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一直知道自己的三嫂是个能人,什么都会,非常了不起。
可听她这一席话后,仍是被震得呆愣在那儿久久没能回神。
那些话,她每个字都能听懂,可却,又完全没听懂。
只知道,三嫂这是要让林家种……香菇?
“香菇……”她呢喃,她知道,但没见过。
茂村离山有距离,山上的野味几乎论不到他们去。
可是,林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山上的呀,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生财之法吗?
想到这里,她终于抬起了眼,视线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再一次呆了呆。
这一家人也和她一样满脸震惊的,也许是因为三嫂提的这个事太过匪夷所思,也可能只是因为提到的钱太过巨额,被吓的。
与她不太一样的,林家人在震惊与不敢置信之后,逐渐惊喜。
“……大姐!是、是真的吗?我、我们可以赚这么多票?!”年纪最小的林新民抑制不住内心的疯狂滋生的狂喜。
人太瘦,所以他的双亮显得有特别大,此时大眼亮晶晶的,全是对自家大姐的信任与仰慕。
就连一脸严肃的林母,眼神也热切了起来,大家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有,独独没有反对与抗拒。
那么的信任得义无反顾,即便这对种放在别人家,光听都吓坏人。可这一家表现出来却完全不一样。
收回目光敛下垂,也敛下了那一抹羡慕。
三嫂家虽然贫穷,屋子还逼仄破旧,就算坐的凳子都不够人数。
可她,还是羡慕。
说好了下午就赶回去,可二人还是留夜了。
林清甚至没有一丝空闲能带张玲到处走走,而是一直在家和家人探讨接下来要做的事,或是往家后边那个山坡林子边勘查边研究。
让张玲说不出心中滋味的是,三嫂做这一切,都没有避讳她,甚至到哪儿都带着。在授讲的时候,也偶尔会像一名老师一样向她提问,并给出最后的正确答案。
除了心中震撼,同样受益匪浅,也让张玲心中那说不出的滋味久久未去。
那么厉害的三嫂,以后不再是自己三嫂了。
她很难过。
“怎么了?”用过晚饭后,林清继续往后坡上去,前面是两个弟弟,后面父亲带着小。
她站在中间,左手牵着小她十岁的妹妹,右边就站着低头不说话的张玲。
“怕吗?”林清笑问。她从下午就发现了张玲情绪不太高,像是姑娘大了有什么心事。
一听,张玲回神,“没、没有!”她赶紧反驳,“不怕。”
这里和茂村完全不一样。
这里到处都是浓郁高大的树和山,现在这个坡前后不远还能看到人,坡往下是个山谷,谷间被开出了梯式的水田。
水田边就是山,那山她白天看过,望都望不到头。
林家虽然贫寒,唯独不缺柴火,晚上做饭,她看到林秀小妹烧的,全是松针。
那可真的好燃的叶子,没有熏人的烟,烧出来的火也旺。
不像她们茂村,多数都只能烧稻杆,那个灰特别大,烧一顿饭要扒灰两三次,可麻烦了。
这里的柴也很多,家家户户屋前后都有止松要柴堆,架得高高的,要用的时候从下面取,然后将比较生湿的再塞回去,经年不断。
如果像听到的那些大灾之年,茂村人可能会冻死人,但这里绝对不会。
想到这里,张玲忽然开口,“嫂,这里这么多柴火,为啥不挑去卖啊?”
卖得多了,大概就有余钱建房子了。
大概也不用为了把床位让出来,才毕业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没想到她忽然问的是这个,林清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也有挑去卖的。”
虽然笑言,可话里仍带着一丝对现实的无奈。
走在前面的二弟闻言转回头,“哪有那个时间啊?附近的圩上都离山不远,也没有要买柴的人家,真要卖只能去城里。”
他边侧着身走,边继续说,“挑一担走那么远的路到城里,有时还卖不去,晚了又回不来,要么三五毛的随意卖了,要么只能挑回来。”
耽误功夫不说,还没能挣到几个钱,不如在家里做点别的补贴家用。
想着白天一路过来,她们是有自行车,又快又省力,挑着担走那么远,卖得掉还好,卖不掉真的浪费两天功夫。
的确不划算。
张玲侧首看了自家三嫂一眼,难道三嫂住进家里,是为了去省城方便,而不是真心要和三哥过?
回想这一年多的相处,她立马摇头。三嫂是过日子的人,即便没有结婚,每一天都勤劳且勇敢,不像是个敷衍的混时日的。
越想就越不明白了,张玲有些沮丧。
就听到身旁传来声音:“怎么了?”三嫂用担忧的目光看她。
张玲抬眼习惯地摇头,“没、没事啊。”
三嫂的模样,让她有一瞬的呆怔,持续半天的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这时候更明显了。
总是担忧着自己的三嫂,似乎并没有对家里人有过这样的神色,仿佛,需要挂念担忧的,只有她。
为什么?
或许是从她的神情中,让林清误以为是今天在林家过夜的事,她轻声解释,“别担心,我出前门跟大嫂交待过忙的话会住一晚。”
其实住一晚也没什么,毕竟没有车的时候,这么远的距离,一天内赶个来回就非常勉强。所幸还没开始农忙起来,两姑娘又是勤快的,少个一两天不大耽误。
张玲想摇头说不是因为这事,可视线撞进三嫂的眼中,那话没说出口,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被选中的那块地离林家很近,就在屋后门那块地再往小坡上走几十米,看起来算个小坡半顶。
周边尽是各种树,有高有矮。
“到时候这些树和这些地方……”林清指灰着跟过来的兄弟们一一说解。
她声音和缓,语调也平和,没有长姐交待弟弟妹妹的那种强势和独断,甚至还十分耐心地一遍遍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做才更适合。
张玲听着,但却像是个局外人,没参与进来,也进不来似的。
周围彻底黑暗下来,林家的几个弟弟妹妹一人抓着一把麻杆子,举着火居然把这一块给照得敞亮不输黄昏。
几人就一直翻翻划划,在月光升高的时候,才回屋。
林家只有一间单的房间,多了两个大姑娘,的确难办。
不过林爸晚饭前就到隔壁兄弟那儿借地方了,把几个儿子都赶到党兄弟那边去住一晚,空出来的房间让三姑娘睡。
林家不舍得用油灯的,所以早早就睡了,但却很大方给林清她们房间摆了盏吊油灯,玻璃里面的油所剩无几。
看来是林家所剩无几的油了。
虽然穷苦,但林家在山上不缺柴火也不缺水,摸着黑三姑娘把澡给洗了,穿的是林清的旧衣服。
很旧,因为不那么旧的,改了改给林秀穿了。
洗了澡,整个都很清爽,虽然旧衣实在难看,但张玲心情还是特别好。她坐在旧板床上,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这房间。
逼仄而黑旧。
她终于确信了三嫂一毕业就要嫁人的理由了。
可惜三哥不懂得珍惜。
“发什么呆呢?”见她直勾勾着双眼,林清把盆端了回来,瞧了眼玩闹了一天洗了香香澡的小妹已经趴那儿睡了。
她贴近床,将趴着睡的张秀抱着翻了个身。
“没、没什么。”张玲让了个位置,往床尾边挪动,然后问得有些不确定,“三嫂,还……看书吗?”
这大半年来,二人几乎每日都看书写字,但今天……她看了一眼那所剩不多的油灯,有些不确定了。
她的问题让林清诧异了一下,反问,“你带书了?”
“啊,带了。”张玲乖巧点头,双眼亮亮的,让屋子都明亮了不少。
闻言林清笑了,“那就看。”
既然三嫂说看,那就看。张玲从背了一天的那个绿色挎包取出一本书和一个本子,一支笔。
林清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继续收拾着这个小小的却堆满杂物的房间。她似乎对于每件事都能有条不紊地且有序地进行,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但转个眼,她就把活儿给干完了。
虽然拿出了书枕在膝盖上,可张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房间里忙活的身影。她没问为啥三嫂这么多钱,数额对她而言就跟天文数字一样之巨大。
也没问三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被三嫂要来了,以三哥那抠门程度,为什么又肯将那么大一笔钱全给了三嫂?
桩桩件件,都超出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她从想没过一个姑娘能有这么多钱,也没想过可以做这么多的……大事。
张玲渐渐开始明白,三哥再好,也配不上三嫂了。
不知这小姑娘内心巨浪过了一番又一番,林清收拾得差不多洗了手回来,见这姑娘低垂着眼,膝盖上的书与本子久久没有翻开。
“怎么了?”她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背贴在张玲的额头上。
应该没生病。
张玲没躲她的触碰,抬起了眸子,长长的睫毛扫到了她的掌沿,微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