将大部分的压力接下。
毕木容看着许羚陷入被动,神情着急地来到耶律鸿身边,“王叔,你不能这么做。”
“我为何不能,她又不喜欢你,我把她杀了,她就完全属于你了。”
耶律鸿的声音像来自地狱般充满着冷血和诱惑,毕木容有过心动,但他还是言辞决然地拒绝了。
“王叔,如果我和她在一起的代价是她死的话,我宁愿和她永不相见。”
他的眸中闪动着泪光,下一瞬又消失不见,就像刚刚那只是错觉一样。
毕木容单膝跪地,对着耶律鸿拱手道:“许羚是景国太子看重之人,若她出事,两国盟约未必能成,请王叔三思。”
耶律鸿双眼幽幽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中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侄儿啊,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天真、无脑的。身为一国太子,他不只是一个男人,他的肩上承载着的是一个国家的命脉,若为了一个女人就能置天下万千于不顾的话,那他就不配坐上这个位置,严重点说,甚至不配为人。我是没亲眼见过这个太子,若他真的能为一个女人不顾大局的话,这个景国啊我倒是很有信心能让它换个主人。”
耶律鸿双臂一展,伸了个懒腰,用着不复刚刚冰凉的慵懒说道:“九州大陆不只有我北夷对大景虎视眈眈,若他不同意,那我们也不是废的。大可以陪他耗下去,不过到那时,他又有多少心力去面对其余国家的压迫,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了。”
耶律鸿笑了,他的目光锁定在战局中已显疲态的许羚,放声喊道:“喂,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我们北夷?你若同意,今日我便放你一马。”
许羚挡开朝自己砍下的刀,喘着粗气,毫不客气地说道:“做梦!”
刚刚耶律鸿对毕木容说的话她完全听的到,甚至听的一清二楚。她真的很怀疑他这些话是不是特意说给她听的,毕木容只是一个借口。但,耶律鸿说的这些她能不清楚吗?她就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在重生回来后她并没有对言祺祀产生像安王一样的敌意,不清楚那杯毒酒是否出自他手是一个原因,知道他坐上那个位置后所背负的责任又是另一个原因。九州战乱已久,如果以她一人的死可以彻底结束这一切,那她甘之如饴。上一辈子,走到最后,除了言祺祀,她已经没有任何牵绊了,霞月死在进京路上,父母家人死在北疆战场,她,还剩下什么呢?
耶律鸿是没想到许羚会这么死心眼,但除了可惜,他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了。
“侄儿啊,既然她甘愿去死,你就放手吧。”
“王叔……”
“大人小心——”
许羚闻声回头,阿苏的身体便朝着自己砸了下来。她赶忙伸手扶住,只一眼,她便看到了他背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和他之后那正淌着鲜红的刀。
“阿苏——”
眼眶一热,点点冰凉滑落,但现在的情况并不给她伤心的空隙。接二连三的攻击袭来,许羚是身心俱疲,但没到最后一刻,她不愿放弃。
“耶律青,你们的目标只是我,让他们离开。”
毕木容朝许羚看去,发现她伤痕累累,站都快站不稳了,心中一紧,拔刀闯了进去。
他挡在几人面前,攻击的人都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不敢再动手,怕伤了自己的主子。
“王叔,让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