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城明第二天醒来时卓潇已经不在,他摸了摸空落落的身侧,激灵一下坐起来,“哥的老婆呢!跑了?”
他正激动着,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张折起来的纸条。哭丧着脸打开,发现上面写着:我去工作室看看,厨房有早饭,记得吃。
严城明的心情一下平复了,还好还好,老婆没跑。
卓潇大学时学的是绘画专业,研究生时确定了油画方向。研二时遇到的严城明,这才不用勤工俭学,毕业后就成为了独立的个人画家,严城明投钱给他建了个工作室,其余事情都由卓潇一手操办。
吃过早饭后严城明接到了顾禹的电话,他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家里,对电话那头说:“你来我家吧,我不太方便出去。”
也不知道卓潇什么时候回来,昨天的矛盾还没解决,严城明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显得他多不在意卓潇似的。
半小时后,顾禹带着一身冷气进来,对严城明说:“按照你的方案,产品样本已经在生产,现在重点是找到合作的商业伙伴,这样才更稳妥。”
严城明沉吟一会,他打开手机通讯录,一溜喝酒耍浪的狐朋狗友,递给顾禹:“就这些,你给他们发信息,用我的口吻,就说有笔生意需要他们支持一下,谁拒绝或者不回复,直接把他们从我通讯录里删了就行。”
顾禹接过手机,听到他说的有些意外:“虽然都是些不太靠谱的朋友,但你们也是实打实一起玩过的交情,这么绝情吗?”
严城明哼了声:“我分得清什么是真朋友,什么是假朋友。就这段时间,我忙着工作,没怎么和他们聚,也没几个人联系我。我这人喜欢真情,不喜欢假象,他们逢场作戏,表面上对我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况且我现在进入新阶段了,就得换新的朋友圈,这个道理你懂不?”
顾禹笑了:“那还真是谢谢你没把我从你朋友圈更新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严城明摇头。
顾禹的短信快发完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大多数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有回复的也是委婉说辞,不太愿意的样子,只有零星几个,王琅啊,包括之前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哥,叫甘天阳,挺直接热络的,管严城明要项目企划书和公司专门账户。
看顾禹快忙完了,严城明突然开口:“你知道办画展应该筹备什么吗?”
顾禹顿了顿,“怎么问这个?”
严城明挠了挠头,“我好像惹我老婆生气了,我寻思给他办个画展。对了,我觉得他画画还挺好看的,你要不要看?”
搞完工作,顾禹也是想放松一下,他收起电脑和手机:“看看。”
五分钟后,他站在严城明家别墅储藏画作的地下室里沉默了。
地下室里的温度很适合画作保存,大约在20度左右,光线昏暗,避免了紫外线的直射。排列着各式各样的画作存储架:独立式、格子式……画作装裱得很精细,可见主人很在意这些作品。
只是……与温柔呵护的保存方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画作上肆意夸张的笔触和黑红的主色调,画作的内容荒诞,画风阴暗,挤压在密封的地下空间里,让人透不过气。
尤其是,正中央一副悬挂在墙上的巨大油画,扭曲变形的轮廓,黑乎乎的环境,好像藏着无数个黑影,只有中间一块是亮的,似乎是一个躺在浴缸里的女人。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裙,皮肤惨白,手腕处的鲜血喷涌到地板上。她身后,是一块圆溜溜既像太阳又像老人瞳孔的浑浊眼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直勾勾地盯着外面。
顾禹:“……”
他感觉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偏生严城明还缺心眼似的在那里傻乐:“你看,我老婆画的好吧!是不是看了,就有一种直击灵魂的感觉?”
顾禹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你确定要用这些画作办画展?”
他说话的内容正常,语气却充满质疑。严城明一下就听出来了,不满道:“你什么意思?这怎么不能办?画得多好?这叫魔幻现实主义,荒诞派!一点都不懂欣赏!”
“算了算了,你不要看了,出来。”严城明觉得顾禹站在这里就是亵渎艺术,他干脆拉着顾禹往外走。
顾禹临走时,叮嘱严城明:“你一定要认真研究那份卓氏的资料。之前我在国外工作的时候,有相熟的领导和卓氏的那位总裁有交情,我现在正想办法弄到卓氏总裁的私人联系方式,到时候推给你。要是你能搞定他,收获卓氏的投资,就能带动其他企业的风向,谈合作成功的几率会提升到90%。”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严城明被他念得头疼,挥挥手将人赶走后,又打开那份卓氏的资料。
在卓氏集团负责人那一栏,名字是席铎。
严城明嘀咕着“为什么卓氏的负责人会姓席”,将席铎的名字输入搜索栏。
搜索出来的图片是个大约35岁的男人,穿着规整的白色衬衣和藏蓝色西装,浑身上下充满了商务的气质,但光看脸的话,文质彬彬的,十分博人好感。
据说这位席铎是卓氏的代理总裁,真正的总裁因为不便公布的原因在幕后执掌大权。
谋权篡位?傀儡总裁?摄政王?
一瞬间,严城明脑海里浮现出各种权谋电视剧的情节,卓氏这混乱的情况,严城明生怕一不小心就踩了雷。正思索着,电话声响起。
电话那头是个熟悉的声音:“严总,我是秦医生,我昨晚刚从国外回来,耽误您之前的预约了,真是不好意思。您最近有时间来做检查吗?”
他不说,严城明都快忘了这件事,他看了眼时间,觉得做个检查应该挺快就能回来,于是说:“现在就可以。”
……
在做了MRI等一系列检查后,秦医生指着电脑上的初步成像对严城明说:“严总,您看,您的大脑的颞叶后部等区域确实存在一些之前车祸意外留下的旧损伤,但这些旧损伤形成时间较久,不会产生出现幻觉的问题……”
秦医生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严城明皱着眉:“那我的幻觉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我会多出一些不符合常理的记忆,比如梦见我老婆把我脑袋卡车门上这种,但是我问了我老婆,他说我当时是摔跤,根本不是他做的啊。”
秦医生语塞片刻,也不好直接说严城明的老婆可能说谎什么的,他犹豫了一下说:“那可能是其他方面的原因,比如精神心理因素?或者您最近有在吃什么含有特殊物质的药物吗?”
严城明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秦医生沉吟片刻,手指在键盘上敲击:“那这样,严总,我给您推荐一位精神心理科的医生,是我在国外交流时认识的,很专业,有高级资质证书和丰富的临床工作经验,我跟她打个招呼,您现在就可以去,不用预约。”
“嗷,好。”手机叮咚一声响,严城明低头看,是秦医生推荐的联系人,应该是工作号,看头像是个干练的女士,名字是苏曼医生。
反正都出门了,干脆搞完算了,严城明犹豫了下做出决定。
……
“卓先生,最近情况怎么样?有什么烦心事吗?”苏曼笑着递给沙发上坐着的卓潇一杯热茶,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的表情。
但很遗憾,卓潇精致的脸上依旧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就连说话的语调、目光等都是淡淡的,看不出明确的情绪和态度。
从B市到A市,卓潇和苏曼作为病人和心理医生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快三年,苏曼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位传说中新上任的卓氏总裁可是个软硬不吃、不近人情出了名的人物。
可就算是相处了三年,在治疗过程中苏曼知道了卓潇不少不为人知的过往,她也不能保证完全了解对方,总觉得卓潇好像没有彻底对她卸下防备心,藏着什么东西没说。
第一次见面的卓潇比现在还要瘦,面部线条凌厉,不苟言笑,一身冷冽的气质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足足让空气下降了10个摄氏度。
饶是见过太多特立独行病人的苏曼,也是被他的气场镇住了几秒钟。几秒钟之后,她愣愣的神色才褪去,换上一副熟练的职业笑容,问他一贯的开场白:“卓先生,是想咨询什么方面的事情呢?”
苏曼当时以为卓潇会向她抒发工作的压力,或者在狼性竞争的家族氛围里获得胜利之前的辛酸经历,但出乎意料的,没有。
沙发上交叠双腿的长发男人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半晌,向下的嘴角张开,眸光抬起,平静地落在苏曼的脸上,问道:“如果,不管是在梦里,还是清醒时分神的时候,总是想起一个人的脸……是哪里出了问题?”
……
回忆结束,苏曼坐在卓潇的对面,这位至今眉目和气质柔软了许多的男人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道:“我最近,做噩梦了。”
苏曼下意识皱了下眉,经过药物的配合治疗,卓潇已经很久没出现这种情况了。她先压下心中的疑惑,根据之前的经验问道:“梦到什么了呢?是……上学时候的事情?”
被记号笔涂抹的桌面、油漆浇灌的座椅、特意被藏起的作业、捉弄他的同学响起的肆意笑声……以及不管到哪里都跟随着如同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一幕幕画面在卓潇的脑海里闪过,他这时发现那些曾经痛恨过的那些人面目已经模糊。于是他轻笑了一声,摇头道:“不是。”
苏曼见他情绪还算稳定,继续追问道:“那是什么呢?”
这时卓潇的表情开始变化,难以用语言解释为什么恐惧和痴迷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过了几秒钟,他又笑:“梦到他了。”
苏曼听到他提起“他”,表情变得复杂,她不再问噩梦的事,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你告诉他了吗?”
卓潇沉默了。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说:“就快了。”
苏曼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人低垂的目光,道:“卓先生,我希望你能坦诚相待,否则这很不利于我们的治疗。”
对面的卓潇没什么反应,过了会抬起头,经常面无表情的脸上却勾起一抹笑,他说话的语调也开始变化,变得柔软,像和严城明说过很多次的那样:“苏医生,我说的是实话呀。”
苏曼:“……”
她再次深深呼出一口气,眉毛下意识颦在一起。她没说什么,只是在开药单上多写了几个字。
……
驱车来到秦医生推荐的精神心理医疗机构,严城明哼着歌正准备下车,余光扫到窗外一个熟悉的人影时,他动作一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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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