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张玲前面无意识地打了个预防针,当看到大队长领着人出现在自家院门外与大道相接的那个斜坡时,林清显得格外的平静。
仿佛,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而相比之前,对方也表现得十分冷静。
至少,在大队长面前,他诧异了一下,“林清同志?”
“苏常茂同志。”林清也非常平静地看向他。
仿佛二人不过是许久未见的老相识,在这陌生的地方相遇了。
二人的平静,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张玲有些懵,她呆呆地扭头看看这个,转过去又看看那个。
头顶了两个问号。
她记错人了吗?
又忍不住多看那人一眼,是上次那个没错啊。
奇了怪了。
“两位认识?”大队长王元里看两人居然是熟人,一拍拳,“可真是有缘啊!”
“不知两位是怎么认识的?”
不怪王元里好奇,实在是这两人看起来并没有共同之处,也瞧着不像是亲戚,一般亲戚见了面不会这么客气。
再看年岁上也不太同,总不能是同学吧?
不然怎么认识的?
苏常茂看起来有点不苟言笑,“三年前我们部队曾前往南虎坡和人民群众一同挖掘南虎坡水坝。”
那可是一个大工程,远近闻名的!
就是王元里小小的一村大队长,也是知道的,他很破有些惋惜地一拍大腿,“原来两位都去了啊,当时没调派到我们这边,不然我也一定义不容辞!”
能当大队长,都有很高的为人民服务的觉悟,王元里也是,那事到现在都过去三年了,他仍因没能被调派而懊恼惋惜。
“当时啊,咱们村有五十多名青壮年联名要去呢,可惜没能被批下来。”
也是因为他们村甚至附近村都还太穷苦了,年年交不够粮,都得拖欠。
党和中央怜悯大家,没让大家不辞辛劳走几天的路到南虎坡,到了那里修建大坝还要费时费力少则一头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就当时村里的情况,的确不能大半年少那么多劳动力的,不然年末家家都饿肚子。
“唉。”每每想起,他就忍不住叹息。
要是晚两三年,像现在这样好起来,就一定能抽得出人手。
想到这个,他看向面前娇小的林清,虽然她是外嫁而来的姑娘,却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找上他这个大队长,有条有理把自己的想法打算,用最和软的语气,说得掷地有声。
就是他这个自以为很有人生经验与阅历大队长,也听得热血沸腾,当时那种看到茂村未来光明的激动,他到此时都还记得。
没想到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苏常茂却会说好话,“王大队长不必惋惜,国家知道茂村的各位都有一颗红旗心,南虎坡人民也十分感谢大家。”
他的目光往林清那边看了一眼,“还有这一两年茂村的进步神速,非常值得全国和地学习。这次下乡也是希望我来能学到些知识,好回去大家一起研究并进步。”
苏常茂说得煞有介事,听得一边的张玲都忘了前头的忐忑与困惑,心道:原来是来学习的,不只是普通的下乡啊?
那这位苏同志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清侧眼,就看到她那耐人寻味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却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时,身子僵了僵。
险些就装不下去了。
为了掩饰自己情神波动,她抬起头,像是无意识地撩起被风吹散的发丝,往耳后挂起。
却不知,这样的一个侧首低眉的模样,在苏常茂眼里,简直惊心动魄。
脸上的肌肉因用力咬牙而绷紧,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得手背的青筋都鼓动了起来。
如果林清此时只要稍稍多点儿注意在他身上,就能发现他的异样,也一定会让自己那压抑住的情绪如那破堤的洪水汹涌而泄。
这一刻她发现了,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般理知与强大。
意识到这点,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这种无力感。
时刻关注她的苏常茂因她的神情变化而拧紧了眉头,那抑制不住想过去关心她,好好问问她的冲动,就快要抑制不住冲破胸口了。
完全没留意到两人那明明没有对上眼,却黏糊得快要分不开的情愫,王元里听得十分激动。
“是吗?是真的吗?党和中央看、看到了我们的进步?”
还让这位苏同志下乡前来学习?
王元里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左右看看,最好一把握住了苏常茂的手,“感谢党的信任!我、我非常荣幸!”
从一开始他就抱着要被批的心理准备了。
但这样的恐惧也战胜不了他那颗为村为民的心!
这一年多来,他提心吊胆最怕就是上面来人,都快变成惊弓之鸟了。
苏常茂企图抽回被紧握的手,没想到这干瘦的大队长力气还挺大。
“王大队长言重了。”他放弃了手上动作,“是了,先头说的,就是这一家吗?”
话把王元里拉了回来,他拉着人往前,“来来来,苏同志,这位就是我先前和你提过,林清同志。既然你们是熟识,那就不必再我多说什么了吧?她和咱们一队的张永水订了婚,对我们茂村有很大的贡献啊!”
他非常欣慰,松了苏常茂的手,抬起另一只想要拍拍同志的肩膀,可没想到却被苏常茂不着痕迹给挡了。
“王大队长,我可不可以到张家看看?”
“啊,啊?”还沉浸在自己的激动中无法自拔,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对对!这是张朝三家,如今是大房当家。”
王元里稍稍回神,扭头问张玲,“你大哥大嫂在家不?”
张玲摇头,“大哥他们上工了,到后沟去的。”
“后沟?”王元里到底是大队长,对村子的构架了如指掌,立马就想到了,“一队队长很能干呐!”
前几日才开了会,今天就搞起来,“不错不错!”
也不知大队长是说第一队长不错还是说她们家不错,张玲一时也没敢应,她看向身边的三嫂。
三嫂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木。
“……三嫂?”她正出声,大队长又说,“你大哥大嫂不在也没关系,我们就进你家看看。”
说完也不等人家是不是同意,转向身旁的苏常茂,“苏同志,咱们走吧,先看看如果不适合,咱们到张十一家,他家条件也还行。”
“看、看我家?”
张玲转向三嫂,神情疑惑还有些急,“为什么要看我家?”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焦虑地看了看三嫂,又看看那不苟言笑的知青,再看满不知情的大队长,心里那个急呀。
大队长一句话就将她内心的最后一点矫情给打灭:“当然是选住家啊,这位是刚下来的有识青年!”
大元里瞪她一眼,这丫头平时挺机敏的一姑娘,今天咋的总反应不过来?
张玲:“可、可我家……”
“你家咋了?”
见人就往自家院子走了,张玲更着急了,“不是有知青宿舍吗?”
王元里:“那都是十来年前临时弄的宿舍,现在哪还能住人?”
虽说后来是修葺过,但条件也的确太差。
再说了,原本住里头的知青们,现在多数都安排到了有条件的普通百姓家里了,有的结婚的结婚,嫁人的嫁人,那宿舍现在几乎也没人住了。
说完王元里又扭头瞪这企图阻拦他们的张玲,“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当着人的面也太不懂事了!再说,如果真安排到你家,这人头算的公分可都计你家上的,别人寻都寻不来的好事,你这丫头别让你大哥大嫂知晓了。”
要是再小一点,不得一顿藤条鞭子?
“……”张玲求助地看向最后边的三嫂,可三嫂今天像是中邪一样,现在都还没回神。
这下她更是担忧了。
虽、虽说三嫂可能真的和三哥不成了,可是、可是……
她又急又担心,过来伸手拉住三嫂,“嫂?”这下该怎么办呢?
林清回过神来,瞧见她眼中的担忧与焦虑,微微一愣,就明白了。
对着这丫头微微一笑,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抚,“没事,别担心。”
这种事,换在另人处,不管为了自家哥哥闹得沸沸扬扬,就面前这丫头,还一心为着她这个再过不久就不再是她嫂子的人而担忧呢。
说不出内心是动容,还是叹息。
林清拉着人往前走,到了反客为主的二人的前面,拿出了身为主人的容量与礼貌。
“王大队长误会了,我们小玲……”她看了身边丫头一眼,眼中多了些含蓄,“到底是大姑娘。”
又看了一眼从先前起便没敢直视的那人。
王元里一想,也是。
他拍了拍头,“我这五大三粗的,也没留意到这些细节!”
话里有一丝懊恼,不过很快就被他拂去了,破有些大大咧咧,“这些倒没事,人家城里人,看不上咱们村里姑娘的,放心吧。”
他们村一共来了九名知青,愿意和村里人结婚的,加起来也就四个,都眼界高着呢。
这么些年也没听说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到底都是有识青年。
他那十分放心的态度,没留意到向来淡文自怡的林清终是没忍住给他翻了个白眼。
心道你没听说不代表没闹出过离谱的事。
不过……她抬眼看其身后那张刚毅又熟悉的脸庞,只能在心底叹口气。
张玲倒是安全的,这人却是冲着她林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