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十三娘试探的唤了声。
“姑娘,你喊我?”屋外传来清脆的回应,门帘子被挑起,两道清丽的人影走了进来,正是白鹭与蒹葭两人。
十三娘见果是她回了,心下定了定,又瞧她鼻头泛红,风尘仆仆的模样,知她多半回的匆忙,便问:“怎么今日回来了?文生可还好?”
“拖姑娘的福,他如今好得很,比上回见还胖了些。”蒹葭笑回,打量十三娘神情懵懂,想是刚醒,怕她冻着,取了手炉给她,“他如今越发成熟了,一早见雪大,怕误了事,找了车送我来,又不好进府,还托我与姑娘请安来着。”
“他有心了。”十三娘赞道。
“姑娘让办的事,也有了些眉目,我赶着回来,正是要告诉姑娘。” 蒹葭声音比方才略低了些,边说着边看了眼四周。
白鹭知她恐被人听了去,忙道:“姑娘方醒,想来还有些睡意,我烧壶茶水来,替姑娘提提神。”
说着走了出去,蒹葭见她去守门,才放心与十三娘道:“姑娘,那玉州郎果然有问题!”
“文生打听到,那玉州郎名唤黄辛,年末时入得京,自称是张武侯外甥,家中在玉州做玉石买卖,出手十分阔绰,附近酒肆茶楼对他印象都很好,但他与那位张武侯的关系,却十分可疑!”
十三娘眉头一蹙,“怎么说?”
蒹葭往她这边靠了靠,解释:“那张武侯祖籍临州,原是江南道折冲府来上京宿卫,家人亲戚俱在临州一带,与玉州一南一北,相隔甚远,那黄辛来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玉州的这门亲戚。”
“再有文生听武侯铺附近的乞丐说,那黄辛与那张武侯曾经大半夜的在巷口争吵,可惜他们离的远,也没听到个所以然,只隐约听两人提起赌坊银钱之类的。”
“且那黄辛本人,他既说是玉州人,一口官话说的却是比那张武侯还顺畅,文生听着他与店家说话,觉得倒像是京郊口音。”
“你说的这些,虽有疑点,但也勉强能圆过去,不提玉州亲戚,是因没人问,至于争吵,大可以说是舅舅担心外甥在外胡闹,口音就更好解释,只要自小家中请人来教,说的流利也不是奇事。”十三娘不是不怀疑,只单这些,不足以让人信服,不过却也给了她一个提醒。
她之前一直奇怪,父亲一向看不起庶族,因何会答应这门婚事,杨家虽落魄,但那是相对世家来说,并非钱财有困难。
阿翁留下的祖产,足够父亲挥霍度日,一般的钱财不可能让他动心,但若是动了赌,这一切都合理了。
再联想张武侯与那黄辛的可疑之处,若是真的,怕都是针对父亲的一个局,目的就是逼父亲答应这门婚事。
而这赌债就是黄辛手中的依仗,思及此,十三娘眼神一凛,“黄辛的身份,暂时先不急,你告诉文生,让他查一查这些时日阿郎常去哪里?”
“姑娘放心,我这就去跟他说,他今日来,也是有心等姑娘吩咐。”蒹葭应道,又解释:“文生也说这事少了证据,但又怕姑娘这边等的着急,才让我赶忙回来告诉姑娘,好让姑娘决断。”
十三娘有些意外,印象里,文生还是个孩子,没想到做事已经这么周全,不枉她当初收留,“让他小心些,这些人既是有心谋算,必非善类,万事以他安全为重!”
蒹葭连连点头,也不敢耽误,急急离开菡萏院,去寻文生,见他与那车夫还候在角门处,松了口气,悄悄将十三娘嘱托的事与他说了,文生并不多问,与蒹葭又说几句话,便与那车马夫离开了杨家的巷子。
翌日无事,只又下了半日的雪,其他人无妨,单十九娘乐了半日。
到了琼雪宴那天,各府邸马车出行,挤满了去往御风阁的路。
车道上厚厚的积雪,已被马车压成了雪水,东一处西一滩,看着十分脏乱。
十九娘偷看了眼,抱着暖炉嘟囔:“御风阁该不会也这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长公主宴请,必一早就让人在御风阁设了帷幛,怕是鸟雀都进不去。”十三娘笑回。
绿竹在一旁听着,接话道:“十三姑娘猜的真准,我方还听二门外的人说,就连泰来园也让长公主府的人围了起来,未放人进呢!”
泰来园与御风阁都地处绿水江畔,原是前朝废帝建来游玩的园子,魏太祖时,以泰来园中的稻花溪为界,一分为二,一半向普通百姓开放,仍叫泰来园,另一半,则改名御风阁,只供皇家宴饮之用。
虽这么说,也不是随便哪位公主皇子便能在此宴请的,更别说围了泰来园,如今满大魏能有这般权利,除了宫里那几位,也只有长公主了。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胞妹,与圣上感情甚笃,未成婚时,就是个活泼爱玩的性子,为了方便玩乐,还在绿水江边建了好几处楼阁;时有御史上书斥责她奢靡,圣上道长公主年幼,建几个草屋子玩乐,算不得奢靡,就过去了。
后嫁了河东裴家五爷,多事的暗喜,裴家规矩大,必能约束些长公主,不想这裴五爷与长公主竟是一路人,不爱仕途经济,偏只喜作画玩乐,常替长公主宴席题诗作画,夫妻二人夫唱妇随,竟是比之前越发放纵起来。
朝中虽有怨言,但这一人有圣上护着,一人又是五姓之首裴家郎君,哪个都得罪不起,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提这对夫妇之事。
她围了泰来园这事,倒也并不奇怪,这雪景确实稀罕,若让人进出毁了也实在可惜。
几人又说些闲话,马车入了御风阁的侧门,候着的青衣仆妇忙上前,笑与前头的郑氏道:“杨夫人安,今日五爷那里也邀了不少世家郎君来此,御风阁人多,长公主恐惊了小娘子们,特在泰来园设了席面,由我们四姑娘陪着,与瑶光公主一同在那处玩耍,你与诸位夫人在御风阁一道吃酒。”
郑氏面色一僵,分开是无妨的,只瑶光公主怎么也在,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性子惯来跋扈,又深得中宫宠爱。
十九年岁小,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可不得了,遂笑道:“还是长公主考虑的周全,只我家两个泼猴,惯来顽皮的很,还容嬷嬷稍候,我嘱咐她二人几句。”
那婆子了然笑笑,退开几步,留她们母女说话。
因有人在等,郑氏也不好多说,肃着脸叮嘱两人进了院子去寻郑家姐妹,与她们一同进出,又将平日服侍她的婢女春燕留了下来,便随那婆子一道入了御风阁。
十三娘与十九娘另上一辆油布小车,往泰来园去了。
郑氏不在,十九娘高兴少了管束,快乐的跟只鸟雀似的,时不时撩开帘子偷瞧。
十三娘却有些烦躁,她原想着趁长公主与众人去花园醒酒之际,与九郎在御风阁的汀兰州见面。
那里有一处水上的亭子,众人路过花园醒酒时,正好能看见她与九郎一处的情景,届时她自有说法让九郎认了与自己的情谊。
但现在的安排,让原定计划,有些难办,从泰来园去御风阁路途远了些,她不太可能离开那么长时间,再者不与长公主等人一处,她也无法估摸出众人去花园醒酒的时辰。
“阿姐,你快看那堆雪的假山,像不像严先生画里的雪山!”十九娘忽然唤她,声音欢快。
十三娘抽回思绪,顺着她的方向看了眼,皑皑白雪间,耸立一处雪山,伴着渐升的太阳,确实与画中有几分相似。
她点头道:“还真有些像,这可是巧了,幸而你细心,不若我是要错过了,我们十九可是越来越能干了。”
十九娘小脸一抬,满是得意之色,十三娘宠溺的笑笑,这一打岔,心绪也冷静了些。
今日变故,非她所能改变,若是不成,只能另寻时间,幸而也快开春了,到时少不了赏花踏春之事,自有机会约人相见。
且郑氏与父亲那边,一旦捅破了窗户纸,少不得要纠结一阵,正好给了她时间。
再者今日便是不能成事,也可找机会探探九郎的心思,事情还有缓冲的余地,她可不能在这里乱了阵脚,这般分析,十三娘心思也明朗起来。
车行约一炷香的时间,方至泰来园,两人跟在领路的婆子身后,进了一处宴客的暖阁。
迎面一股热风来,春燕与白鹭忙上前解了二人的氅衣,又见屋内忙碌的婢女,清一色青缎比甲,红色汗巾,不似各家带来的模样,心中明了,随着领路的婆子一同退了出去。
十九娘记着郑氏的话,抬眼瞧了一圈,却不见郑家姐妹的身影,“阿姐,表姐她们好像不在,该不会今日没来?”
“想来是觉得暖阁人多,寻了其他地方休息,我们在此处等着便是。”十三娘也发现了,不仅郑家几位娘子不在,瑶光公主与裴家卢家几位小娘子亦不在室内,这么多人都不在,多半是嫌这里人多,寻了安静处。
“这倒奇了,郑十一自己去躲懒,竟然没带你们。”忽有人打断两人说话,声音似黄鹂好听,但语气却十分嘲弄。
十三娘听音识人,转身笑道:“崔娘子,数月不见,还是这般热心肠。”
崔娘子行八,是崔十二族妹,自幼随父母外放江南,前年才回京,她是崔家嫡长孙女,相貌又生的极好,一向被家人朋友捧在手心,养了个孔雀般的性子。
若她一直不曾回京,这是无妨的,只上京这里,却不比其他地方,崔家新贵,底蕴不足,又有裴、卢、郑几家珠玉在前,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崔八娘受宠惯了,这般被忽视,心中自然不快,她也不是个好惹的性子,很快就笼络了那些新贵和小世家娘子,自成一派,每逢宴会,两边谁也不服谁,总要较量个高低。
若是比诗词歌赋这些,世家自然不会输了新贵,只崔八娘有一样,却是她们怎么都比不过的,她生的好。
十三娘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推出去当了靶子,常被拿来与崔八娘比较,也因此被她记恨上了。
这会子来找她的事,多半是不满被瑶光公主等人撇下,故意来撒气。
“杨十三,你惯来虚伪的很,我就不信,郑十一这般轻慢你,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崔娘子冷哼,她今日穿一身大红百蝶穿花袄,脖间挂着赤金璎珞,鎏金石榴红头面,便是冷着脸,亦是美的惊心动魄。
十三娘赞赏她的美貌,却对这样的挑拨离间嗤之以鼻,“崔娘子言重了,我与十九来的迟,怎好劳烦十一娘久等,况今日公主还在,自然事事当以公主为先。”
“你惯来会替她们找借口,可她们一直都在防着你。”崔八娘扬头,“我实话告诉你,她们撇下你,可不是为了舒服!而是怕你入了别人的眼!”
十九娘与崔八娘不熟,原没做声,但听她说的越来越刻薄,忍不住反驳:“崔姐姐也是大家出身,这样诋毁别人,未免太难看了些。”
“哼,小不点,我是不是诋毁,你阿姐心里最清楚!”崔八娘虽是与十九说话,眼神却一直盯着十三娘,“看在我们相识这么久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园子里,除了我们,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你可小心些,莫要撞上了,不然你跟郑家的那点姐妹情,可就难保了!”
“多谢崔娘子提醒。”十三娘语气不咸不淡,”崔娘子也要注意,今日有瑶光公主在,可别失了仪,丢了崔相的脸。”
今日男宾都在御风阁,来泰来园的,多半是裴家人,又能让瑶光公主屈尊来见,满上京除了裴家三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裴家五姓之首,出色的儿郎众多,但无人能及这位裴三郎。
他是裴家嫡长孙,少年英才,十三岁时便能作出《劝农说》这样震惊朝野的文章。
又生的面若冠玉,气质若仙,上京城喜欢他的小娘子数不胜数,尊贵如瑶光公主,还有面前这位貌美的崔八娘,都没少为他废心思。
平心而论,面对裴三郎这样的郎君,会动心亦正常,十三娘若是有个好出身,说不定也会去争一争,但现实是,她连卢九都要精心设计,更何况与他有云泥之别的裴三郎。
崔八娘不曾有她这样的处境,自然不会明白她的心思,想用这些挑拨她,当是无用的,却反被她将了一军。
“你!”崔八娘自然听出十三娘的言外之意,冷笑一声:“杨十三,你最好能一直装下去!”
十九娘越发听不下去,欲与她争论,门口忽传来一阵动静,十三娘忙拉了一把,“有人来了。”
十九娘一顿,抬眼见三位宫装丽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位冷冷扫了眼室内,高声道:“诸位小娘子,且停一停,我家公主在水心楼设了酒席,请诸位娘子们去水心楼喝酒联诗,还请娘子们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