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委屈巴巴,“我、我没给我哥。”
林清手上的锄头一顿,诧异地看她。
“我……只把我存的十二块八给了他,那一百块,我没动。”就算当时三哥的脸色非常难看,她还是坚持没有把那一百块借出去。
“十二块钱……是我这几年慢慢存下来的。”虽然有十块是这一年上交公分后余剩下来,再加平日三嫂给的,她抠抠搜搜地攒下来的。
林清看着小姑娘的委屈,还有那小心翼翼的小眼神,心头像被什么揪了一下,酸疼。
见她不说话微微拧着眉头,张玲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她扔下拔起来的小草,走过来抓起锄头。
“嫂,我、我下回打死都不给他了!你别生气了……我见到那个女人,还骂了她一顿的。”
这倒让林清更加诧异了,张玲虽然看着都敢抡起竹篙揍人了,但她平时安安静静的,极少怼人,更别说骂人了。
她伸手,想摸摸委屈巴巴说到最后还有些求表扬意思的小姑娘的头,可这姑娘长得比她高多了。
张玲却反应更快,腿一滑站到菜地下面,一瞬间就矮一截了,还把自己的脑袋给伸了过去。
“……”本想收回手的林清,没忍住笑了,手掌按了按这小姑娘的头顶。
算是,冰释前嫌了。
她没问张玲到城里的事,也没问她哥怎么和她说的,更不问她又怎么骂那个姓宋的女人的。
自己的仇自己的怨,她自己报。
不用张玲为了迎合自己的喜怒而站在她这边一起去怨怼那属于她的亲人。
于是,她开口问,“今天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看她高兴因该不完全是被选中吧,这丫头虽然的确没怎出村没见过大世面,却颇有点儿荣辱不惊的沉稳。
只是单纯的被选中当个学徒,似乎还不值得她高兴成这个样子。
缩回自己的脑袋,张玲眼里全是光,笑容都比平日要明亮许多,“嗯,嫂我跟你说……”
她又蹲了回去,不过蹲在离林清最近的地方,心不在焉地拔着草,却神采飞扬地描述着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她那点解释不清楚的激动。
她说,林清就安静地听着,锄草的动作稳而轻,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打扰到她的说话与情绪。
听完过程,林清有些问她,“你写了什么?”
谁知知无不言的的丫头忽然红了耳尖,忽然不说了,林清笑笑,也不逼问她到底写了什么羞耻的话。
晚上干活回来的张家人知道张玲被选中了,都替她高兴,陈美凤哼气,“这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当个小小学徒还不知道能不能学到东西以后有没有用呢。”
话这么说,却端着碗提着半蛇皮袋的东西出去没多久端回了一碗香肉,一看就是酒席上夹回来的。
大妞双手攀着桌面,没忍住咽了咽口水,两眼直勾勾的,问:“阿妈,这是哪里来的肉啊?”
好香啊!
平常一年也没有一次吃酒席,今年倒是不一样,才小半年就两回了。
“二队老十六媳妇娘家办酒席,我昨天就听说了。”
老十六家去年没有参加‘新组劳动’,得到的公粮还是和以前一样少,挺缺粮食的,难得一次酒席夹回来的菜可以换得半代粮食,他们家也是肯的。
换是平常,陈美凤自然是不肯,不过去年尾的确有少许的余粮,今年他们一家都参与‘新组劳动’,而且今年这么干的人比去年多了六七成,想来即便上头有人来追究这种太过不合规矩的做法,也不会太严格了吧?
毕竟不是有句老话叫‘法不责众’嘛,老三家的不是说过这个嘛,她现在倒不再像去年那么担心了。
有了这新法子,干得多,收获得也多,不说富裕,至少能让大妞吃得饱,还能上个学。
也顶不错。
瞧见大嫂那高兴的样子,张玲有些呆愣,她很少见大嫂高兴,大嫂除了整天骂这个骂那个,似乎只会苦着一张脸,就算大过年,她也不见有高兴的时候。
更别说是,为着她这个小姑子的事了。
所以她此时内心很震动,木纳的转头,本能地去找到三嫂的身影,却没看见。
她揉了揉围着桌边的大妞的头,扭身要回房,陈美凤喊她一声:“顺便叫你三嫂出来吃饭!”
“哎,好。”
边应,边往房间走。
“嫂,吃饭……”晚啦,后面的字卡住了。
张玲呆滞了一下赶紧转身把门给关上。
也许是刚洗完澡,林清她额前的头发还湿哒哒的贴在脸颊上,半开的衣露了一片玉色。
张玲呆滞的原因,在那片白壁一样的玉上,有一道肉色的疤痕。
林清听到声音时微微一愣,若无其事动作自然地拉上了衣服,这才抬头对还呆在那儿的人微笑。
“吃饭了吗?”
“啊……啊,是、是的,吃饭。”张玲这才恍惚地想起收回目光,低垂下眼后,又忍不住抬眼看去。
尽管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可方才那一幕却不知为什么已深深烙印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条疤痕,太过刺眼。
她忍不住想捂住胸口,那儿无名地有些揪疼。
张了张嘴,张玲没能问出口。
而林清似乎也没打算给她解惑,拿着毛巾随意擦了把脸就站起来,将毛巾挂在屋内的架上。
“走吧。”拉开门后见身后的人还呆在那儿,她喊了一声。
那条疤是怎么来的呢?三嫂以前受过很重的伤吗?
还是,那不是条疤,只是娘胎里带来的?
三嫂只和三哥订婚却不结婚,和这道疤有没有关系?
她不介意那个姓宋的找上门,也不是,也和这道疤有关?
不知为什么,她隐约觉得,三嫂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嫁给三哥。
脑中忽然想到三哥的话: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来骗我的钱,根本就不是要来和我结婚!
三嫂……如果不是为了和三哥结婚,那她来张家做什么?
肯定不是像三哥说的那样为了他的钱啊,再说了,没过来之前三嫂也不可能知道三哥有钱啊,连她这个亲妹妹都不知道呢。
那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她来的吧?
挠头,那肯定也不是,没相亲之前,三嫂连她三哥都不认识,哪会认识她这个妹妹?
“……唔?”
低头想得太投入,没看路,一下子撞到了前面的人。
林清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什么,路也不看。”然后提醒她,别撞柱子上去了。
“噢。”她撞了撞头,跟着到了大厅,一家人陆续入座,二宝盯着那碗肉直流口水。
林清路过的时候,揉了揉他的大脑袋,她对今晚加菜没有表现得惊讶,倒是刘兰珍笑呵呵的。
“哎呦,托四妹的福呢,又有肉吃了。”
“肉肉~”二宝非常给她面子附和,引得张玲瞪过去她也装假没看见。
不与她一般见识,林清拉着张玲一起坐下。
张二哥也过来了,看到肉,“哟呵,哪里来的菜?”
“大嫂去二队换的呗。”刘兰珍应她男人,也不知那语气是羡慕还是妒忌。
但吃她肯定是有份吃的。
所以陈美凤瞪她一眼,见自家男人坐下,她也坐下,不过没伸筷子,却看张玲。
张玲被看得有些奇怪,还是她同板凳坐的林清笑笑,第一个伸筷子,那边的刘兰珍紧跟其后,可却见人家并没有夹到自己的碗,而是放到张玲的碗上。
“大嫂奖励,好好跟着医生学。”她代陈美凤把话给说了。
依陈美凤那只会骂人的性子,就算她这么想,估计也说不出口。
“谢、谢谢……大嫂。”
跟着伸筷子回到半空的另一边,刘兰珍僵在那儿,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但她筷子一转,放到了自己儿子碗里。
“二宝最小。”
一家人没理她。
连自己男人也没理她,开始吃饭。
大概是这回真选上了,张大哥敢问了,“怎么样?还难吗?”
张玲正低头咬着一块连着肥瘦肉的肉瘦的那一半,可能是久煮的缘故,有些柴硬,她牙那么好也一时没能一口咬断。
就这么吊着抬眼,“咔”一声,这干脆全塞嘴里了。
“……唔,挺难的,今天十二队来了个被耙插进小腿的,流了好多血。”
她说,“不过周医生一眼看出来那伤者腿用那个叫什么灰包菌的敷着止了血,不然那会得送县城医院了。”
“灰包菌?”大嫂插话,她似乎不知道这个。
也是,茅村离山还有一大段距离,那东西平地不常见。
“叫马勃的一种菌,晒干后里头成灰粉状,用来止血的。”林清帮她解释。
张玲却满脸惊讶,“嫂你也知道?”
那东西,除了周医生,听说就那祖上行医的胡老头才知道呢,三嫂可真厉害,这都晓得!
“我们村里常见这东西,从老一辈那儿听说的,家家户户墙上都挂了一大串,以前受伤都用一点。”
方便,也有效。
“哦。”原来是这样。
张永叶对这个没兴趣,追问,“后来呢?那人怎么样了?是被扎穿了?”
“没穿。”张玲停下筷子,“我帮着递东西看清楚了,那伤口好大,不过是从上面往下扎的。”
好想起周医生的话,“不过最后,周医生和伤者说如果不放心怕伤着骨头,建议他到医院去检查,听说医院有那个、那个什么光的东西,可以照出来。”
她当时听得仔细,可却听不懂,只觉得医院可真厉害。
“X光,是一种频率极高,波长极短、能量很大的电磁波。”林清解释,“你们要吧理解成对身体里面进行拍照,但只能看到骨骼的黑白影像。”
“嘶!”
大家听得十分震惊,“连骨头都能拍的相机?”
林清:“……”
陈美凤感慨,“那得多贵啊。”
“……的确不便宜。”
张玲点头,“嗯,周医生只是建议,也没非要伤者一定要去医院。”
“那他这腿估计也废了,往后肯定不如以前利索了吧。”张永叶夹起一块肉,就着放了粗粮的饭一起扒进嘴里,含糊不清,“六队那个当年不就是被耙插到了吗,现在越走越慢,都快走不动了。”
才五十呢,就走不动了,以后怎么办哟。
想起周医生那认真严谨却还算平静的神情,张玲说,“应该不会,周医生治得那么认真,让他不能碰水不能乱吃东西,还给配了三天的药,让三天后去复诊。还说如果太疼也可以找医生的。”
张大哥听得认真,连饭都没吃,还是他女人伸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才想起来。
“那,还是个挺好的医生。”他感叹一句。
说到医生,张玲点头表示,“而且很厉害的,那受伤的人来的时候路都走不了,家里人推来的。周医生治过之后,在卫生所休息了两小时就自己站起来走咱了。”
不过被周医生温和地看了一眼,说不能乱动之后,扭扭捏捏让他媳妇给推回去了。
听张玲的话,那医生医术好,人也好,做为哥哥,他们也放心些。
往后家里有个卫生所的学徒,光说出去就面上有光,更别说里头的好处呢。
也不枉费这些天大家纵着张玲去了。
第二天,张玲和张玉两人人早早去了卫生所,周医生果然开始给他们按排分班次。
除了胡忠天天报到之外,九名学徒分三班,三或四人一天,这样等于三天去一次。时间是少些,但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大家给家里帮忙或者上工了。
张玲两姐妹和八队的薛家添被分到同一组,薛家添看起来高大壮实,其实和林清一样才十九。
他也是初中毕业,高中没能去读。
他来的目的是想学一门手艺,早老之前他就想打机会学了,可有手艺的人一般不轻易收徒。
这次听说开了卫生所,还招学徒,他都没问家里人就直接来报名了。
没想到几轮下来,莫名就被选中,家里人听说后,都惊呆了。
他人挺机灵,也肯出力,初始的几天,就算没有安排,他也会自己在卫生所找事做,做完才站得远远地看周国枫给人看病。
张玲不一样,她是来学东西的。
周医生没有特别吩咐,她都会围在他身边不远但又不会影响到他看诊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甚至还拿来了三嫂给她买的一个有封面的本子,把自己认为有用或是记不住的,一一记下来。
和她相反的,张玉又很不一样,她性格明艳,不管站哪儿更喜欢成为焦点,就算围着周医生打转,也尽可能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去了几次后,张玲总算慢慢摸索出方法,让自己学得更投入些,又不影响她看书。
今天,她又拿着本子来了,周国枫今天的病人是个感冒的小孩,十一二岁的样子,自己来的。
“你过来帮我拿着。”周国枫无视了总围着他打转的张玉,却对张张说。
张玉想抢过去,“我可以……”
但被那温润了目光看了一眼,她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放下本子,张玲虽然有些懵,但还是听话过去弯腰。
“知道怎么用吗?”周国枫问她。
她摇头,周国枫拿着那银水温度计在她在面前,轻轻地掉了一下,然后对小孩安抚地笑笑。
张玲赶紧伸手,帮小孩撩起了衣服。
可却见周医生并没有将那温度计放进去,她侧头,因为她是弯着腰,而周国枫是坐在凳子上,两的距离很近,她侧首正好挤进了对方的眼中。
她愣了一下,就见对方伸手过来,她本能用另一只手接过伸过来的东西。
正是温度计。
“我、我来吗?”
这个玻璃一样的东西,看着特别容易碎,她不太敢拿。
“你来。”周国枫对他点头,用眼神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她,鼓励她。
弄得张玲又想挠头了,奈何两只手都不得空,只能硬着头看,拿起了那温度计。
但她还是留意到了,周医生递过来是,是那个银色的针头,她记得那是温度感度的地方。
于是手拐了一下,打算拿玻璃的那头。
因为温度计并不是很长,周国枫又捏着另一头,所以能握的地方很短,两人的手碰在一起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张玲一心都在这上面,完全没想到自己一大姑娘手碰到男人的手。
反正她也不太在意这个。
她看到小孩有些退缩,用放柔了声音,“别怕,只是量体温,不是打针的,不会疼。”
说着,她伸手到小孩的腋下,把握着那银水温度计塞进去后,“来夹着。”她这么说,但手却还是体贴地帮他扶着胳膊。
小孩子第一次,可能怕自己夹不住,身体总往这边倾斜。
她忍不住笑了笑,“不会掉的,别担心。”
“哦。”那小孩病得有些模糊,但还是回应了她,还朝她撒娇,“姐姐,我头晕。”
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挺坚强的,自己找来卫生所也没让家里人陪。
这让张玲想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没有卫生所,她趟在家里烧傻了,如果不是十一婆,她现在早就没了。
也许是感同身受,她坐了下来,“没事,一会医生开了药,就好了。”
她的声音温柔,又好听,小孩往她这边靠,半眯着眼,吐出来的气息有些热。
张玲有些担心,抬头看已经在柜台里配药的周国枫,“周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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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学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