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哥店的小钢珠有着魔性的吸引力。把一万元的纸钞从投币口塞进去,调整好手感转动手柄,机器画面飞快跳动着,伴随着“中奖”字样和节奏强烈的电子音乐,几千颗小钢珠哗啦啦地从出口掉下来,胡乱地砸落在残留着烟灰的瓷砖地面上和质感廉价的塑料盒子里。
宇野进店的时候选了很久的机子。从手柄的松紧程度到钉子的排列顺序,最终相中了第二排第三列那台明黄色的“大工之原”。“今天感觉能出小钢珠”,抱着这样的想法,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他就消耗光了刚从提款机里取出来的那五张热气腾腾的福泽谕吉。
隔壁三十多岁的女人摇中了概率约为1/300的大奖。三分钟的黄金时间掉出了整整十盒珠子,装不下的几颗滚落在宇野座椅边。眼尖的女人迅速趴在地上把珠子往怀里揽,然后像恶狼护食般抬头瞪了他一眼。
“妈的。”
心情极差的宇野踢了一脚自己的机子。差一点儿就选中旁边这台了,可惜幸运女神不愿意眷顾他。
用手头剩余的小钢珠换了一条菠萝味的软糖,刚放进嘴里,浓重的合成调味剂就让他泛起了恶心。准备用来吃牛肉饭的钱都砸在柏青哥上了,至少为了不空腹度过无事可做的下午,皱着眉头也要吞下去。
在征信社打工的宇野最近只接了一单调查外遇的案子。蹲在酒店门口拍了几张女方和上司的照片交给委托人,被说一句“这种模糊的偷拍不能当作证据啊”,连尾款都没付清便没有了后续。但调查的时候宇野就发现,其实委托人才是那个出轨两年、把情人搞大肚子的人,想利用征信社抓住妻子的把柄,自己好干干净净离婚,不必付任何抚养费。
碰上的都是这种烂人。
做不出业绩,所以没有脸面预支工资。前几个月身无分文的时候硬着头皮预支了一次,原本想留一半的生活费,但是经过三丁目新开张柏青哥店的那天没忍住发痒的手,等意识到时已经坐在散发着油漆味的机子前了。征信社的松浦社长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所有预支的工资都会按十天50%的利息算回到宇野头上。“我可是比外面的高利贷慷慨多了。”松浦笑眯眯地擦拭着听说价值500万的中式青花瓷瓶,“想要有钱花,就给我好好工作。”
征信社的事务所在歌舞伎町一栋有些年头的三层建筑里。一楼和二楼都是几家经营风俗生意的店铺,由于特殊的营业性质,白天经常出入这栋建筑的只有他们几个征信社的员工。所以在楼下看到那个陌生男人的时候,宇野大概猜到了他前来的目的。
男人带着细框眼镜,穿着一身和歌舞伎町格格不入的白色衬衫和西装裤,抬头看了眼建筑上的门牌号,又低下头仔细核对手中的名片。
“是找松浦征信社吗?”
听到声音的男人回头看向宇野。
“啊,是的。请问您认识征信社的松浦社长吗?我有事情想拜托他。”
虽然刻意隐藏着语调,但从他不算熟练的发音习惯来看,男人应该是上京不久的关西人。宇野刚想转身领他上楼,一个奇特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真不巧,松浦社长去九州出差了,下个月才能回来。”
“这样啊......”
男人失落的表情正中他的心思。宇野吞了一口口水,在看不到的地方按住紧张得发抖的手。
“不过社长出差前拜托我代理所有委托。要是着急的话,您方不方便交给我呢?”
宇野把谈话地点选在了一家从中午就开始营业的girls bar。倒不是说歌舞伎町没有正经的咖啡店,只是万一委托人不愿意马上支付调查费用,他还可以拜托在girls bar工作的梨香垫一顿饭钱。
男人显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自从走进来的那一刻起眼神就没从前方半米的地面上移开过,双手紧攥着胸前的公文包,被问到“请问您要些点什么”的时候也不敢抬头与兔女郎装扮的店员对视。
这样的人说什么都很容易相信吧。
宇野从男人手里接过名片,上面写着“近田力丸”四个字,公司是一家位于神户的出版社。
“我刚调来东京不久,还没有做新的名片,这个是之前的。”他解释说。
男人小心翼翼地拉开公文包,从半透明的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照片和资料,一张一张仔细地摆放在桌面上。
“我妹妹叫近田梦里,大学毕业后从兵库县搬到了东京。两个月前我和她因为一点小事大吵了一家,从那之后她的电话就打不通了。
“到东京以后我联系上了她以前一起打工的同事,但他们说她早就辞职了,最后一次见到是在歌舞伎町附近。
“我问过警察,他们说梦里是个成年人,就算一两个月联系不上也不能定论为失踪。”
男人紧咬嘴唇,原本白皙得没有血色的脸微微发红。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妹妹下落,不管是好是坏,任何线索都可以。”
寻人是所有委托中最棘手的案子。不像外遇调查,目标和地点都由委托人提供,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总能蹲到证据。但是寻人不一样。如果是调查对象主动消失,就算耗费再多时间,也有完全找不到线索的时候。这种费时费力的工作,不要说宇野,可能连松浦社长都会考虑回绝。
但这次情况不同。
把最后一口蛋包饭塞进嘴里,用手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装模作样地接过递上来的资料。
“唔……这可不好办啊。消失几个月的话,调查起来会很麻烦……”
宇野按住皱起的眉头,用余光观察着坐在对面人的表情。
“需要多少调查费用我都会出,只要能找到梦里……”
宇野伸出五根手指。
“起码得这些。”
男人歪着头,迟疑地盯了他一会儿。
“……五十万?”
“是五百万。”
“啊,这么多……”
“在东京就是这个行情。”
“我……我不太了解……”
男人窘迫地低下头,似乎这个数字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五百万其实只是个幌子,宇野并没想要索取如此庞大的费用。毕竟在征信社工作五年,只需通过简单观察,他就能从穿着打扮上看出对方的经济实力。
“本来应该收取五百万左右的调查费,但看在你是第一次委托我们征信社,又那么想找到妹妹的份上,我可以私人给你打个对折。”
看到男人稍稍送了一口气,宇野继续说道:“近田先生可以先付20%的订金,剩下的钱可以依照调查的进度慢慢支付。”
“太好了。”
坐在girls bar里的男人几乎要哭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