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后院伙房里养的几只散地鸡便交替鸣个不停。
后半夜经历了那样的阵势,从未见过世面的翡灵一直守在寝室门外,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然精力也经不住长期的消耗。
凌晨靠坐在石柱旁打盹的她,终究还是被鸡鸣吵醒了。
她吓得一激灵,赶忙站起身,回眸看着紧闭的屋门,几度想要上前伸手敲门,却因想起了昨夜卫阕的盛怒之威而心生胆怯。
正当门前踱步踌躇之际,屋门已然被打开了。
只见卫阕整理衣襟站在门口。
“家主!”
“守在外面一夜,辛苦了。”
俯视跪在面前的翡灵,卫阕侧目扫了一眼早就空荡荡的床榻,随即说道:“夫人受了惊吓,好不容易才睡着,除非她自己来唤或是我吩咐,不得在门外搅扰。”
翡灵叩首领命:“奴婢明白。”
待到翡灵刚刚起身,只见小家老踮着小步快速走到跟前,低声拱手道:“启禀家主,七殿下和五殿下携六公主已至府门外,特地求见。”
“你去将他引入前厅奉茶稍坐,我洗漱更衣之后马上就过去。”
“是。”
不多时,一身青灰长服的卫阕便来到了前厅,行至厅口遥相对着七殿下夜安和五殿下商仁拱手赔不是:“未知两位殿下亲至寒舍,卫阕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二人见状也迎了上去。
卫阕注意到,六公主青璇并不在场。
夜安抬手道:“不必多礼了,一个时辰前武库来报,说我先前从京师屯兵调到你府中护卫的兵士,又回到了原营,理由是因失察导致贼人闯入府中,惊扰了嫂夫人。说起来这些人都是我向阙兄推荐的,如今不得其用反倒给你惹了麻烦,特地前来登门赔罪。”
眼见身为皇子的夜安对自己躬身作揖,卫阕赶忙上前搀扶道:“殿下万万不可,臣当不起。”
一边的商仁则道:“我一早去七弟府上拜访,见他正急匆匆的出门,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想着先前长安暴乱后,也没有机会登门拜访,听说弟妹受惊多日闭门不出,在家安心修养,所以王子妃帮着准备了一些补品,已经交给了小家老,希望能够给他调养调养身子。”
对此卫阕拱手致谢:“有劳五殿下挂怀,拙荆并无大碍,昨日已蒙受太后亲自召见,不久长信宫寿诞夜宴,即可拜见两位殿下,到时必定当面致谢。”
“那就好。”
商仁点头笑了笑:“这件事我也听青璇那丫头说了,她...”
正说时,商仁侧目望去,方才察觉青璇不在,顿感诧异:“咦?这丫头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夜安笑道:“自打阙兄从皇祖母那里搬出来之后,六妹妹总把此处当家一样,也没少往这儿跑,这里的一草一木只怕我们谁也没她熟悉。”
赔笑之余,卫阕一想到空荡荡的卧房,再加上青璇的性子,顿时心中一紧。
虽说只有一瞬间的异样,却还是被商仁所察觉,他侧过身去低声问道:“怎么?那丫头会给你带来什么困扰吗?要不要我去把她叫回来?”
被商仁言辞这么一挑开,卫阕反倒不好找由头了,只得硬挤出一丝干笑回道:“不,没什么。”
商仁听罢笑了笑,随即提议道:“那便好,你成日里和太子亲近,我们这些其他兄弟想和你说句话都难,今日正巧我们也来了,一道品品茶聊聊?”
“也好,反正青璇还没有回来,等她疯够了回来一道走吧。”
有了夜安的表态,身为东道的卫阕也没有了其他选择。
“承蒙两位不弃寒舍简陋,卫阕荣幸之至。”
落座之余,他对着门外听侍的女侍暗暗使了个眼色,随即不动声色的邀请二人落座。
女侍不敢怠慢,待到远离前花厅,方才拎起裙摆快步跑向了后院。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当她赶到时,青璇已经抵达了寝房门前。
偏偏这时,翡灵刚巧洗漱好准备回房小憩片刻,见青璇直奔紧闭的房门而去,便急忙喝住了她:“何人!居然胆敢擅闯后院?”
刚刚抬起手的青璇,循声回望,见手挎木盆肩挑长巾的翡灵气冲冲的朝自己走来,一脸轻笑:“你是新来的女侍吧?也对,听说府中的女侍和家仆死伤大半,新添了不少人进来,不认识我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管你是谁呢?”
翡灵一把将青璇拉到了边上,自己挡在了正门口:“夫人昨夜受了惊吓,家主吩咐过不许搅扰的,快些离开。”
“夫人?”
隔着翡灵看了一眼身后的屋门,青璇点了点头:“就是那个霜伶?那我算是来对地方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正说时,只见小家老从廊道快步赶了过来,一路赔着笑脸:“小人问六公主安好。”
“六公主?”
翡灵一听瞬间愣住了,而小家老也立刻训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六公主无礼?”
从小到大哪儿见过皇亲国戚的翡灵,吓得当即双腿一软,手中的木桶也滑落在地,滚到了花圃之中,她本人也当即对着青璇叩首伏拜:“奴婢不知是六公主殿下尊驾,方才多有冲撞,还请赎罪!”
“我方才说过了,你又没见过我,不知者无罪。你退下吧,我要进去看看。”
可翡灵依旧跪在她的面前挡在门口,头也不抬,一动不动。
“怎么?没听到我的话?”
“奴婢听到了。”
青璇听罢面带不悦而问道:“既然听到了还挡在我面前,这可就是犯上了,知道吗?”
虽说浑身不断颤栗,可翡灵却依旧不肯让开身后的房门:“六公主恕罪,奴婢岂敢冒犯尊驾?只是昨夜贼人闯入房中致使夫人受惊,家主吩咐不得任何人搅扰,身为贴身女侍,奴婢不敢有违。”
“昨日姐姐入宫觐见太后,我已与她相识且一见如故,本来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邀姐姐去赏花的。既然她无端受惊,那我就更当亲自探视了。”
说罢,她便低头冷冷的瞥了一眼翡灵:“既然我这位姐姐架子如此大,那就烦劳女侍你替我进去通报一声,这总可以吧?”
一想到卫阕临走前的吩咐,翡灵撑在地上的双掌紧握拳状,不断的大喘气,直言回道:“恳请公主先行面见家主,得其准允之后...”
“放肆!”
不等翡灵把话说完,青璇终究还是厉声打断了她:“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得寸进尺了?一个区区的女侍竟然三番四次顶撞我,这般没规矩,你是仗了谁的势?”
一旁的小家老见状,也上前责难道:“没听见六公主的话吗?快进去通报夫人一声,这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女,夫人即便有恙在身,也不该将这金枝玉叶晾在门外不是?”
可翡灵却依旧没有听命而动:“公主千金之身,奴婢自然不敢开罪,可家主有命在先,公主气度不凡,想必也不会和我这样的下人计较的。”
“这会儿你倒是会给我架梯子了?”
青璇阴着脸扫了一眼半点动静都没有的屋门,冷冷笑道:“门外这么大的声响,门内倒是平静得很呐。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一样。”
眼看着青璇不依不饶,女侍感觉情形不对,便迅速转身跑向了前花厅。
而青璇稍稍蹲下身子,近距离俯视着匍匐于地不敢动弹的翡灵,低声道:“我听说阙哥哥这位新婚妻子的来路可模糊得很。大婚之夜举府遭难,可她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又平白无故、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相信她,你若是助我揭开她的真面目,算你大功一件,否则,就是共犯同谋。其中的利害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声音极低,除了翡灵之外,周遭没人听得清。
她抬手轻轻放在了翡灵的肩上:“你若是还不信的话,就自己推开门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的确,翡灵刚到长安未进府之前,也听到了有关于霜伶的一些风言风语。
可一想到她带着自己在后厨做点心、对自己丝毫没有主母的架子,就好像姐姐一样,她的眼神愈发坚定。
左肩微微下沉,使得青璇的手慢慢滑落了下来。
“奴婢不问家主和主母的一切,只知对他们不能有二心。”
“这可是你说的。”
青璇猛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不断发力令其呼吸愈发艰难。
眼看着她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爆绽了开来,小家老吓得不知所措。
“六公主,这...”
“小家老,你府中这位女侍不怎么懂礼数,我替她的主子教教,眼下腾不开手,就烦劳你去叫门通报了。”
小家老一番犹豫之后,便对着身后的女侍挥了挥手。
女侍见状上前便想要敲门。
可当她的手将碰到门板时,门却自行向内打开了。
“啊~~~~”
只见霜伶边打着呵欠边伸着懒腰从屋内探出身来:“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吵?”
“夫人安好。”
女侍见状哪里还敢多嘴,赶忙恭恭敬敬退到了一边。
微微睁开惺忪的双眼,她便见着青璇正掐着翡灵的脖子。
还有那万分震惊的眼神。
“六公主?”
霜伶主动行礼道:“未知殿下大驾前来,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见此情形,青璇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而翡灵则蹲在地上不断大口喘着气。
青璇起身笑答:“哪里哪里,听闻姐姐昨夜又受惊了,我放心不下,这才冒昧登门拜访,搅扰姐姐静养了。”
“是出了些事。”
直视其眸,霜伶淡淡笑道:“六公主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话落,她上前亲自将翡灵搀扶了起来,并为其掸了掸跪在地上时沾染的尘土:“我这女侍是刚从乡下找来的,难免不懂规矩,若是六公主觉着有何不妥的话,只管和我说便是,我自会教训她的。”
听着这软中带硬的话,青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看也是,这卫府上下比起我上次来之时,多了不少生面孔,也多了不少令人感到不快的人,若是有闲暇的话,真要让阙哥哥好好清理一番才是,省的碍眼。”
“这倒不必那么麻烦。”
同样听出弦外之音的霜伶,面不改色的回道:“怎么说我也是这卫府的主母,若是公主有任何不快,或是看谁不顺眼的话,直接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一语方落,她看向了不远处的小家老:“你说是吗?家老?”
架在两者之间的家老此刻已是汗流浃背,不得不拱手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