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着一嘴洁白、工整的牙的人,她可不信他真如面上表现的这样,一副莽汉的性子。
“如何称呼?”
“我叫刘粟,都尉同他们一样喊我老刘就行。”刘粟说着话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手往身上抹了抹,而后伸出手来。
许羚看他,没有伸手。
“嗨,是我粗俗惯了,没有想到你们这样的人是会在乎礼节的。”刘粟对着许羚讪讪一笑,而后将手背到身后。
在他的手有回缩的征兆时,许羚快速地伸手握住,深黄接近于褐色的手和白皙的像玉的手交握,界限分明。
许羚弯眉一笑,将手放下,目光继续移动到下一人的脸上。
在接触到那抹滑嫩的皮肤时,刘粟的脑子“轰”的一下空白了。许羚这一下属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打算营造出一种对方看不起他们的氛围,这样后边他们才好把人给赶走,但没想到许羚竟真的握住了他的手。
看着许羚正与其他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刘粟觉得如果他们的都尉是他的话,好像还不错。至少,在明面上他不会亏待他们,不会看不起他们。
相互介绍完后,许羚知道刚刚出声的那个人名唤高汉,他还有一个名头,为百事通。对于这个,她不由地产生了些好奇。
“高汉,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也不是啦,要看情况的,我只是相对于别人来讲知道的事更多些罢了。”高汉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百事通这个名头也就只是在他们十人里边说说罢了,哦,现在还要加上个许羚。
“都尉你长的真好看,跟之前来的那些人一样又不一样。”排行第九的李立小兄弟说道,他看了眼身边的几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之前的人?一样在哪?又哪里不一样?”许羚觉得好笑,但李立这人一看便知是这十人里最为乖巧的,所以她还是很愿意配合的。
“嗯,之前来的人也都是京里大人物家的子弟,说是来磨练的其实就是换个地方做大爷。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我还嚣张的人。”
说这话的是排行第二的赵唐堂,听他的自我介绍说,他本是朝中大臣的孩子,但因过度贪吃导致身材走样,从而被家中长辈丢到营中锻炼。他也是个脾气大的,直接瞒了身份,谁知竟被分配到了这儿,专供那些人消遣。他说他被那些人气的饭都少吃了好几碗。
许羚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上下扫了扫,很难不赞同他家里的做法,他确实需要锻炼一下了。
“所以,你们刚刚对我的态度就是因为你们不想再过之前的那种生活了是吧?”
从他们的话中,许羚不能猜到他们这副懒散模样是为了哪般。
但,若他们一直都以这样的心态下去的话,他们真的很难有出头的机会。对于赵唐堂来说这不是问题,但对于其他几人,尤其是老六叶三见来说,是要命的。
叶三见,一个武痴,一个名副其实的武痴。
他说:“要想我承认你很简单,打一架吧。”
态度高傲,一脸死人相,可能是因为没人能打的过他,所以他不屑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许羚本不想如何,但他既这么说了,那为了日后队伍的和谐,她还是勉强出手将人给收拾了。
叶三见开心了,高高兴兴地站回了队伍。但许羚不是很开心。
她偷偷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臂,默默咬牙,可恶,差点手没被拧折了,这个叶三见武功不错,要是有合适的兵器,他定能有更好的表现。
吴斯一是队伍里的老幺,性格乖张,话里话外都是军营外的世界,搞得队伍中的老三孙槲头疼不已。
孙槲年纪不大,但就好像有一颗操不完的心,时不时地关照一下这个,帮一下那个,再替几个小孩收拾收拾残局,明明二七的年纪活的却像七旬老者。
原先许羚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但后来几次接触下来她是发自心底的佩服。
老七胡越,脑袋聪明,利用技巧赶走了好几个来这混日子的二世祖。老八姚六,与之相反,是个憨厚老实的,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两人经常凑在一起,对外的解释是一人动脑一人动手,相互搭配,干活不累。
许羚来这儿肯定是为了上战场,所以她底下的人不可能还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
“诸位,我不知你们之前是有怎样的抱负,也不管你们现今又是如何。我已得到圣旨,午后将随军前往北疆战场,你们可以跟我走也可以留下,我不会强迫你们。”
几人对视着,高汉得到示意开口,“你是我们的都尉,按军令来说我们不想跟着你也不行。”
“我说了,我有圣旨。”许羚勾唇。她有圣旨在手,那就是名正言顺的都尉,将底下不满意的小兵换掉一两个就是领将也说不得她。
高汉了然,他朝着许羚点头,而后转过身,露出稍黄的侧脸。十人围在一团商讨,许羚负手站着,不催不问。
吴斯一抬头看了眼许羚又飞快地低下,李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了许羚几眼又将目光收回。
许羚好笑地看着他们这连番的操作,“我有件事需要提前说一下,战场很残酷,死人是很容易的,所以请对你们自己的生命负责。”
刘栗的目光越过几人落在许羚的身上,他说:“我们跟你走,但也请你答应我们一件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我将竭尽全力。”
午后,整个三十二营的士兵整装待发,斗志昂扬。他们穿着坚硬的盔甲,配着锋利的刀剑,像一支永不会回头的利箭,直刺北方。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枭鸟青空盘旋,长唳高啸,黄土绵延万里,马过惊尘。
连绵旗帜迎风舞动,踏步声响彻云层。
数十日的跋涉,大军终于得到了北疆军队的接应,进入天门关。
北夷已在两日前发起了第一次攻关,那日正好是四月二十,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日子。
军营中四处戒备,三十二营的到来虽说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的胜算,但同样也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士兵军马的数量增加了,粮草与军饷的压力也大了。
高层的将领们都集中在主帐内商讨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低层级的也都忙着收拾行装,安排诸事。
相较于其他都尉,许羚这个都尉做的可悠闲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手下都有一个事事操心的人的。
再一次看到孙槲在帐篷中忙碌的身影时,许羚心里又是一阵庆幸。
“怎么样?老孙还是很能干的吧。”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吓得许羚连忙往旁边走了几步,做出防备状。
实在不是她草木皆兵,而是这一路上她没少被吴斯一和胡越这两小子戏弄。
眼瞧着高汉这笑嘻嘻的模样,许羚的拳头硬了。
高汉见好就收,他可不想被某个玩不起的人套麻袋收拾一顿。
没见他脸上还有前几天被揍后留下的痕迹嘛。
要是许羚知道高汉脑子里正在想什么的话,保不齐他又会挨一顿揍。
叫他休息不好好休息非要跟着她走,她就想避开人洗个澡而已。
“都尉大人,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啊?”
许羚狐疑地盯着他,将手放下,“出去?你想出去?”
“我当然想啊,他们也想。”
顺着高汉手指的方向看去,帐篷后一个个脑袋接连露出。
许羚想笑但她忍住了,毫不犹疑地拒绝,“不行,现在军营戒严,只许进不许出。更何况我们不知道北夷什么时候又会发兵,我们必须留下。”
“啊。”
一阵哀嚎,但他们也知道许羚说的话都是对的,所以他们只能压下心头的渴望,继续回去练许羚交给他们的基本功。
这个基本功也是前世言祺祀教她的,比较适合后学者。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学点本事活下来的机率才会更高。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个人的怨念太大,晚间时分,许羚便被人叫到了主帐。
“让我底下的那些人扮成普通居民进尧城?”
“是。”
许羚面前坐着的正是执掌北疆军营的骠骑大将军钟禄,他的身形高大威猛,甲胄下的力量显而易见,火光下,他投下的影子就已将许羚完完全全地盖住了。
许羚自是知晓军令如山的意思,但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在与北夷的首战中,尧城几近落入他人之手,现下城内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将万劫不复,她可不觉得自己手下的那群人有这样高超的本事能做到全身而退。
“因为他们最不像士兵。”
这是一句怎样的回答呢,可以理解成他们不像其余士兵一样行事规整、一板一眼,扮作普通百姓,不易惹人怀疑。但也可以理解成他们不具备成为一个士兵标准的条件,所以可以毫无负担的舍弃。
许羚攥紧拳头,靠着手心的疼痛勉强压下心头的暴虐,她与那群人相处的日子不久,勉强算的上一声朋友,就这样看着朋友送死,她做不到,不,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去做这样的事,她也不愿。
明明还有其他的方法不是吗?难道在这战场上,所有的牺牲都是应该的?哪怕那根本没必要?
远处号角连天,火光掀翻一片寂静的夜幕,地面在震动、发颤,嘶吼着害怕与无助。
钟禄起身拿剑,越过许羚,大掌一挥将帐帘甩飞,“众将听令,即刻点兵迎敌。”
北夷选择在夜晚发兵,倒是打了大景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领军的将领沉稳有序,没有自乱阵脚。
许羚这是这一世第一次亲眼见证点兵迎敌的盛况,看着声势浩大的队伍消失在夜幕中,像是投入了一只永不知满足的饕餮口中,没了一丝存在的痕迹。
她的心头密密麻麻的泛疼,为了自己刚刚卑劣且自私懦弱的想法而惭愧。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为了胜利的明天而付出努力甚至生命,而她却因害怕而不敢迈出一步,她是何等的自私啊。
要是他们真能在尧城中获得一丝一毫的消息,那对这些前线迎敌的将士们来说就是一份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