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的戒律 第54章 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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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利……托利！”

听到声音，身着法师袍的年长者转过头，看到朝他跑来的少年，笑起来：“安东尼。”

“昨天没有人发现我！”少年高兴地开口，炫耀着，“就和你说的那样，那个楼梯里藏着一个房间。你说，我如果今天再去那里……”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半，注意到身旁的人似乎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而是望着窗的方向。

他眨了眨眼：“托利？”

年长者回过神，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手落在他那头乱糟糟的红发上：“抱歉。”

“我听说王国派人到学院来了，”少年却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现在很高兴吧？你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到来。”

许久，年长者开口，似乎说了什么。

那是一个晴天，灼目的阳光溢出，模糊了窗框轮廓的边缘，令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也沉入了耀眼的光晕之中。

他时不时会想起那些事，以及八年前黑棘五月的某一日。

他踩着阴冷潮湿的地面快步向前，看到披着袍子的人们聚在一起。

“托利……托利怎么了！”他喊道，“他……”

喊声骤停。

金石灯的光太过暗淡，他走近才发现，在人们围起来的地方，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有个人躺在那，死了。

“托利杀了人，逃跑了。”

……

……

黑棘五月之下的一切都被淹没在风雪中，森林、黑塔群……以及那些墓碑。

它们无声地立着，静静望着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在说什么……你是安东尼？！”有人稍微从恍惚中回过神，极为震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维克多……不，安东尼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打了一个响指。

虚幻的光晕浮现在他们眼前，将少年和他，与外面的人隔绝了开来。

隆洛微怔。

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下一秒，某种汗毛倒竖的危险气息逼近，他迅速握剑回身，却被瞬间撞进雪中，整个人在雪地里砸出一条极深的痕迹——

隆洛在被砸飞前看清了袭击他的东西。

是那个怪物，“它”居然挣脱了束缚！

怪物追了上去，隆洛抬手格挡，两人对峙之时，少年眯起了眼眸，发现“它”的身躯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膨胀——

周围的风元素更加狂乱，往外肆虐，直接削断了远处一截石制的墓碑！

“危险！”

“快往后退！”

人们纷纷往后退去，都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又无措。

安东尼在操纵那个怪物？可他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杀了维克多？现在又要袭击曾经与他关系很好的隆洛？！

隆洛也不明白。

迎面而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无瑕思考，用力扫开怪物——与此同时，视线角落中出现了安东尼的身影，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究竟为什么？！

“结界？”光幕之外，老人对身边的人说，“希曼雅，看来我们有时候确实会忽视一些学生。”

“这似乎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希曼雅的脸色现在变得非常难看，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气得都有些扭曲了：“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我们现在只能看着吗？！”

这时，有法术落在扭曲的光幕上，在短暂迟滞后竟然被反弹回去，引起一阵骚动。

“看来现在确实只能这样了。”霍莱说。

“……”

隆洛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个怪物在转眼间又膨胀了一倍，现在看上去甚至像是个四肢扭曲的巨人——

巨人带来的恐怖仿佛再度重演，挥下的一拳擦过少年的身体边缘砸在雪地上，风刃紧跟而来！

隆洛躲避不及，脸上、身上瞬间出现几道血痕。

情况似乎完全与之前反过来了。

隆洛几次避让后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然而回击的法术落在怪物身上，却没有造成预想中的伤害。

——怪物的动作甚至没有减弱分毫，反而加快了速度，再次将他砸进了雪地中！

“它”冲过去，狂躁地挥舞着手臂，疯狂锤击地面，仿佛变成了风雪本身，随着怒号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浪！

人们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不约而同掠过了一个想法。

他不会被锤成肉酱了吧……

当被掀起的雪浪渐渐平息，他们才发现，光幕后竖起了一个半圆的岩石屏障，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可到底替其中的少年抵挡了一些伤害。

隆洛在岩盾被砸烂的前一秒终于翻身逃出，然而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满是伤口，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他很清楚，比这一切更糟糕的是严寒所导致的动作迟钝。

对抗“它”只能用尽可能强大的攻击，御寒的法术根本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哪怕他的脑子还跟得上怪物的动作，可身体的反应却在一点点变慢。

更别提……

隆洛试图唤醒大地里的元素，女帝的剑却察觉到他控制自己力量在减弱，从剑柄处传来灼热的触感，烫得他的动作停顿。

那些风刃再次落下！

人们耳边响起袍子被割裂、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眼中看到血往下滴在地面，开出色泽刺眼的花。

少年虽然极力避开要害，但脖颈、手臂和腿上都被割出了极深的伤痕。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握着剑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筋疲力尽。

“隆洛！”

一道女人的声音使人们如梦初醒，连隆洛也缓慢地抬起了头。

——竟然是珀尔娅，她在那场爆炸后被软禁在了一座塔里，现在竟然逃了出来，走到了光幕面前。

她死死盯着光幕内发生的一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不解：“安东尼？！你到底在做什么？！”

隆洛闻言望向那道不为所动的身影。

在被揭穿之后，他现在这个样子却完完全全像是人们印象中的“维克多”了，平静又冷酷。

少年有片刻恍惚，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无解的感慨，还是纯粹因为失血过多。

珀尔娅再次喊道，几乎声嘶力竭：“安东尼！”

叫人意外的是，安东尼这次没有选择无视，他转头看了珀尔娅一眼，有些遗憾：“珀尔娅……如果八年前是你认识了托利，事情一定不会变成那样吧……”

“什么？什么托利……你在说什么？”

可安东尼没有继续回答，而是再次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道袭来，珀尔娅便被猛地推开！

在她摔在地上之前，有人扶住了女人的肩膀。

她扭过头，愣住：“……阿斯诺？”

阿斯诺松开手，望着远处的光幕和其中的人，眯起眼睛：“愚蠢。”

怪物此时已再次朝隆洛袭去，如果先前能从“它”身上感到某种挣扎，现在他们只能从中体会到疯狂。

隆洛握剑的手都在抖，毫不意外地没有挡住下一击，再次被重重砸在地上！

少年倒在雪地里，重重咳出了一口血！

视线余光瞥见风刃要迎面而来，但他似乎已经没有躲避的能力了。

隆洛一阵激灵，大口喘气，努力去够落在一旁的剑。

“你会法术！”

阿斯诺的暴喝声陡然响起：“别去想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少年一怔。

风刃落下。

人们有一瞬间等待着声音落下，可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遭一片寂静，虚幻扭曲的光幕叫人感觉极其不真实。

风刃……在半空停住了。

青色的风几乎没有实质，很难被视线捕捉，可它此刻却被冰霜一点点冻结起来，随后颓然落在地上。

沙沙……

怪物再度挥手，然而，这一次竟然没能挥动。

只看到那半只手被冰霜覆盖，并且随着冰块冻结的声响，一点点蔓延。

“它”拼命挥动手臂，裂开的冰霜却再次冻结——

怪物更加疯狂，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猎物，风刃以前所未有的数量在“它”的背后聚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轰然巨响落下，积雪被溅起数人高，随之而来的是极为剧烈的晃动！

“隆洛？！”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珀尔娅挣扎望去，却瞥见了让她十分惊讶的一幕。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冰雪丛林——所有风刃都被冻成了晶莹的冰雕，而尽头最大的一座，其中是……那个怪物。

冰晶在提灯暗淡的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倒映着他们惊讶的面庞。

……这都是隆洛做的？

空气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少年吃力地站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用治疗法术了，只能拖动双腿，一步步从冰雕旁走过。

到了安东尼面前，少年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珠泛着古井般的平静光泽：“……结束了，安东尼。”

安东尼看着这一切，却没有惊讶或是气急，他……笑了起来。

那是颇为畅快的笑，像是找到了重要的事物，又像是达成了什么目标——

“看看吧……都来看看吧！他活下来了！”他大声说道，“但凡是世界的一部分，他都能轻易将它们变成自己的力量……可你们呢？”

“你们”。

或近或远站着的那些法师们，忽然意识到这话似乎是说给他们听的。

“安东尼，我不知道托利的事让你对学院有什么误解，”希曼雅冷声说道，“这一切都不是你做出这些事的理由……”

“你还想提托利吗？”安东尼忽然停下了笑，隔着光幕开口道，“不过你说得对，我曾经怀疑过你们，他是一个大好人，可你们却说他杀了人……”

“那是因为他满脑子把自己当成王国的教书匠！什么为普通人推广法术……法术根本不是玩具！雅乐思·瑞嘉本质上也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篡位者！她找到丽塔顿，发起所谓的合作，也不过是要利用学院巩固她的声望，只有他会愚蠢地觉得学院和王国合作会有好处！”

安东尼的“承认”使得希曼雅再也无法压抑埋藏在心底八年的愤怒，终于忍无可忍般道：“而可恶的流浪者利用他、煽动他在学院撒播流言，还和他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失控杀害了自己的同学！”

她知道，那段时间从王国来学习的法师大多带着“篡位者”雅乐思的命令，可大部分人在来到丽塔顿后，都选择了留在学院——

唯独托利，他的心里只想着要将自己学会的一切带回王国。

霍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则认为自己无权做决定，也放任这一切发生，直到那个流浪者来到丽塔顿……

因为教唆而死的学生，还有险些被卷入的政变……

八年前的错误，绝不能再发生！

“八年了，我本以为你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一直对它耿耿于怀。”

希曼雅握着法杖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可托利确实杀了那个学生，犯了错，这是事实。”

“哈……犯了错？”

安东尼这时又笑了声：“是啊，他敬仰的王国即将毁灭，更可怕的是，所谓的学院尽是一群只会虚张声势的无耻之徒……”

“你说什么……”

隆洛站在原地，感受着两人激烈的冲突，仍有些困惑。

可此刻忽的听到安东尼叫自己：“隆洛，你还记得我们去过的那座灯塔吗？”

隆洛有一点诧异，可他很快道：“……我记得。”

“我从那座精灵的书房里带回了一些残页。”

所有人，包括阿斯诺在内，都有些意外。

安东尼从来没向任何人提到这件事。

“那里面记载了精灵说起自己使用法术时的感受，他们说道……‘它们在那，我们的力量也在那’。”

安东尼垂下眼，笑得有些疯狂：“你们自以为是法师的殿堂，却在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竖起一座高墙……哈……不过是为了维持那点微不足道的脸面罢了，可真正的法师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说完，他用力抓住了隆洛的手腕：“你们不是看到了吗？！你们有人能比他更有天赋，更强大，更能接近‘真理’吗？！”

他们——确实看到了。

这个模样令人“恐惧”的少年，在最危急关头击败了那个可怕的怪物。

不是因为他从哪本典籍中学到了强大的法术，也不是因为在丽塔顿经过了长年累月的学习。

和学院……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天赋，这是真正的“法术”，是衰落的丽塔顿与“强大”之间的差距。

也是他们……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这样的他们和隆洛，与他们认为的自己与普通人的距离更为遥远。

繁茵说，学习法术的过程，不过是要寻求更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

“距离”，决定着法师的力量。

望着那一张张震惊困惑，又恐慌不安的脸，隆洛终于开口道：“我不明白。”

“你还不明白什么呢？你才是真正强大的人，被命运选中的人，你应当成为我们的领导者，法师们在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领路人……”

安东尼看着他，说着也朝那些人看去，露出憎恶又轻蔑的神情：“而这不是让这一群只会在笼子里张牙舞爪的家伙继续冒充‘权威’，让我们继续失去……”

少年摇头：“不，我不明白，你觉得这是他们的错，可为什么要杀人——甚至是薇拉……”

“我没有杀她！”

安东尼否认的神情有片刻的扭曲，顿了顿才恢复过来，只是似乎变得更狂热：“那些事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能够超越所有人！”

“领路人？”

隆洛一时说不出话，反而是珀尔娅有些回过神，声音疑惑又茫然：“你疯了吗……安东尼？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为了这种事……”

“这是最重要的事！”

安东尼瞪大眼睛，猛地扭头看向珀尔娅：“托利和我努力了那么多年……这是我们距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说着，他又诡异的笑起来：“隆洛，和我一起看着虚伪落后的学院灭亡吧……”

一个巨大的法阵缓慢地从安东尼脚底亮起。

“这才是他的目的？”在人群中沉默的霍莱忽然说。

“安东尼——”

“你这个疯子！”

“你想做什么？！”

嗡鸣向外扩散开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捂住了耳朵，包括隆洛。

然而人们其实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因为那声音结束后，一切回归寂静。

人们十分茫然，忽然，少女抑制不住惊慌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月……月亮！”

他们闻言抬起头，都惊骇地发现——月亮……竟然出现了。

云层缓缓移动，先是漏出了一点洁白无瑕的光，随后，那光越来越清晰、明亮，它洒在地上，照亮每个人的面庞，他们只不过沉浸在这种“光明”一会儿，便有血色……缠上了月光。

“这怎么可能……红之月……红之月提前降临了……？！”

黑棘五月的第三个月名为“红之月”。

红月，意即在黑棘五月第三个月，月亮会变成红色，又或者，血色。

——死亡女神尤佳德的另一个名字是“红月女王”，这个月的降临便仿佛意味着艾伦大陆与蒂亚之间的界限被抹平，死亡笼罩大地。

是最恐怖的一个月。

而现在，它竟然提前来临了。

隆洛抬头望着红月，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月亮，正有些恍惚，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猛地捂住心脏，弯下了腰。

——那个瞬间，他的耳边响起了铁蹄声，马的嘶鸣声，熟悉的、令他恐惧的东西……正慢慢朝他们走来。

“黑骑士……是黑骑士！”

“黑骑士……红月女王的使者，蒂亚的守卫……”

“‘必将惩戒惊扰红月之人’……该死……这怎么可能……”

传说中的“生物”此刻“真实地”出现了……甚至是一支“军队”。

无数黑影在远处聚集，马蹄声、盔甲上金属摩擦的声响与心跳声混在一起，甚至还有从阴影中传来一种嘶哑可怖的声音，都清晰地涌入了人们耳中。

活着的人本能地恐惧死亡。

已经有人不受控制的逃跑，或者直接晕倒在地，光幕后一片混乱。

隆洛此刻却因为心脏处的疼痛动弹不得。

那天在森林里的也是它们？

……可是为什么？

他挣扎着抬起头，安东尼此刻张开了手，脸上带着疯狂而沉醉的笑，无比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不，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隆洛感觉自己随时要昏迷过去，声音几乎要靠挤压才能响起，“你……不是……安东尼……”

“真奇怪，我不是维克多，又不是安东尼，那我还能是谁？”

安东尼一顿，笑着看他：“别担心，只需要一会，这一切就能结束，你就能……”

不对，这个声音……

隆洛却无法再思考下去。

——扭曲的疼痛漫上，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眼里的画面轻轻抖动，声音……也是模糊的，好像有尖叫，厉喝……质疑……都在一点点消散。

仿佛沉入水底，一片混乱嘈杂的世界在隔着水之外的地方。

他慢慢失去“实感”，又在某个瞬间想起费利发自灵魂的叹息。

“一切都完了。”

……

……

突然。

“哈哈。”

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

笑声从另一处响起，那是和安东尼的截然不同的笑，似乎因欢快而清脆，也因深处的讽刺而刺耳。

那些慌乱、恐惧又渐渐疯狂的人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抬头看向那道金色的身影。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她有一头金子般的长发，和同样耀眼的双眸——

……大概比阳光还耀眼，炫目的金色如河流在其中流淌，以至于仅剩黑白的世界似乎唯独她拥有色彩。

隆洛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终于找回了力气：“薇拉……”

薇拉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袍子，赤脚走在雪地里，可似乎没有感觉半点寒冷，也根本不在意那些即将来到近前的黑骑士，而是走到光幕前，饶有兴味地望着黑发少年，带了分挖苦：“真是狼狈啊。”

隆洛忽然感觉鼻子有些酸，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安东尼也看着她：“哦？”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希曼雅：“你果然没死……”

薇拉笑了笑，抬起了手。

她的右手……那儿是空的。

这时，天空中忽然飞来一群黑色的鸟，它们密密麻麻地扑来，再离去，女孩便多了一只金属的机械手臂，它光洁如新，有繁复古朴的花纹若隐若现。

她漫不经心地握了握那机械制成的五指，笑着抬起头起来：“我们之间确实有些误会。”

“如果不是你，托利怎么会……”

薇拉淡淡：“我是和他说了点什么……可也不过是‘雅乐思会不久于世’这句简单的话罢了。”

八年前，雅乐思·瑞嘉倒台已经初见端倪，她不过是向一个关心着王国的法师陈述了这件事。

希曼雅冷笑：“你既然早知道王国的命运，却想让学院也踏入这趟浑水……托利只怕是我们所有人的下场。”

“哈哈……”

女孩突然的笑让严肃的管理者露出了警惕的神情，可薇拉没有继续说话，晃了晃手，女帝的佩剑忽然从雪地飞向那虚幻的光幕，瞬间将它劈成两半！

“女帝的佩剑，”她稳稳地接住那把剑，随意地转动手腕，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流畅漂亮的线，“真是很不听话的剑……来聊聊吧，安东尼。”

安东尼挑了挑眉，对她的作为没有评价，也没有相应的动作。

薇拉缓缓走进光幕，仰头看着他：“我好歹也和托利有些交集……八年前，嗯……他看上去还没你现在高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双眼眸非常漂亮，似乎总能不知不觉令人感到沉迷。

安东尼笑了笑：“他死了，被丽塔顿害死了。”

“哦？其实我觉得很可惜，他的想法很有趣，也很有干劲。”

“当然……他满脑子都是王国，都是那些需要学习法术的人——”

他们看似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一旁的隆洛渐渐感觉到来自心脏的疼痛感减轻了很多，他不仅能够听清他们的话，还能思考了。

“一切都晚了……”安东尼冷笑，“他到底还是太懦弱了，明明想坚定信念，却又后悔了，让一切功亏一篑……”

女孩恍然：“不过你还想坚持他的……不，你们的理想。”

“当然……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法师——”

安东尼的神情再度变得热切：“法术的规则由真正的法师而不是什么丽塔顿说了算……而现在，我们距离这个目标只差一点……”

“哦？”

金发的女孩突然打断他，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有如闷钟，敲在所有人心头：“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

“不，你和托利想要的，不是什么‘真正的法师’，只是‘分享法术’……”隆洛这时终于缓了过来，他缓缓直起身，边喘息边道：“你们想用法术拯救所有人……不管他们是否拥有天赋，来自哪里……托利意识到他做不到还杀了人，因此惩罚自己永远‘停留’在高塔的密室中……”

这样的托利……和拥有同样想法的安东尼，却做了完全“对不上”的事。

“你让费利送死，告诉他一切已经没救了，死去了才能见到托利——这根本就是谋杀……”

某种突然的情绪让隆洛的语调陡然变高：“你不可能是安东尼。”

安东尼浑身一颤，往后退了几部，单手扶着头：“法术……应该属于真正的……不……应该属于所有人……”

这个时候，就连其他人也开始感觉到了安东尼的不对劲——

可如果安东尼也不是“安东尼”，那他会是谁？

安东尼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的神色越来越古怪：“我们应该彼此分享……应该让它壮大，而不是再渐渐失去……”

昔日的画面涌进心头。

“你现在很高兴吧？你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到来。”

“嗯，王国的法术学习落后了很多年，我们已经被耽搁了太久……我为能在丽塔顿学习感到骄傲，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拥有这样的机会……只有这样，法术才能普及……才能属于所有人。”

“我在密室看到了……托利留下来的话。”

隆洛皱了皱眉，想起了那句刻在床边又被抹去的话，又补充道——

那是托利的“遗言”。

“‘我希望所有人获得幸福’。”

安东尼浑身僵住，脸色惨白。

“哈……真有趣啊，安东尼。”

薇拉似乎想到了很有趣的笑话，笑得很开心：“你们的理想似乎多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

安东尼拼命摇头：“唔……都是因为丽塔顿从不支持他……他才会那么绝望……丽塔顿是杀死他的凶手……”

“啊，原来是复仇啊。”

薇拉却循循善诱：“嗯，你为了复仇杀了不少人呢，我、维克多……还有……托利的亲弟弟？”

“不……不该是这样……我杀了……我没有……”

“哦？不是你……那‘你’……到底是谁呢？”

“安东尼……”隆洛忍不住叫他。

安东尼猛地往后退去，可退了一段路，他忽然被什么绊住，情不自禁低头一看——墓碑上的字闯入眼中……

墓碑上写着“安东尼”。

他忽然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也立刻注意到——有黑色的雾气从青年身上钻出来，它们“生长”、“蔓延”，汇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它”最终成型，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真是没用……”

有人发出惊呼：“黑雾……黑法术师……？！”

下一秒发生了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事情。

黑雾陡然化成利刃朝薇拉袭去，女孩一动不动，一旁少年却猛然上前——白色的光从他的手心里蔓延，迅速斩断了那截黑雾！

“……白法术？！他怎么会用白法术？！”

黑雾哼了一声，另一道黑色的利刃却绕到了隆洛背后——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隆洛望向自己的手，发现黑雾似乎被……那枚指环挡住了。

“啊……是祂熟悉的气味……真叫人恶心……”

隆洛盯着那团黑雾，咬了咬牙，手里再次攥住一抹白光，朝它袭去——

就在触碰到黑雾的一瞬间，温和又诡异的声音钻入少年的耳中——

“对啊……你得杀了他！他是一个十足的伪善者……利用你，将脏水泼给你，说什么为朋友报仇，到头来连自己杀了人都不承认……”

“哈哈，真正的法师，是啊，你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师……怎么能被这样的伪善者支配？”

“你很愤怒吧？一直被人误会，心里的困惑也得不到解答……这是多好的机会？！杀了这个伪善者，他们将对你感恩戴德，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过分……”

隆洛猛地看向周围。

……什么也没有，他似乎根本没有冲上去，仍然握着那点白光，站在原地。

远处的铁蹄声越来越近，有某个瞬间，隆洛似乎能听到马的嘶鸣。

他抬眼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再度响起那些声音。

他应该……杀了安东尼？

那团黑雾“望着”他，隐约有些许沙哑的笑。

恶意的、又带了些蛊惑。

半晌沉默，少年终于抬头，再度看向那团黑雾：“我曾经听到过你的声音……在西奈家族。”

“你是海姆格·威廉森。”

海姆格顿住。

薇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按着隆洛的肩膀，让他退到一边，慢悠悠走上前：“每次都是这种小把戏，真是无聊啊。”

黑雾忽然朝她扑去！

“薇拉！”隆洛下意识道，可心脏的疼痛又在瞬间因为黑骑士靠近而加剧，他动作一僵，下一秒被薇拉拎着脖子后的衣襟扔了出去！

做完这些，那黑雾已经擦着女孩的面颊划过，两人的距离拉近，薇拉笑望着眼睛那团黑雾，听到他开口：“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杀’你……”

那天——

青年从高塔里回过神，便发现自己握住一把匕首，而匕首刺进了女孩的心脏里。

【他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这里什么也没有】

【视野、认知、情感，一切都在此走向终结】

【绝望滋生于此、理智泯灭于此】

直到眼前出现一抹刺目的血色。

“她死了……？不……不是我……我要告诉学院的人……”

他无措地站起来，脑海里原本隐隐约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些……自从回到学院后便开始出现的声音。

“告诉他们？他们害死了你的朋友，又怎么会相信你？”

“从来没有人把你放在眼里，你是一个弱者，又是弱者中最无用的理想者。”

“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黑暗催促着他，控制着他，在一瞬间……完全吞噬了他。

……

……

“你早知道……自己会被‘杀’。”

一切回到“现实”。

在寒风汹涌的雪地里，女孩和黑雾对峙着。

“让他失控，点燃他的仇恨，让他被我吞噬……让灾难降临……”

黑雾环绕着，沙哑的笑容微妙：“看来他们真正的敌人是你呢，薇拉？”

“哈哈。”

金发女孩背着光，可金色像一簇火，在眼眸中盛放，与她周身点燃的火焰一样，瑰丽到了极点：“你们都搞错了一点……”

黑雾被燃烧，那盏一直被放置在雪地里，被人遗忘的提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在光晕的范围内，黑雾被定格。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海姆格忽然说道。

黑色雾气从安东尼身体里溢出，开始疯狂向外蔓延——

那些黑雾瞬间涌向四周，直至那些学生们所在的地方。

白色的光晕忽然亮起，似乎是莉莉的动作。

人们本来吊着的心情就要松开，可不过一瞬，心再次提起——

莉莉看着自己的手心，脸色苍白：“……白法术对它们……毫无用处……”

黑雾仍旧在肆虐。

“不可能……”希曼雅死死盯着发生的一切，因为它远超出认知，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抹慌乱，“这绝对不可能……”

“安东尼怎么会被黑雾侵蚀……他根本没去王国……”

接住了隆洛又重新上前的珀尔娅也感到无比诧异，仍旧望着安东尼，心情无比混乱：“科顿也被治好了，可他身上的黑雾来自法阵……”

“因为这不是什么‘黑法术师’，传统的黑法术理论没办法用在它的身上。”

“……什么？”

“这是妒恨而生的‘怪物’……是比灵魂法术的概念还要古老的东西……是……黑雾‘本身’。”

薇拉歪着脑袋打量海姆格，轻笑：“最喜欢内心脆弱混乱的‘普通人’，也最喜欢看人类争斗不休，哀嚎不止……你这种东西会放弃杀我，反而会让我感到奇怪呢。”

众人都因为这个结论感到震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原本危机四伏的“对峙”顿时充斥着诡异的沉默。

片刻，那摇曳的黑雾响起了刺耳的笑声：“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你知道‘我是谁’，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黑色的雾气猛然伸出“触手”——

“安东尼！”

再次望去，黑雾再度吞没了那个青年。

提灯被打翻，一些金色的火焰也熄灭了，海姆格借着安东尼的身躯从黑雾里走出，一双眼睛完全被黑色填满。

血色的月下风雪呼啸，漆黑的军队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无论丽塔顿八年前被卷入，又或者现在被卷入……无论被‘选中’的是那位赛提人，还是安东尼……结局都是一样的。”

薇拉望着这一切，开口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歌谣、史诗，又或者箴言：“命运降临，灾难……已经近在咫尺。”

人们不再因为惊惧而发出嘈杂慌乱的声音，而是呆在原地，一时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隆洛却想起了费利。

费利和安东尼……也是在这种绝望当中放弃的吗？

人类在命运面前如此渺小。

“浓郁的悲哀，我喜欢这种味道。”

黑雾、海姆格，那个人们从未了解的怪物此刻露出了恐怖的笑：“你们该怎么办呢？”

“真可惜，解决你的事可轮不到我。”薇拉却垂下手，退开一步道，“我已经按照约定做了我要做的事了……霍莱，该你了。”

人们这时才注意到，霍莱在发生这一切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他们都快忘了，他们的院长也在场！

“我还以为你会替我们做更多的事。”霍莱缓缓走上前，似乎还有些遗憾。

“没有意义的事情，就算了吧。”

“也是。”

黑骑士逐渐逼近，白法术也杀不死的黑法术师现身……在这样的情形中，他们这番称得上悠闲的对话只让人们感到摸不着头脑，甚至连海姆格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大概是睡了太长时间，终于可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了，薇拉还是很好心地为他们补充道：“女帝为丽塔顿留下了一座书房、一句话和一道墙……”

霍莱的法杖敲在了雪地上。

一道刺目的金光在众人眼中亮起，它先是一根线，接着……从远处的地上升起，渐渐地变成了一道金色的高墙！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红月之下，大地之上竟然出现了一座金色的高墙——它延绵在黑塔群边缘，将整座学院完全包围起来！

周遭的一切都被蒙了一层金色，甚至是黑骑士。

那些黑骑士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凭空立起的高墙，它们举起手里的枪攻击那扇墙，然而却在触碰到它的一瞬化为齑粉！

不仅如此，金色的墙面上漫起同样的光点，如雨一般落下——

黑雾在这金色的雨中一点点消弭。

“神代法术。”

“安东尼”周围的黑雾也是如此，可它却没有恐慌，反而了无兴趣地打量这面墙：“人类就是这样……像虫子一样的东西啊。”

薇拉侧了侧头，漫不经心：“结束了哦。”

海姆格闻言抬起眼，忽然笑了，开口，嘴型变化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

当那句无声的话停下的瞬间，他闭上双眼，整个人向后仰去，被一股力道拽向墙外！

——女帝的墙能够隔绝所有对丽塔顿有“威胁”的东西，这其中也包括现在的“安东尼”。

可就在他要被拽出去前，手腕却被人抓住。

是珀尔娅，她开口喊道：“安东尼……安东尼！醒醒！”

黑雾被消解后，身躯原本的主人也逐渐恢复意识，他听到声音，眼睛睁开了一些，有些恍惚：“珀尔娅……？”

下一秒，那双眼眸又变成黑色，闪过一丝讽刺：“你想救他……可他杀了很多人呢。”

珀尔娅一怔，残余的黑雾忽然攀上她的手臂，她在短暂的错愕间被拖着往前——

“就算没有死，他也已经是‘容器’了，”薇拉看向他们，站在原地提醒道，“已经没救了呢。”

“可是……科顿是我带回来的……为什么要选他？让他遭受这种苦难……”然而珀尔娅却再一次收紧了手，打定主意绝不松开，不顾一切地喊道，“安东尼——醒醒！”

黑骑士撞进金色的高墙内，消失无踪，珀尔娅渐渐要支撑不住——她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抓住。

隆洛……他现在看起来很不好，苍白的面孔上尽是疲倦和挣扎。

珀尔娅却因此又产生了一丝勇气，再度开口：“安东尼……不要放弃……你还不该死在这里！”

“安东尼！”

安东尼睁开了眼。

就在这时，金光忽然蔓延，刺眼得令所有人的视线都变为一片白色。

与此同时，珀尔娅和隆洛都感觉到浑身一轻，猝不及防摔在地上。

两人都立刻抬起头，看向那个立在原地，没有再被带走的人。

“……安东尼！”珀尔娅站起来，一时感到惊喜，一时又有些悲伤，甚至“愤怒”，“你还好吗……你……”

“我想起来了。”

“托利失踪后，我找了他很久，但……一直没有找到，是最近才……”

“我最近变得很奇怪，总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还……做了些不好的事。”

“不……那不是你的错！”珀尔娅立刻道，“是那个怪物……那个黑法术师的错！”

不是他的错吗？

安东尼有些恍惚地抬起眼。

人们，他熟悉的那些同学，老师们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

是恐惧、茫然、警惕……和厌恶。

好比无数次，他想要改变什么的时候。

“……隆洛。”

他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少年：“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他们之间说过很多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隆洛感觉到他说的是那天他扮作维克多时所说的话。

“那天……是你吗？”

“那些是我真实的想法。”

隆洛一怔。

“我……托利，或者其他人，都只是弱者，我们是河里的一粒沙子，是空气中微不足道的尘埃，哪怕我们再竭尽全力，也绝不可能触碰到‘真理’的一角。”

珀尔娅皱起眉，有着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会那么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所长，你做的一切也并非徒劳……”

安东尼望着她，忽然笑了笑：“你说得对。”

可珀尔娅却感到了一丝不安。

“薇拉，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众人一怔。

抱着手臂没有动作的金发女孩闻言勾起唇角：“真残忍呢。”

“等等……你们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金色的光幕升起，挡在了安东尼和两人之间。

安东尼缓缓从袍子底下拿出一把匕首，将它放到脖子边：“可我也始终相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切。”

“不……安东尼！”

鲜血染红了一片雪地，最后一缕黑雾消散无踪，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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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高墙【大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