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扭头看去,人家周医生根本就没管她这里了,犹豫了一下,张玲还是双手提着笨重的药箱入内。
规规矩矩地走到靠墙的桌前摆下,又规规矩矩地走出来,简直目不斜视,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机密似的。
周国枫正好往里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瞧人走近了,他面对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继续开口,“首先,我要明确告诉大家的是:我并没有资格招收学生,也不是收大家说的所谓的学徒,那样太不严谨了。”
他的话,让一群少男少女们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包括张玲,也愣了一下。
她走回人边,硬挤到第最前的张玉伸手一把拉住又想往人后躲的她,带到了最前一排。
周国枫看了一眼二人,用最温和的面貌,说着最严谨的话:“可我很想给年轻人一个机会,一个为人民服服,为国家报效的机会。”
“当前的我们,没有办法,但我相信以后,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到处都是机会,让我们朝气蓬勃的国家进入新的阶段。”
那么慷慨激昂的话,他却依旧一派温润,宛如万年不变的温润似玉儒生,斯文的宁静。
即便他的语气温润,但一字一字听进这些男孩女孩耳里,却字字铿锵有力,宛如激雷砸在他们的脑中,燃起他们内心深处或多或少的激情与澎湃。
他又说:“可眼前,我却希望大家的才能不要被埋没,哪怕只是来我这里学习,哪怕学不到再多的东西,也希望这会成为大家未来的一次机会。”
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掌声清脆却嘹亮,一声两声三声无数声……哗啦啦的一大片,就是坐在那儿休息的王达夫妻也忍不住跟着拍掌。
尽管他们并没能听懂什么。
面对这些还未成为自己学生的孩子们激动的模样,周国枫的神情变化不太大,荣辱不惊待大家平静下来,才又开口继续说。
“我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原本也只打算招收三两个助手便罢了。”他的视线落在每一个在场的孩子脸上,最后似有些妥协,“可今天你们都来了,我不忍让其中哪位回去。”
他停了停,指着摆来的东西,“你们想留下学点什么,就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以及你们的意愿。”
大家再一次面面相觑之后,逐渐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们这是……都被选上了吗?
九个人?!
也许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大家有些不知所措。张玉也惊喜得手脚不知怎么放,她一阵慌乱之后,本能地抓住身边的堂姐。
“张玲,我们、我们被选中了?全都被选中了?”
张玲从愣怔中回神,她也惊喜,但性格比较沉稳,即便眼底流露出喜悦,人还算端庄。
“嗯,应该是!”她抬眼,看到周医生微笑着看着面前这群朝气蓬勃的花朵。
明明他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却像个十分欣慰的长者,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大家。
她上前一步,她在女孩中长得是最高的,可靠近后才发觉,看起来温润斯文的周医生,居然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呢!
可却一点压迫感都没有。
“周医生,我们、我们……”她顿语,却忍不住笑了,“是因为我们今天来了,所以才被先中了吗?”
是不是,如果今天没来,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五天前周医生对大家说了同一句话:五天后有结果会通知大家的。
没说怎么通知如何才能得知是不是被选上,大人的疑惑都是同样的,然而对待这个‘不知’之后,也许有人真的安安静静待在家里等着结果。
也许有人心中焦急却不敢贸然跑来;或许还有一些会觉得来一趟多麻烦,反正中没中会有通知下来。
而她们,不管中没中,都要来看看结果。
至少,还能知晓没被选中的原因,至少以后可以有了这个经验。
她想到这点,不免诧异抬头,正好与周国枫对视。
对方朝她微笑,那笑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看得张玲再一次微怔。
“张玲张玲,咱们被选中啦!”身边的张玉拉着她激动摇摆,才让她回神。
她内心的激动不比堂妹的少,只是她面上看上去比较稳重而已。
待一众人逐渐情绪平缓,纷纷在周国枫事先准备好的纸张上弯腰写上自己的大名。
张玉捧着空白的纸张,有些为难,扭头见张玲没有和大家挤一声,而是坐到一边小矮凳上,纸张在垫在她的腿上。
“张玲,这个要写什么?”张玉凑了过去,看了眼四周,有个高一点的凳子,她不客气地捞了过来,一高一矮并排坐。
“什么是意愿?”
看她纸张上写上了自己的大名,下面一片白空,就知道她犯愁了,张玲想了想,“也许是问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当学徒?如果可以留在这里,又想当什么?学徒、护士或者……医生。”
张玉挺机灵的一姑娘,一受点拨立马就想明白了,小下巴一抬,笑得俏皮可爱,“我想当护士!”
瞧她兴奋的小模样,张玲没有给她泼冷水说护士做的活有时有多苦脏,也没给她提意见说选哪个更好。
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白纸有些出神。
她现在处在一种在长久的束缚中即将破茧而出的情绪之中。
她不知道来这里学习能不能帮助到她挣破那束缚,还是好好在家温习功课等待年底那也许会出现的高考?
三嫂没有阻止她来这里的意思,也许是三嫂也不确定年底要发生的事情?
或许,恢复高考是真的,但能不能考上,三嫂对她并不抱太多希望?
又或许,三嫂觉得她可以两者兼顾,到时自己有更多选择出路的机会?
想到可能是前者,张玲不免还是有些难过。
三嫂不相信她能考上。
但转念一想又不能怪三嫂那样想,毕竟自己初中毕业,现在靠短短几个月来学习整整三年的高中知识,的确有些痴心妄想了。
这要放在别人身上,不得笑掉大牙呢?
周国枫放任大家自由发挥,没有出声打扰,转回诊室内忙自己的事去了,中途还出来小声询问王达的情况。
王达有些失血过多,有些犯困,半眯半醒靠在自家媳妇大腿上,全程都是他媳妇帮着回答。
直起身时,周国枫打量了一眼这个诊厅,有些长。
脑中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转回身就对上了一双好看的凤眼,普通的凤眼太过英气,然而面前这双,或许是眼神过于宁静,没有一丝戾气。
多看两眼却觉得无比舒服。
他的目光由上往下,落在她手中的纸张上,因为距离不远,他看到了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是不会写吗?
他想。
再看其他人,洋洋洒洒都快写满一张纸了。
当大家交完了卷,周国枫将卷张一张一经叠好,同时对大家说,“今天大家先回去吧,明天正式过来,到时我会安排大家轮流过来的时间,不会太耽误大家上工。”
得到允许,大家伙再一次结伴出门,然后四下散去回自己的生产队。
只有一队的是两个人。
两十六七的小姑娘挽着手臂走出诊厅,穿过小院子,出到小院门。
张玲回头,要入夏的午后日头大得让人不禁眯着眼,透过日光,稍远一点,那白大卦正在诊厅外的长桌,低头整理着东西。
她的这一回头,让张玉拽了一把给拽回神,张玉拉着脸,“怎么,你也看上周医生了?”
那是质问的口气,吓得人不禁紧张。
可张玲却有些困惑,“什么?”
瞧没吓唬着她,张玉又恢复了那俏皮可爱的模样,“真是,这都吓不到你。”
张玲:“……?”她忍不住想挠头。
“那你看周医生做什么?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虽然她也看了好一会。
“啊,”张玲这回听明白了,“我在想,诊厅有些空落落的,今天只有一名患者就占满了那长板椅了,如果以后病人多了。”
生病的人本就难受,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是挺痛苦的。
张玉听着也想到了,“是啊,现在大家还不确定来看病是不是真的免费,都在观望,但今天的患者回去之后,大家估计都明白了,不管有病没病,大概全都一窝蜂地跑来了吧。”
别说坐了,到时估计都得在小院那里挤站着了。
“要真只有周医生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光看诊就够他忙活的了,还什么按排人啊,像刚才一样包扎啊,事后清理啊等等。
“嗨哟,我现在都觉得光我们几个还不太够呢。”
他们也不可能天天都过来,到时肯定得分批,那一天最多最多也就只能来四五个……要是分三批,一天只有三个了。
瞧着好像人手也不太够。
“不过幸好,这是咱们村的医生,附近村子想来看病,那是不可能滴!”
非本村人,都得找大队长,那周医生是大队长好容易请来的,哪能便宜了别的村?到时估计有的热闹了。
虽然是叽叽喳喳没完的话,却说得很有道理,张玲安静地听着,学有同感地点点头。
张玉也不在意她这闷葫芦似的,继续畅想:“你说周医生把咱们都留下,是不是对我有一点点好感?他刚才看了我好几次呢!”
周医生的眼神那么温柔,就算对着伤患也温柔得让心里痒痒想多亲近。
“啊,他那么温柔,我都想做他的患者了……”
张玲不理解她的想法,但却深有同感,“值得我们学习。”今天她应该有一点帮得上忙吧?
想到刚才处理好伤口后,患者及家属感激的目光,张玲觉得全身血液都说不出的沸腾。
隐约有一种东西,要出冲来了。
让她激动,让她感觉到澎湃。
她无法很好地形容那种感没然,只是觉得整个人都热起来了,有种,有种灵魂在沸腾的错觉。
瞧她难得激动的模样,张玉笑嘻嘻地撞她,“你写的意愿是什么呀?”捉弄人似的戏谑眼神朝她挤眉弄眼,“不会是写着想当医生吧?”
那是不必能的,当医生哪有那么容易啊?
面前俏皮可爱的脸,让张玲想起了自己填写的意愿。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新开的卫生所半残半新,周国枫立于小院前的廊下,背手而立。
他看着原本荒凉的小院如今被整理的井然有序,未被处理的小花小树,生机勃勃。
他那微薄的唇微动,念了一句什么。
手从背手还了回来,原来上面还握着一纸张,上面正是这一句。
字体娟秀却隐藏着一股刚毅的豁达,韧而有力。
“小小年纪呢……”他忍不住轻笑。
当初的一眼惊艳,与现在几次浅交的相处,总还让他感觉惊喜。
没想到农村里,还有这么出类拔萃的人。
“不虚此行。”他笑容犹在,垂下手,转回诊室内,将这一张张简单却又承载着不可估量‘重量’的纸张,分别存好。
明天开始,他的人生,也要进入一个新的篇章;明天开始,他也要为人师表了。
不比周国枫的长远思想,被选中的这些年轻男孩女孩,回到家里,家人或是大喜过望奔走相告,或是默默支持低调处事。
从张玉家路过能听到她那清脆又兴奋的宣告传燃了十一婆一家人的喜悦欢呼,张玲望着自的方向,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只是,回到家时,大家都出门干活去了。
就连大妞和二宝也没在。
她有些失落。
没关系,晚上告诉大家也是一样。
她这么安慰自己。
转身的时候,一道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林清在小院一边整理那一辽小地,也许是水充足的缘故,小草长得比菜还要快。
小院往前是一块荒凹地,边上长着荒草与竹。
凹地会在夏天雨水充足的时候,储存一湾水,到了秋冻干旱后那水就会消失。
她想,如果把那一片要来,将边边的荒草与竹子清理,可以整出一个小鱼塘。
至少人工储水,也许能撑到第二天春雨。
她正对着那片地出神,身后传来没清脆的叫声,“嫂~”
回头果然看到声音的主人,那逐渐白皙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眉眼之间,是逐日形成的属于青春的一种天然的神彩。
她看得有些恍惚,这个时候的张玲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不再像是那个过份安静到有些孤僻的小女孩,也不像忽然爆发时的尖锐刺人。
这个时候那甜甜的笑,柔暖得比春天的晚风还要沁人心脾。
林清有一种错乱时空的错觉。
“嫂?”张玲走到小院中,小院前大半是空地,不过现在两边架着两条竹篙用来凉衣服。
隔着竹篙与衣服,她眨着眼,水汪汪的。
“这是被选中了?”从她的神情之中,林清已经猜到了结果。
她了解这个姑娘。
或者说,她了解现在的,这个姑娘。
而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个。
尽管被三嫂猜中,但也不减张玲一丝好心情,她“嘿嘿”地笑了起来,用力点头,“嗯嗯,选中啦!”
那可爱的模样,只有在林清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与平常那稳重恬静的大姑娘形象,多少有些出入。
然后她三嫂果然对她露出了那好看的笑说,“我知道我们小玲很棒。”
被垮得脸红红的,但还是止不住的高兴,可想到三嫂这几天生气,心里又有些难过。
趁着高兴,她软着语气,“嫂,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是她生病以外,头一回撒娇,对着别人,即便是亲人的哥哥们,她也还是那坚强冷硬的一面,只有在三嫂面前,即便撒娇,她也使得自然。
林清轻剜了她一眼,她的确是生气的。
好容易把那渣男的家底给算计到手让渣男无路可走,转头这妮子就自己把那一点她好容易扣下的傍身钱给送去了,能不气吗?
虽然生气,但她哪里不明白,骨血之情哪就那么容易说断就能断的?
就是她自己也不执着着那份骨肉亲情,到现在还待在这里吗?
在责怪张玲的时候,她何尝不也在埋怨自己的放不下?
收回视线,她继续小心地锄着菜地边的荒草,“我没有生气。”
她说。
可张玲却荒了,她以为三嫂多少有些气消了,可一听这么说,那肯定是还没消呢。
一弯身穿过了凉衣的竹竿,再穿过第二根,来到高起的菜地前。
她蹲下来,拔着菜地里的小草,拔几下,抬看她三嫂,再拔几下,又看一眼……
林清被她整得停下了锄头,因她是站着的,就这么垂视,也能看清她的神情模样。
水汪汪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红润的小嘴微微抿着,有点儿二宝噘嘴时的感觉。
这是吃定自己了是吧?
她失笑,“真的不生气了。”她说,“我就是心疼好容易的一点钱,你要有个什么事,你自己要怎么办呢?”
当年不就是因为没钱,家里让她小小年纪熬着,险些没熬过去吗?
任何时候,钱都是重要的,她怎么还不懂呢?
林清无奈一句,却听到她有些委屈,“我、我没给我哥。”
害,没什么人看,我还在努力码着字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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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中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