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没有开灯,落地窗外的月光投射进来,洒下一地银辉。
邵明堂恍惚的看着他,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陈檐文垂下眼帘,用干哑的嗓子问道:“需要帮忙吗?”
邵明堂听不清陈檐文的话,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扯了扯唇角,笑了。那根折磨他许久的刺瞬间被拔除,只剩下不值一提的余痛。
你还在就好。
陈檐文微微侧头,眉心锁了起来,“你怎么了?”
没人知道,他来见邵明堂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刚才的场面混乱又难看,歇斯底里,血肉模糊。
他其实没有理由对邵明堂发脾气,他帮了他那么多,他从不欠他什么。
为什么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呢,为什么要这么敏感……
邵明堂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檐文说的是什么,他撑着地板站起来,朝陈檐文走去。
“不用帮我什么。”你接受我对你的好就可以了。
他在陈檐文讶然的目光中,向他的腿弯一抄,把他牢牢的抱在了怀里,放在了沙发上,然后去了玄关。
许是因为抱得太多次,也可能是因为太累,陈檐文没怎么挣扎,垂着头,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他。
在邵明堂离开的间隙,他出神的盯着桌子上的烟灰缸,视线血糊糊一片。
邵明堂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双拖鞋,蹲下来,捧起了陈檐文冰凉的脚。
陈檐文神经质的一抖,活过来了,去抢邵明堂手里的鞋,“我自己来。”
邵明堂的动作顿住了,但没有放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陈檐文试图抽离的脚踝。
那双脚很凉,像是冻了很久,为什么不让自己暖和一点呢。
邵明堂捏了捏他的脚背,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别动,乖。”
陈檐文僵住了,指尖还虚虚地搭在鞋面上。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放弃了挣扎,任由邵明堂将那双柔软的棉拖鞋仔细地套上他的脚。
温热的触感从脚底传来,细微却清晰地穿透了麻木的冰冷。
邵明堂没有立刻起身。他就那样半跪在沙发前,仰视着陈檐文。
客厅里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和城市遥远的灯火,勾勒着陈檐文清瘦疲惫的轮廓。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之前卧室里药物和泪水的苦涩气味,但此刻,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宁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沉默持续了许久,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邵明堂的目光描摹着陈檐文低垂的眉眼,那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未曾完全舒展,此刻更是锁着化不开的倦怠和沉郁。
邵明堂问:“手……还疼得厉害吗?”
陈檐文说道:“还好。”
邵明堂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想质问,想忏悔,想用力将他揉进怀里确认他的存在,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他怕自己任何一点过激的动作或言语,都会再次将眼前这个脆弱的人击得粉碎。
张医生的话犹在耳畔,邵明堂开口:“檐文,我想问你……”
陈檐文的心提了起来,但紧接着,邵明堂又说道:“算了,我不问了。”
他抬起头,眼里是陈檐文看不懂的情绪,“你好好休息。”
说完,邵明堂站起来,准备去客房,把房间让给陈檐文。
“刚才,”陈檐文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疲惫,“我很抱歉。那些话……还有……失控的样子。吓到你了吧?”
他不善言辞,只能僵硬地像是念台词般的说着心中所想,却让邵明堂心猛地一缩。
是我强硬的把你带回家,也是我没有看好你,忽略了你的需求,为什么你要道歉。
邵明堂宁愿他继续尖锐,也好过这样一声不响地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不是你的错。”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陈檐文裹着纱布的手,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停住了,指尖微微蜷缩,最终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是我离开太久了。”
陈檐文的手在他掌心下轻轻一颤,却没有躲开。这近乎默许的触碰,让邵明堂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松弛了一分。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
“邵明堂,”陈檐文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出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就退学了,为什么留他一个人?
这个问题像一个开关,瞬间打开了邵明堂心底最深处那个尘封已久的匣子。
那些被刻意遗忘,烧毁,埋葬在灰烬里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阳光刺眼的操场,少年汗湿的额发,图书馆角落并肩而坐的身影,递过来的可乐,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还有……那张在火光中扭曲消失的、穿着校服的、模糊却意气风发的脸。
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中年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铺天盖地洒在身上的钞票,他跪下在拳台上,一张张的捡起来,毫无尊严。
赵柏舟居高临下的脸,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陈檐文……
邵明堂的头又开始疼了,他赶在发病前说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说完又怕陈檐文多想,忙续道:“过几天,等你好了,我一定知无不言,相信我。”
相信你?陈檐文眸光微动,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邵明堂,只要你是你说的,我什么都信。
陈檐文不再抗拒他的亲近,邵明堂怕自己和陈檐文离得太近会伤害他,除了复建时会出现,其余时间都在自己的书房看监控,观察陈檐文的动向。
这样一来,两个人倒真有了几分相敬如宾的摸样,好似之前的种种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他们也没有分开过。
邵明堂要对付赵柏舟,又要吃药控制自己的精神状态,忙的脚不沾地。或许是因为连日的心力交瘁和睡眠不足,又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邵明堂病倒了。
昏昏沉沉间,他听到客厅传来脚步声。邵明堂想撑起来看看,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高温的炙烤下变得模糊混乱。
陈檐文呢?
客厅没有声音,卧室也没有动静。邵明堂挣扎着爬起来,眩晕感让他踉跄了一下。他冲出休息室,书房空无一人,客厅也空荡荡的。
“陈檐文?”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无人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监控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客厅、玄关、卧室……所有画面里都没有那个清瘦的身影。
他走了。
这个念头狠狠扎进邵明堂混乱滚烫的脑海。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所有强行压制的阴暗念头,在这一刻被高烧和极致的恐惧彻底点燃引爆!
邵明堂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像一头濒死的困兽。他踉跄着冲出书房,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疯狂地推开一扇又一扇门。
“陈檐文!你在哪?出来!”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相信我的!”
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于抛弃和背叛的记忆碎片排山倒海般涌来。
“你骗我,你也要离开我。”邵明堂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神空洞而狂乱,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
他以为他终于抓住了光,原来只是又一次幻灭前的回光返照。
接下来就不虐啦,会甜好多章,表白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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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匣子(求求你们一定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