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很成功,杨一忱基本脱离危险,应赵柏舟的要求很快被转移到了VIP病房。
阳光明媚,照射在温度适宜的病房里,桌上的粉百合叶滴下露水。
在监护仪规律的低鸣声中,青年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消毒水的气味变得具体起来,喉咙里还残留着插管的灼痛。
“杨先生。”清冽的男声从口罩后传出,“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姓陈。”
杨一忱努力聚焦视线。那人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冷白手腕,医师证蓝绳在他胸前轻晃。
麻药的余韵让杨一忱的思维混沌的像浸在胶水里,只记得自己被推进手术室前,这个声音曾说过“选最细的输尿管镜”。
他浑身上下又酸又痛,艰难的动了动头,算是回应陈檐文了。
“现在用数字告诉我疼痛等级,0是不痛,10是难以忍受。”陈檐文捏着钢笔唰唰的记录着,迟迟等不到回话,便悬停钢笔,开始观察患者的情况。
杨一忱手背打颤,正无意识地摩挲镇痛泵按钮。
“3……像肚子痛。”杨一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吞咽时喉管火辣辣的,“陈医生,我能喝水吗?”
陈檐文旋开钢笔夹进胸袋,从治疗车取出压舌板:“检查完可以。”
戴着白手套的手掐住杨一忱的下巴,引导他抬起头来,压舌板迅速压住舌头,强烈的呕吐感翻涌上来,杨一忱眼底浮起水光,警惕的凝视着陈檐文。
陈檐文观察完毕后放开了他的下巴,“目前处理干净了,钬激光碎石时特意避开了黏膜层。”
“会...再复发吗?”杨一忱攥皱了床单。去年急诊室冰冷的造影剂还蛰伏在记忆里。
“碳酸钙结晶体质确实容易复发。”陈檐文操纵多参数生命监护仪给杨一忱测血压,“但我们会尽量保证你的身体健康。”
监护仪发出滴的提示音,血压降到115/78。
陈檐文在病历写下‘麻醉清醒,应答切题’,笔尖顿了顿又补充‘把咖啡换成大麦茶。’
杨一忱终于放松下来,指尖触到留置针上的胶布:“我想喝冰美式。”
“等排出所有碎石再说。”陈檐文把镇痛泵调到持续输注模式,转身时白大褂扬起淡淡的冷香,“给你开了α受体阻滞剂,会让输尿管扩张,记得每天喝两千毫升水。”
窗帘忽然被晨风吹开,光斑落在他胸牌的“陈檐文主治医师”字样上,杨一忱盯着他的胸牌愣住了,随即眯起了眼睛。
“檐文。”
赵柏舟风尘仆仆赶到,轻轻叩了叩门,陈檐文应声回头。他在杨一忱醒来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了赵柏舟。
他示意赵柏舟往病房内看。杨一忱垂头丧气的倚在床头,目光在接触到赵柏舟的一瞬,原本黯淡的眼神重新焕发生机,“哥你怎么来了?”
赵柏舟把带着的礼品放在柜子上,脱下了外套随手搭上椅子,“舅舅让我来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现在如何?”
“我没事,我没事。”杨一忱摇了摇头,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雀跃,“你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
赵柏舟不信,看向陈檐文,唇瓣翕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檐文说道:“需要留院观察。”
赵柏舟揽住他的肩膀,调笑道:“你真懂我。”
语气亲昵,让人一听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杨一忱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喉结滚动,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哥,这就是你的男朋友?”
他只知道赵柏舟和一个男医生不清不楚,没想到竟然是他的主治医生。
“是啊。”赵柏舟承认的很干脆。
陈檐文这次拨开了他的手。护士长扣了扣开着的门,轻咳两声,“陈大夫,主任找。”
陈檐文留下一句“失陪”,转身离去,独留下这两个气氛奇怪的人待在一个空间里。
赵柏舟没有坐下的意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杨一忱,脸上笑意全无,仿佛在对待什么讨人厌的东西,“你让舅舅逼我来做什么?”
杨一忱眼眶红了,答非所问,“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
赵柏舟更加不耐烦了,“回答我的问题。”
杨一忱也被气着了,分毫不让,“要不是你说你不喜欢男人,我怎么会去外地上学,又怎么会得这个病,你把我赶走了,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那个医生有什么好?”他哽咽了,挤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怎么,他床上功夫更好吗?看不出来啊,长得那么清高。”
“你牵扯他做什么!”赵柏舟厉声呵斥,随即又想起这是个病号,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拿起了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杨一忱慌了,不顾身体就拔下输液管,鲜血四溅,“你要干什么?”
赵柏舟背对着他,边走边穿衣服,“看也看过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但他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回过头去,只见杨一忱摔在了地上,脸色因过度痛苦已经扭曲了。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云霄,好似要把耳膜穿透,尖锐的如同赵柏舟现在的心情。
“你疯了?”
赵柏舟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蹲下身子去扶地上狼狈的青年,却反被抓住了衣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血腥气满满的吻。
赵柏舟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看着杨一忱。风穿堂而过,吹关了门,响声震得赵柏舟一激灵,率先推开了杨一忱,去按急救铃。
杨一忱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五官因剧痛而扭曲,身体不自觉地痉挛。鲜血正从他刚刚被强行拔出的留置针处汩汩涌出,染红了浅色的病号服袖口和身下洁净的地板。
更糟糕的是,他腰腹部的伤口区域因剧烈的摔落和牵拉,绷带下隐约可见新鲜的渗血。而赵柏舟站在一旁,脸上混杂着惊愕、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陈檐文和谢烬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怎么回事?!”谢烬沉声喝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病人和站着的赵柏舟,最后瞪向陈檐文。
陈檐文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迅速去处理杨一忱的情况。
在等待超声和泌尿外科医生的短暂间隙,陈檐文俯下身,靠近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有些模糊的杨一忱。
杨一忱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陈檐文近在咫尺的脸上。
正是这个人,刚刚救了他,他不想承这个情,尤其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如此狼狈!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烈地冲击着杨一忱。
很快,泌尿外科医生和超声机到位。在陈檐文简洁高效的病情交接后,检查迅速展开。
幸运的是,超声显示腹腔无明显游离液体,但肾周有少量积液,提示输尿管吻合口可能有轻微撕裂。双J管位置尚可。
在陈檐文的指挥和谢烬的坐镇下,杨一忱的生命体征终于逐渐稳定下来,被重新安置回病床,加上了防护栏,并安排了专人看护。
谢烬看着监护仪上趋于平稳的数字,紧绷的神色缓和下来。他拍了拍陈檐文的肩膀,语气带着明显的肯定:“小陈,处理得非常漂亮。临危不乱,处置得当,换做是我都未必能判断的这么准确。”
陈檐文勉强笑了笑,面色在高强度的工作下变得极其苍白,“主任过誉了。”
谢烬虽是他的师兄,但对待下属失职可谓毫不留情,若不是他反应快,加上杨一忱没出什么大危险,陈檐文早就被骂惨了。
看着杨一忱在镇静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监护仪规律地跳动着象征安全的绿光,陈檐文才缓缓直起身。
他脱掉沾满血污的手套,丢进医疗垃圾桶,他没有看谢烬,也没有看病房里的任何人,目光精准地锁定了站在角落、脸色依旧难看的赵柏舟。陈檐文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赵柏舟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跟了出去。
走廊尽头僻静的消防通道口,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陈檐文停下脚步,转身。他背对着安全出口的绿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镜片反射着的光点。
“他怎么会摔?”他头一回浮现出恼怒的神情。
赵柏舟从未见过陈檐文那么生气,以往不管他做什么,陈檐文都事不关己,毫不在意,如今他算是知道,什么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东西了。
赵柏舟眼神闪烁,避开陈檐文逼视的目光,声音带着刻意的烦躁,“我就出去抽了根烟透口气,回来就看到他自己摔地上了!谁知道他发什么疯?他本来情绪就不稳定,你也看到了,他……” 他试图把责任完全推到杨一忱身上。
陈檐文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噎得生疼。他眯起眼睛,眼里射出精光。
赵柏舟一咯噔,停顿的几秒已经想出了数十个洗清怀疑的点子,苦涩的笑笑,声线软了下来,“你看出来了?杨一忱他的确对我感情不一般,我早就拒绝过他了,但是这孩子死不悔改,这次也是他让舅舅逼我来见他的。”
“檐文。”赵柏舟握住陈檐文的袖子,言辞恳切,“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不就是亲了一下,能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