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卓潇照顾了两年,严城明已经习惯回家就有热汤热饭和等他回家的老婆的生活。现在卓潇一声不吭地走了,他一个人待在黑乎乎空荡荡的别墅里,像被遗弃的大型犬。
又给卓潇拨去几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通。严城明心存侥幸的心瞬间冷掉,他呜咽一声。
抖着手拨通了陈习的电话,严城明焦急地问:“你没去画廊接卓潇吗?他现在都没回家!”
可陈习告诉他:“严总,我不知道呀,卓哥没让我去接他。”
那卓潇能去哪儿?严城明慌乱中,想起了在画廊时和卓潇一起见过的林霄。
他现在也顾不得男德不保,立刻给林霄拨去电话。
林霄那边沉默了很久才说:“嗯……城明哥,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你离开以后,卓先生说想要跟我谈一下,他知道那镯子是你送给我的礼物,还知道我们上学时有过接触,他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还让我开个价,他非要那个镯子不可,我看他实在坚持,只能给他了,之后他就离开了。抱歉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严城明听着,脑子越来越乱,卓潇是怎么知道他和林霄上学时候的事情的?又是怎么知道那个镯子存在的?他又为什么非要那个镯子?
“嘶。”
他想着想着,后脑勺陈年的旧伤隐隐作痛,他抬手按了下。
林霄在那头听到,感觉不对劲,他颇为担心道:“城明哥,你没事吧?城明哥……”
严城明被他叫得头疼,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沉闷的心突然剧烈跳动了下,也不管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匆匆忙忙地挂掉电话,冲出去。
对面突然没了声音,林霄反应很慢地眨了下眼,半晌才很失望地“啊”了一声。
……
冬夜寒冷,几近无人。
卓潇坐在护栏上,面前是汹涌澎湃的江水,深沉的夜风抚过他面无表情的脸。他手里捏着一个翡翠镯子,冰冷的温度通过镯子传导到手上,细白的手指也变得通红。
盯着又亮又暗起起伏伏的江面也不知道想什么,半晌,卓潇抬起手指,垂眸。
月光落在手指的皮肤上,照出上面的茧。
两年,他就是用这双手给严城明做饭,从烧个水都能糊掉,变成满汉全席能做一桌,全是严城明爱吃的,不踩一点忌口。
茧一点一点累积,他的手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他自己也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卓潇带着一身未干的汗水醒来,嗓子干涩。额头发烫,他抬起微凉的手背放在上面,才稍微清醒一点。
这是第三十二次梦到他。
卓潇费力地坐起身,思索良久,终于叫来管家,他说:“你去帮我找一个人的资料。”
资料到手,卓潇从到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随即沉默。就在管家以为他想自己待一会,准备偷偷出去的时候,卓潇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问:“你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这句抽象的问话真的难倒了头发花白的管家。一个连见都没见过,只是在文件上用文字描述生平的人,对他来说实在扁平,怎么能骤然回答这个问题呢?
管家沉吟了好久,说:“他感情经历很少,几乎没有,只有在大学时和一个男孩约会了两天半,我想,他可能是喜欢那样的人。”
卓潇让他去调查那个男孩。
好在,那个男孩是个小演员,留存不少影像。管家把男孩参演的电视剧、影片和广告一股脑都找出来,事无巨细,不管大小,没有遗漏,全都交给卓潇。
卓潇是不喜欢出门的性格。
他就窝在房间里,坐在地毯上,旁边是温暖昏黄的壁炉,原速看完了这些影像资料。
第一遍,他很困惑。
他不明白这样拖沓的说话语调和柔弱的行为方式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所以他又看了一遍。
还是不理解。
但这不重要。
第三遍观看影片的卓潇突然明悟了一个道理,他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严城明喜欢。
而他……卓潇翻开纸质资料,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行“大一时被追求,与追求者约会两天半后拒绝”。
他也想和严城明约会。
哪怕是两天半。
所以他第四遍点开影像资料,每看一段就暂停一下,开始学视频里的男孩说话的腔调。
“你觉得我们吃这个好不好呀?”
“我不是故意的,你可以原谅我吗?”
一遍一遍的复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
卓潇今天又见到了那张曾经让他看到想吐的脸,那只他想要也得不到的手镯,就那么轻巧地戴在对方手上。
他知道,正品和赝品是有差别的。
两年的时间,严城明用甜言蜜语把他泡在蜜罐子里,他以为赝品多少也会有一点真。可却没想到都是错觉。
鼻子有些酸涩,卓潇低头再看了一眼那个手镯,愈发不顺眼,抬起手——
身后突然传来开车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匆匆忙忙跑来的脚步,和一声嗷呜大吼:“老婆,你不要想不开啊!!!”
卓潇的表情凝固住,茫然回头:“……?”
严城明看见他老婆衣着单薄地坐在护栏上吹冷风,还抬起胳膊乱动,一副想不开的样子,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冷风吹得他鼻涕都要流下来,他没出息地眼眶酸涩,感觉好像要哭了。
他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冲过去:“老婆,有误会!肯定有误会!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跳江啊!呜呜呜。”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速冲过去,吧唧一下像果冻一样把卓潇抱在怀里,一边把卓潇往里面拖,一边嚎啕:“老婆,你有什么事你问我啊!我都说的!我都告诉你!呜。”
卓潇被他撕心裂肺的声音吼得头都懵了,他茫然地被包裹在宽阔的胸膛里,好半晌才想起来说:“我没想不开呀。”
“那你、那你深更半夜坐在这里干什么?很危险的!”严城明这时候确信自己是真哭了,冰冷的泪水被风刮着在脸上划,他吸着鼻子问。
卓潇张张嘴,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像以前那样找个借口搪塞严城明,反正他也骗过他无数次了,不差这一回。
喉咙好像僵住了,卓潇发现自己好像没法像以前一样用讨严城明喜欢的轻柔腔调说话。他觉得严城明可能不喜欢他现在这种硬邦邦的样子,于是错开目光,小声说:“我来散散心。”
可严城明却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向他,温热的手掌在他脸上摩挲着,好像是要把皮肤上的风霜全都融化掉。
严城明说:“散心也不能来这种地方呀。”
卓潇看见他说话时红红的、湿润的眼睛,眼白里的红血丝,听到他爱怜的音调。
心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随即那点悸动顺着体内的神经传到眼眶,卓潇也没出息地眼睛一酸,声音变了调。
他第一次直接地控诉严城明:“你让我伤心,我就要来这种地方。”
“怎么让你伤心了,潇潇,你说。”严城明看到卓潇的眼泪更心碎了,他知道卓潇是真的难过,“你知道,我看不出来的。”
他说着,大手在卓潇的眼睛上胡乱擦过,手掌压着睫毛,把眼泪弄得一团糟。
卓潇喉咙动了动,声音干涩,他抬起手,把一直捏着的镯子展示给严城明:“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镯子,花了大价钱也要得到它,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给了林霄,也不给我,你是不是喜欢他,不喜欢我?”
严城明急了:“谁跟你这么说的?王琅?他怎么胡说八道啊!”
卓潇见他不立刻回答,心又酸又疼,他说:“你肯定是喜欢他,就连跟我在一起,也是觉得我跟他像。”
“不是……”这时严城明瞪大了双眼,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看着卓潇理直气壮又明显伤心的表情,“你们俩哪里像了?长得就不一样啊!他长得像未成年,你长得多好看啊!”
“性格。”卓潇脱口而出,然后顿了顿,又补充,“还有说话方式、表情、甚至……名字。”
他越说越底气不足,这句话无异于把自己是模仿者的事实搬到了严城明面前。
命运和卓潇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虽然他根本没有连名字都要伪造的意图,但惊人的巧合总是提醒着他,他是虚假的,是刻意包装成严城明喜欢的样子的,不是真正的他。
和严城明结婚的也不是真正的他,他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严城明眼睛瞪得更圆了一点,他脑海里回忆起两人说话的方式和表情,确实是有点像,但是……
他十分崩溃道:“那怎么会一样呢?同一句话、同一个表情,不同的人做就是不一样的啊。而且……为什么林霄和卓潇这两个名字是相似的啊?读音一样,但是我认字儿啊!我不是文盲!我分得清!”
卓潇听他慷慨激昂地一通叫,有些愣住了。
严城明越说越生气:“还有这个镯子,我是不管多少钱都要拿下没错,但是那是为了气郝天磊!他不说人话背地里阴阳我,我生气!而且这镯子是我哥出钱买的,我怎么能给你戴呢?多晦气啊!”
作为付款者本人的卓潇:“……啊?”
他眨着泪眼,发出一个迷茫的音节,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严城明是真的生气了,他把卓潇手里捏着的镯子一点一点掰出来,然后抬着手往外一拋——
扑通。
镯子掉入深不见底的江水。
卓潇没想到他会这样,匆匆拦了下,没拦住,手挨在严城明小臂上,很快又被收回手的严城明捉住。
严城明搓了搓他冰凉的手,放开后又捧起卓潇同样冰凉的脸,低头,高挺的鼻梁在对方的鼻尖上蹭着。
他语调像是哄人似的说:“潇潇,不要了,镯子我们不要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严城明贴得更近,唇印落在卓潇泛着冷意的唇上。
“唔。”
卓潇感觉到炽热湿滑的舌在唇上舔舐着,把冷气全都融化得暖呼呼的,他的唇变得柔软,然后被撬开……
卓潇闭上了眼。
很久之后,他听到严城明说:“潇潇,你就是独一无二的,不是谁的替代品。因为你是你,我才会喜欢你,不会喜欢别人,不然怎么会跟你结婚呢。”
卓潇的心被他的话戳了一下,他垂着眼在严城明胸膛上描画着,看不清神色。
半晌,他说:“你不会喜欢真的卓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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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镯子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