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借的什么书?”季方好奇地问。
徐熠还没把书放进书包去,便递过去给他看了。
“……安娜,卡列尼娜……?”季方侧头看着,念得磕磕绊绊。
徐熠点点头,季方又把他借的剩下几本书全拿来,放在腿上一本本念着书名。
——都是他没听过的书。
“都这么厚,你看得完吗?”季方抱着怀疑的态度。
徐熠不置一词,把厚重的几本书整整齐齐放在书包里,而后背上。
“走吧,回去。”
季方坐在摩托车上,一只腿踩在脚踏板上,懒散道,“每天待在家里有啥意思?带你去玩要不要?”
“为什么你就总是想带我去玩呢?我就想回家看书。”徐熠愤怒地看着他。
“真的?我不信。”
季方站在一个学渣的角度,不相信有这么乖乖巧巧的好学生,既不玩游戏,又没有别的娱乐,每天看看书,真那么有意思?
徐熠管他信不信,见似乎和这个男人说不通,转身就走。
平常来图书馆也是走路来回,没什么不行的。
“诶,别走啊。”季方勾起他的书包带,迫使徐熠转了一圈面对自己,无奈道,“好吧,回家回家。”
越和季方相处,就越知道季方很烦人。
徐熠知道他本性不坏。
但是,比如说你和他说一句,他可以回问你十句。
“这个多少钱?”徐熠只是来买个酱油。
“哦,难得来光顾生意。怎么买个酱油这么急?炒菜急着用吗?你看你今天是不是又没戴红领巾,小学生不是得带红领巾吗?怎么了,心情不太好?是不是没写作业被老师罚了?”
徐熠:……
他留下五元钱就走。
“诶,这钱不够啊,这瓶酱油八块!”
徐熠忍着火气,生硬地折返,从兜里翻出三张一块钱,重重拍在柜台上。
看着徐熠怒气冲冲的背影,季方不由得无声地大笑,无声地重拍桌子。
逗这种小孩也太好玩了。
季方重新坐回椅子上,椅子已经被他换成了可旋转软椅,可惬意了。
他转了转椅子,随即继续电脑单机游戏。
“回来了?”徐若萍正炒着菜,见徐熠进门,招呼道。
徐熠点点头,把酱油放在灶台上。
“自从隔壁这个小伙子来了之后啊,真是方便,楼下就可以买东西。——我听邻居大爷大妈说,上回楼下张奶奶生病了,他还帮忙把人送去医院了。王大爷家里灯泡坏了,也是他帮忙修的。”徐若萍喋喋不休,“楼道里灯泡看样子也是他安好的。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啊——”
徐熠在一边默默的听着。
季方在邻里风评还是挺好的,现在连母亲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半天,徐熠道,“……他的纹身布满整个手臂,可恐怖了。”
徐若萍愣了一下,把菜装入碗中。
随即她蹲下身来,捧住徐熠的脸,语重心长道,“熠熠怎么也以貌取人了?我们看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最重要的是,用心去感受。……纹身的也不一定是坏人啊,是不是?”
徐若萍见徐熠不肯回答的倔强样子,只好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子,“好了,来吃饭吧。”
徐熠摸了摸鼻子,“好。”
明明对自己就一副恶劣的样子!徐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春天真的到了,万物复苏,楼前的海棠开得灿烂。
季方正玩着联机游戏,看到路口出现的徐熠,不由得逗弄心又起。
他笑着喊道,“诶——”
徐熠还是神情淡淡地走过去。
本就是一切如常,季方本重归游戏了,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立马摘掉耳机追了上去。
耳机里传来队友的怒吼,“特么干嘛去了?!搁这不动??”
季方三步并作两步,拉住徐熠,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那不显眼的伤口。
新的,但是很小,得亏是季方眼尖,不然根本注意不到。
“谁打你了?”季方严肃地问。
徐熠甩开他的手,继续上楼,“没谁。”
“看你这表情,明明就是有谁。被欺负了?”季方跟上去。
徐熠冷漠地回头,“就算我怎么样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啊?是我爸还是是我哥?一天天就知道烦人,话还贼多,别这样摆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好吗?我不需要。请保持人与人之间的合理距离,好吗?见面就当没看见吧。”
“你这小学生咋对我这么大意见呢?”季方不解,他理解为是叛逆期。
“我不是……小,学,生!”徐熠终于忍受不了了,朝他吼出这句话,就飞快跑上楼窜进屋子里。
书包被他随手一扔,他倒在床上。
敲门声没有重重地响起,徐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平复好心情开始写作业。
“咚咚咚!”
徐熠无奈地看了下表,确认是季方后不想去开门,可知道如果不开,季方就会一直敲。
徐熠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
这回门户大开,季方都惊了,愣了愣,随即笑着看向徐熠,“啊,舍得开门了。刚刚还说那么伤人的话,是不是后悔了?掉小珍珠了?”
徐熠把门一关。
季方连忙上前抵住门,“诶诶诶,别。”
徐熠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稍纵即逝。
季方没发现,等他看向徐熠的时候,徐熠正坐在桌子前,冷着脸等他说明来意。
季方手上是一袋药,看样子是刚买的。
徐熠呼吸一滞,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扫视着季方。
他实在不理解,世上还有这种人。
到底为什么?一般人被凶,别说是给好脸色,不打架就算好的了。
季方不仅不生气,还巴巴的凑上来给自己买药。
“你有什么目的?”
“你这个小孩子张口闭口就是目的,人类之间的友爱呢?”季方把碘酒和包扎的东西甩到他身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徐熠伸手抱住塑料袋。
屋子不大,本来只有一间房,把客厅隔开做了一间房,因此更显得狭窄。
季方这五大三粗的块头,待在这都很有拥挤感。
“你看,你妈也不在,受了伤只能自己忍着。……一点也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十几岁就不是小孩子了。十八还成年了呢。”
季方有些无奈,“你有理。怎么受的伤?”
徐熠瘪瘪嘴,“一个男同学弄的。因为他喜欢的女生喜欢我。”
季方啧啧叹道,“这么小就开始谈情说爱了?真是早熟。”
“班上早恋的可多了。老师都管不过来。”徐熠拆开棉签,涂上碘酒往伤口上戳,“嘶”地一声。
见他这样,季方看不下去了,把棉签抢过来,他帮他涂。
“……”徐熠本来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转移话题道,“别告诉我妈。”
“我可不多嘴。”
“你话很多啊。”
季方无奈。
徐熠对每一个企图闯进他生活的人都抱有敌意,从来都是冷漠以对。
识趣的人自然会退开。
当然不包括一些脸皮特别厚的人,非要观赏徐熠脸上各种生气的表情。
徐熠反抗无效,不理解为什么会搬来一个这样奇葩的邻居。
“你这个小卖部迟早会关门,趁早自己关了吧。”
徐熠曾经这样提出建议。
“不会啊,生意挺好的。”
徐熠无言以对。
有的时候人与人的沟通就是这样无效。
他以为季方就会这样永远无忧无虑,吊儿郎当,不谙世事下去,可当他看到一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季方时,他头一次浑身上下散发着入骨的恐惧。
只觉得世界都模糊了,眼前蒙着血雾。
徐熠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一般的剧痛,他偏头看着不远处失去意识的男人。
鸣笛声响个不停,人声吵闹,一句也听不清。
意识逐渐飘忽,徐熠却强撑着,眼睛瞪得死死的,人来人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120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直到看到季方被抬进救护车里,徐熠小小的身躯才终于扛不住了,昏死过去。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季方本会没事的。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
十字路口车来车往,一辆车直冲冲朝徐熠疾速开过来,徐熠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葬身车底,一道黑影如天使降临,将徐熠护在怀里。
带着淡淡的花香,紧接着便是骨裂,血液四溢的味道,还有“滴——滴——”的声音……
徐熠喘着粗气从病床上惊醒,在梦中不停循环着车祸的发生,他冷汗直流,双唇发白。
病房的仪器毫无感情地运作着,徐熠面色苍白,伸手就把手上针管扯掉,翻身下床。
血液润湿不合身的病号服。
医院一阵混乱,似乎那场事故不止两个受害者。
徐熠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有感应似的一路走到抢救室,如木偶人一般地站在角落。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路过的护士嘴里传来零零散散的话,被徐熠听到,他无助地抱紧自己。
“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病床上去!”负责徐熠的护士连忙来拉他。
徐熠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季方呢?……季方呢?季方呢?!”
“你是说那个伤得很重的男人吧?他已经经过手术在病房休养了,放心,还活着。”
徐熠被带到季方病床门口,看到躺在病床上只有嘴能动还在和护士调笑的季方的时候,心中不知道什么心情。
“啊,小徐熠来啦。”季方微微偏头。
徐熠的泪水就像瀑布一样喷涌而出,因为哭的太过惨烈,又晕了过去。
季方笑了,一笑就又牵动了伤口,又痛得直抽气。
可他实在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