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将我的妻子比作月亮,我的妻子问我,他是月亮,那我是什么。我当时瞧见潭水里月影清晰,答吾妻说,他是月亮,我是潭水。
可是我当时忘记了,潭水终究是留不住月亮的。
1
同和元年,三月,春寒料峭,杨柳依依。
泗水镇依山傍水,远远望过去,青青绿绿一片。
生机勃勃。
裴光启骑着马,有些急切地穿过镇里错综交杂的街巷,往家的方向赶去。
终于,他看见那矮矮的木头屋子。
其实并不顶用的篱笆把小屋保护地很好,篱笆间还种了温馨漂亮的淡紫色小花。
他勒着马,嘴角不住扬起,解鞍下马,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从怀里掏出护了一路的纸袋子。里面的糖炒栗子还是温热的,上面零星有桂花的花瓣,闻起来糖的甜味栗子的焦香和桂花的清爽夹杂在一起。
他把马拴在院子外面,打算待会再来料理它。
他已经迫不及待回家,去见他的未婚妻子。
院门是木头做的,上面贴了红纸,红纸上写有很大的福字,那是他和他的未婚妻子过年的时候一起握着笔写的,至于对联,是母亲写的。
木门已经非常老旧了,上面还有破败的小窟窿,但是那些不太好看的小窟窿,因为一些艳丽的插在上面的小花朵变得好看了。
屋子被爱护的很好。
院子里铺着鹅卵石,右面有一颗高大的桃树,现在正是它开花的时候。花瓣随着风会落一些下来,飘到青色的石桌石凳上。
裴光启径直走过前院,绕到后院去。
后面是大片的农田,有些他们自己种,更多是租给其他的农户。
母亲不爱种地,他自己忙于经商,自己留的那几块地,便都被未婚的妻子种上了花朵。但他身体不好,所以种的花朵也并不算多。
院里还养了一窝兔子,裴光启回来的时候,他的母亲正喂着兔子。见他回来了,便打算将手里的萝卜交给他:“你总算回来了,平安这几日总跟我念叨你。喏,把兔子喂了吧。”
又瞧见他手中的糖炒栗子,伸手拿了两颗:“哟,还热的,赶着去见平安呢吧?算了,我不拦你了,你去地里找他吧。”
裴光启正等着这句话呢,拔腿就跑了。
他这次是去了趟京城,谈拢了铺子,房屋也装修好了,马上要带着家人进京了。这次回来,是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和未婚的妻子把婚事完成,便动身启程。
想到平安,裴光启心中便涌起来千万般的柔情。
这世上有三种性别,男子,女子,还有哥儿。
他是男子,母亲是女子,而平安就是哥儿。
他的父亲原先在朝为官,后来惹上了祸事,被先帝降罪,母亲便带着他逃回了祖籍处。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平安就是他们在逃难的路上遇到的。
在山洞里孤零零一个人,发着高烧。
他醒来时,问家人也不知,问姓名也不知,于是他们便带他回了江南。
因为他体弱,便起了平安这个小名。
此次回京,一个是因为他父亲翻了案,从狱中放出来了,而京城到底机会要多一点,便于经商。另一个,也是因为平安的身体着实不好,京城名医多些,也能够看看能不能医治好。再有就是去京城,寻找平安的家人,他们平安没有大名,就是因为想着要替他找到家里人,用母父给他取的名字。
裴光启远远便瞧见龙骨车上踩水的身影。
也许是因为入春了,平安穿得有些单薄,动作间裙摆飘起,轻薄灵动,腰间的系带有些松散,但依旧将他的腰身勾得纤细。
长长的头发被一根发带绑住,偶然露出来的后颈白到发光。
裴光启走过去,并没有出声,将手中的炒栗子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再到龙骨车后,勾着唇,长臂一揽便揽住那勾人心痒的腰身,把人从车上抱下来。
“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再用龙骨车的吗?这样很容易受伤啊,平安。”他把人抱着,坐到一旁的木凳子上。
平安就是一个瓷娃娃,五年前裴光启就知道了。
很漂亮,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够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而去盯着他看的漂亮,很温和,五年里,裴光启连他大声说话都没有听到过,他总是在笑的。
但也很易碎,他们受了伤,伤口很快会止住血,结痂,愈合。但是平安不会,裴光启还记得有一回平安走在路上,不小心在哪里刮了一道口子,结果一直止不住地流血。裴光启当时吓坏了,怎么止血都止不住,后来还是去找母亲要了宫中赐的金疮药,才堪堪把血止住。
之后他们就特别小心,把瓷娃娃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就是怕他磕了碰了。
裴光启把人当作自己的命根子一样疼。粥是永远要吹得温热才能端给他的,衣服是一定要绸缎的光滑的,穿过之后一定是裴光启用手洗的,头发是裴光启大早上一点一点为他梳顺,梳子上都不可以有两根头发的。龙骨车是不可以让他上的,只叫他看着自己转的。
但是平安对龙骨车很执着,他特别想自己上去踩一踩,怕他伤到自己,裴光启把他们家的龙骨车都包上各种防撞材料,但也不准人自己上去玩,要自己看着才可以。
一日是这样,一月是这样,一年是这样,五年还是这样。
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谁都知道裴光启喜欢平安,跟乡邻们熟悉一些之后,大家更都在调侃,说裴光启简直就是平安的童养夫。
这么过了五年,他们两个相爱,是谁都不意外的事情。
“你看,你还不穿鞋,着凉了又要发烧了。”裴光启手敷上他的脚踝,纤细白皙的脚踝上带了一根鲜艳的红绳,红绳上坠了一串金子做的的半两状钱币。“发烧了的话,我们平安又要哭鼻子了。”
他体温高,把对方的脚捂得温热。
平安眼睛亮晶晶的,见到他回来了,连细密的睫毛都写着高兴。
裴光启还在絮絮叨叨,平安不太想听。
他太知道要怎么让裴光启安静下来。
像是以往多次,他凑过去,亲亲对方的脸颊。
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裴光启哑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张俊脸红得透透的。他们到底还没有成婚,只是亲亲脸颊这样的举动已经足够令两个人都脸红心跳。
裴光启做贼一样,也去亲他,亲白到要透光的鼻尖,亲他香香的发丝,亲他弯弯细细的眉毛。
平安习惯了,只是脸颊红红的,双手攥着他的衣襟,观察着四周有没有人看见。
“裴哥哥,你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平安突然凑上前,在他衣襟处闻闻,“桂花味的,给我带的吗?”
他很喜欢吃镇上那家糖炒栗子,最喜欢的就是桂花味的,虽然是问句,但是根本不用对方回答都能知道答案。
裴光启本来还想亲亲他的耳朵,但是被他一问,无奈地从身后的桌子上把糖炒栗子摸过来:“不是给你带的,是给我的小妻子带的,平安是我的妻子吗?”他笑着,剥了两颗栗子,喂到美人的嘴巴里“吃了我的栗子,肯定是我的妻子了。”
平安认真感受着栗子绵软的口感,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面对裴光启的调笑,他也并不恼怒,反正对方说的是事实,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
裴光启觉得他连吃东西都可爱到要命,忍不住要去亲他鼓鼓的脸颊。
平安脾气好,自顾自吃自己的栗子,把栗子咽下去,对方却一不小心亲错了位置,两个人的嘴巴碰在一块儿。
触了点一样很快分开,刚刚消散了一些的暧昧气氛又很快地涌上来,淹没这对未婚的夫夫。
两个人都不敢看对方,裴光启更是幸福到要升天的样子。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还没有成婚,便这样欺负平安......
“母亲说,下个月初五是个很好的日子,宜嫁娶。”裴光启轻轻说。
他们刚刚不小心亲到了,他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暗示意味很强。
平安没有接话,只是攥紧了裴光启胸前的衣衫。
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隐隐在期待着,也有些紧张。
他们其实很早就在筹备婚事了,早了小一年吧,裴光启就四处搜罗齐了成婚要用的物件,天南海北跑了个遍去凑出最好的一套来。
裴光启看着怀里人颤动的睫毛,轻轻对他说:“平安是裴光启最爱的人,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一辈子都是。”
平安抬起头来,侬丽的脸蛋漂亮到会让人心甘情愿把价值连城的珠宝送给他,希望看他笑一下。
他吻了裴光启一下,吻的是嘴巴。
两个人都红着脸颊,又红着耳朵,嘴巴贴着嘴巴,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单纯的贴了很久。又都觉得这样实在太过,相顾无言了很久。
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还红着脸不敢看对方一眼。
裴光启偷偷数着,那晚他们吃的是红烧鱼和松花茄子,平安吃了四十二口。
2
四月初五。
裴家几乎把认识的人都请了个遍。
裴光启高兴极了。高兴道走路都要飘起来。
他要告诉所有人,平安从今天起就是他裴光启的妻子。尤其要告诉那个总是往家里送小动物的猎户,还有那个总是跑来他家做客的举人,还有隔壁邻居家还没有成婚的一天天就拉着平安要和平安一起睡的小女儿......要告诉一切一切的人。
他实在快乐极了。
被眼红的人在宴会上灌了很多酒,被人绊了好几脚,但总是没有摔倒。
裴光启笑得肆意极了,他们都想他立刻就发病死掉,这样平安就成了小寡夫,他们就又有机会了。
但是他们想得美,裴光启会永远是平安的丈夫,唯一的丈夫。
裴光启冷静下来,在大家羡慕不满的眼光中,忸怩快乐地进了新房。
平安端端正正坐在哪里,戴了金线绣的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特意去苏州买的龙凤烛静静地燃烧着,床沿上的美人静静地坐着。
裴光启也陪着他坐下。
握住他的手。
平安的手也特别特别漂亮,关节是偏橘的茜色。纤长精致。
“我们成婚了,平安。”裴光启觉得自己要说一点什么。
“嗯,”平安明显也开心,但又有点羞涩,轻轻附和“我们成婚了。”
裴光启见到旁边绑着花朵的红杆,他拿起来,轻轻去挑平安的红盖头。
但他实在紧张,挑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一次,那杆子甚至被他手忙脚乱地弄掉了。
他涨红了脸,又慌忙去捡那红杆。
这一次,他干脆握住红杆前端,一手捏住盖头的一个角,总算是把盖头挑开了。
他的妻子实在美丽极了。
尤其是穿着红色的吉服。
这件吉服是花了一年绣出来的,裴光启为了这件吉服,去那位已经不接活儿了的绣娘那里跪了两天,又是把千金拱手奉上的,对方总算松口,愿意帮忙绣上一件。
他自己的吉服是另外请人绣的,没有平安身上的精致,但总算是能够配套。
他愣愣看着新婚的妻子。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生成这个样子呢?
他把人看得更加羞涩了,脸颊红红的,像是美丽的玫瑰花。垂着睫毛不敢和他对视。完完全全就是天上来的仙人一样的漂亮。
脖子上鲜红的小痣引诱人去亲吻。
但好在他还能记起来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拿着桌上两个小酒杯,斟满酒,端了一杯给他的妻子。
他们该喝交杯酒了。
手臂交缠在一起,裴光启用酒杯对准妻子的嘴唇。
抖着手去喂他。
喂的有些急了,有点把人呛到了。
轻轻地为他顺着气,但又控制不住在想着刚刚对方喝酒时的模样。嘴巴涂了颜色很正的红色,沾了酒水之后艳丽到不行,脸红红的,美丽含情的眼眸里仿佛有泪花闪动。一派纯情又带着欲色的样子。
之后拿了桌上的剪刀。
裴光启小心地挑起两个人各一缕的头发,紧紧纠缠在一起之后,用剪刀剪短,用红绳子绑好。
宝贝一样把那缕混起来的头发收进镶着珠宝的盒子里。
他抱着木盒,跟他的妻子说,
“平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怎么都想不明白裴怎么能这么好命。
已经开始咬牙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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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