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石头 第5章 道歉

那天他们意外地聊了很久，冯华年以为漫长的十年过去，他们已经没什么共同语言了来着。

也或许确实没有，因为他们聊的都是过往。

小时候的石头不懂那么多，现在的石头回忆起小时候的种种，最后总结道：“反正你就喜欢欺负我。”

欺负这个词，就有点严重了。

他不过是多让石头跑了几趟腿，故意利用身高优势把石头喜欢的零食吃光，看这小孩儿急得张牙舞爪，还有，他弄丢了石头很宝贵的一颗五彩斑斓的鹅卵石。

那颗石头是石头的珍藏，冯华年其实对收藏石头没什么兴趣，所以每次只是敷衍地挑两颗，回家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直到石头珍宝一样拿那颗五彩斑斓给他炫耀的时候，他才发自内心地赞美了一句：“这石头真漂亮，送我。”

石头不舍得，咬了好几天牙，总算心一横把石头塞进了冯华年手里。

可惜他回家那天晚上，兜里的石头就被方桦从洗衣机里掏出来丢到了楼下。

然后再也没见过了。

石头气得梗着脖子不跟他讲话，那时候他的暑假已经快接近尾声了，大概只剩下三四天。

不过他记得，他好像只花了几分钟就把石头哄好了，是怎么哄的呢？也好像没有，他又隐隐觉得他才是那个生气的人。

记忆好像出现了错乱，冯华年努力用脖子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脑袋，用那已经成了一团浆糊的脑子回想。

“你吃好了吗？”

冯华年回过神，他都快回想起来了，石头又把他打断了。

“吃好就走吧。”石头从凳子上站起来。

“那么急干什么，这才几点。”

冯华年抬起手腕看时间，十点。

这一顿饭竟然吃了四个小时，就那短短的一个暑假竟然值的回忆四个小时。

夜市街依旧热闹，不过他确实该回家了。

冯华年也站起来，去把账结了。

等他慢悠悠地晃到店外，石头推着自行车在门口等他，他又抬起腿一屁股坐上去，说：“送我回家。”

“你家在哪儿？”石头骑上车，回头问他。

“回到学校门前那条大路，然后向北一直走。”

石头听完便转回身，踩下脚踏板，自行车也像个醉鬼一样晃晃悠悠在人群里钻，没过多久钻进一条胡同，接着路就宽敞起来。

今天晚上有风，风把冯华年的头发吹到后面，露出他的额头，没过多久他的额头就感觉到一股凉意，让他上头的酒精消退了点。

他仰起头，看着石头的背，就近在眼前，像一堵带着温度的墙，他才彻底有了实感，那个小萝卜头已经长这么大了。

以前在前面骑自行车的是他，石头会从一旁跑过来，抓住他的车后座一下跳上来让他带一程，有时候石头坐在后面吃冰棍，他一个急刹，石头的脸和冰棍一起撞到他背上，方桦还奇怪他是怎么能把奶油吃到衣服背面的。

他们以后应该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不过这次他要悠着点，因为石头看起来有在健身，双手撑着自行车扶手让双臂上紧实的肌肉在半截袖下面勾勒出轮廓，要是再被他气急了他可打不过。

目光又回到石头的背上，石头的肩膀宽，腰却窄，加上修长的双腿，非常完美的体型。

这样的身材很吸引人，不论是男人或女人。

他把眼镜取下来拍拍脸，他果然是喝太多了。

“别睡着，看着点路。”

石头在前面叫他，冯华年又把眼镜带上，侧过脑袋说：“没睡，前面路口停下就行了。”

家属院大门就在路边，门卫大爷已经睡觉去了，只留下一个小门。

石头没有停下，骑着车从小门钻了进去，冯华年见这人这么尽心尽力，也懒得走一步了，指挥着石头把自行车骑到了楼下。

“行了，你早点回去吧。”他下来，对石头说。

石头‘嗯’了一声，看着他，好像还有什么话。

冯华年笑笑：“你不会还要让我给你道歉吧？”

石头撇了撇嘴。

“我不道歉你打算天天来堵我？”

“别激我，我真干得出来。”石头说。

“行，周一早上六点半，别迟到。”冯华年说完就转身走进楼里，给石头留下个后脑勺。

第二天冯华年睁开眼已经是中午了。

睡衣松松垮垮在他身上耷拉着，他手里拿着一杯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沙发上，一副颓废的模样。

黑着的电视屏幕里映着他的影子，他脑海里浮现出石头的背影，和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

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缩回沙发里，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随心所欲，谁也不要管他，也没人管得到他。

冯华年就这么在家里躺了两天，饭只吃了一顿，他亲自下厨做的。

偶尔来兴致他就会自己下厨做饭，味道还不错。

周日晚上，他把光碟从DVD里取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饿了，两天只吃一顿饭，终于饿了。

家里只剩下速冻食品和冰淇淋，不想吃，他得出去买点东西来吃。

刚一打开门，正好撞见背着孩子上楼的张姐。

她在医院奔波一周，看起来比上课疲惫得多。

“张姐，我帮你吧。”冯华年小声说完伸出手，把趴在张姐背上睡觉的大胖小子接过来。

“哎呀，真是谢谢你了小冯。”她手里还拎着行李，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

张姐家的布局和他家里一样，冯华年把张明明放在床上就打算告辞，张姐撸起袖子拦下他。

“你吃晚饭了没？”

“没呢，就是出去买。”冯华年说。

“别买了，我煮点饺子，你就在这儿吃吧，”张姐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包自己包的水饺，烧上了水，边忙活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少在外面吃，外面那肉保不准就是死老鼠肉，还有那油，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咱学校有个学生，就是吃麻辣烫吃的肠胃炎，上着课呢晕倒了，多遭罪。”

冯华年说了两遍他去买菜自己做饭，张姐风风火火地忙活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他也不挣扎了，索性在沙发上坐下。

因为张姐包的饺子被热水激发出了香气，这个香味很像方桦包的饺子，他肚子又叫了一声。

张明明还没有醒，桌子上只有两份饺子。

张姐又去给张明明喂了一次药，才回来坐下，像个空壳一样盯着饺子叹了一口气，才又笑着对冯华年说：“你只管吃，不够还有。”

“那我就不客气了，”冯华年说，过了会儿又问，“明明他爸不管吗？”

“他？呵，”张姐冷笑，“他找了个年轻的，现在又怀了，他能按时给抚养费我就谢天谢地，我也不指望别的。”

她不想提起那个狗男人，就把话题转到冯华年身上：“今天杜姐还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你介绍女朋友，我给你联系联系？”

“不用，”冯华年笑着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这个。”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自己的婚姻都这样了，还总是那么喜欢撮合别人。

这个周末就这么过去了，周一早上六点五十，冯华年准时从家里出发。

他下到楼下，看到一辆眼熟的自行车上跨着个眼熟的人，以一种眼熟的姿势在玩手机。

石头见他下来又把手机收起来。

冯华年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走过去摸摸自行车后座，是真的。

“你真是大学生吗？”他问。

“你不是看过学生证吗？”石头说。

“你那证是真的吗？”

石头白他一眼：“快点上来走。”

冯华年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心想早知道他就多睡几分钟了。

“哎，我要是不说对不起，你就每天都来？你来真的？”他在后面问，“这仨字儿对你这么重要？”

石头闷着头踩着踏板，三个字对他来讲没什么重要的，他在意的是在他们小时候，他明明告诉过冯华年，他只有他一个朋友，结果最后冯华年还是一声不吭地把他留在那座阴湿的桥底下，再也没有出现。

那时候他太难过了，以至于现在想起来，他还能闻到八月十二号那天潮湿的水腥味儿和泥土味儿，这些味道把他的心脏压得很沉，跳都跳不利索。

“你别管。”他烦闷地甩过去三个字。

他把车子停在学校旁边，冯华年从车座上下来。

石头停在那里，他不知道冯华年会不会善良一点，给他道歉，把他从那段阴湿的回忆里拉出来。

结果冯华年只是摆了下手，转向校门，说：“我今天带晚自习。”

然后就没了。

“晚自习几点啊？”石头皱着眉头喊。

冯华年仰起头想想，他只有一节晚自习，不用给张姐代课，那就是......

“八点。”

石头把车调了个头，他还要回去上课。

他走在路上，过了红绿灯，没忍住抿起嘴笑。

他没有恨过冯华年，即使他那时候难过了很久，他也不恨冯华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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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