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念踢掉了高跟鞋,挺得笔直的背在踏入门的一瞬间垮了下来。
屋子里静悄悄,外面的路灯把阳台照得昏暗又明晰,但另一半客厅却隐没在全然的黑暗里,很适合倒在沙发上,一边被黑暗包裹,一边心向光明地发呆,这种环境很安全,能够缓慢回复人的安全感。
关时昔没有回来,苗念拒绝了她想要回家的请求,因为她压根不想在今日和关时昔再聊些什么,对辅导员说出那些话固然帅气,但等到真的见到关时昔的时候,那句话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录音是真的,关时昔在和谁主动承认她喜欢女人?
苗念第一次听见关时昔用那样的语气。
厌倦、漠然,又满溢着某种深深的情绪。
她听见的时候,胸腔里只有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是谁在逼关时昔说这些话呢?她喜欢女人又怎么了?她还喜欢养她到大的姐姐呢。
但等推开了那扇门,离开了密闭的办公室,愤怒蓦然被浇灭,露出底下湿漉漉的柴薪来,每一根上面都写着在意。
对,苗念在意得要死。
是谁揭开了关时昔的心防,又是谁知道了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本应该是她和关时昔两人的呀。
就好像你养大了一只小狗狗,狗狗的世界永远只有你,每次回家她总是很热情地扑上来,即便你将她教得很好,让她不会再用身体挨挨蹭蹭,可她的眼神总是牵挂你,亦步亦趋。
你习惯了从她身上汲取情感需求,你以为你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关系,她对你永远没有秘密,多么乖巧听话的陪伴啊。
即便你经常赶她出去自己狩猎,但不妨碍她每次都会乖乖地回来。
但是某一天你突然发现,这只永远只在你面前露出肚皮撒娇卖乖的狗狗,在外面有了新的朋友,她变得很陌生,可陌生的一面只有你没见过。
这时候你才发现,原来你养的不是狗狗,而是更凶性的狼。
狼是不会听话的。
苗念翻了个身,每根头发丝都带着火锅味,可苗念却不想动,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到长长地叹了口气,屋子里极静,好像连叹气都会有回声。
*
梁玉紧张地舔了舔唇角,她面前坐着晋思影,两个人在快要关门的食堂里接头,好像生怕被哪个人发现。
梁玉把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鬼鬼祟祟得像是在等接头暗号。
晋思影get到了这份暗号,她面无表情地舔了一口冰淇淋,梁玉看在眼里,不自觉地跟着吞了口唾沫。
晋思影没有错过梁玉眼里的渴望:“想吃就买。”
“我要减肥。”梁玉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刚刚在饭桌上,你为什么不让我问?”
一顿饭大家吃得心思各异,除了晋思影填饱肚子,其他人都很象征性。
晋思影三下五除二把最后一点冰淇淋卷进嘴里。
梁玉眼巴巴地,还给她递水,又奇怪道:“如果是很重要的秘密,没道理你知道但我不知道啊。”
“喂。”晋思影说,“你跟关时昔更要好,但请不要拉踩我。还有,你的表情出卖了你,不是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梁玉猛吸一口气,憋了几秒钟,又猛地吐出来,她如此反复几次才将浮在脸上的复杂情绪压下去。
“我早该知道的……”梁玉喃喃,回忆开始攻击她,许许多多以往完全没注意的细节环绕在眼前,她现在说不清是失落更多还是其他的。
晋思影开始啃下面的蛋卷皮:“那是祥林嫂的台词。”
梁玉捂脸:“我和祥林嫂也没两样。”
“为什么这么破防?你又不喜欢女人,更不喜欢关时昔。”
梁玉放下手,表情变来变去,最终定格在深沉上:“就像你一直以为某个人是无心无情、身上写满了注孤生的酷姐,她的归宿就是一直这样永远清醒地酷下去,以后去当明星我都不意外,但她摇身一变成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叛逆少女,你什么感想?”
晋思影咬了一口蛋卷皮:“原来你们都是这样看她的。”
梁玉拍案而起:“你不是吗!多恐怖啊!多不可置信啊!我甚至参与过修罗场!”
晋思影一愣:“修罗场?”
“你没去,但我和格格看见了。怪不得我说那天气氛怪怪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梁玉越是回忆,脚趾越是扣紧,“我以前都在做些什么啊!”
梁玉扣紧了自己的头发,想让头皮发麻的感觉缓一缓,但知道了真相之后,梁玉反而完全无法平静了。
“我是不能理解。”晋思影吃完最后一口蛋卷皮,这支由梁玉请的冰淇淋被彻底消灭,她擦了擦手指,蹙眉道,“你是不是崇拜关时昔啊?”
“我——”梁玉一时语塞,她泄气般趴在桌上,“明明比我小一岁,但她做事永远坚定,永远笔直前进。这种人就像火焰,让人一看到就觉得暖和。”
“暖和。”晋思影品味了一下这个词,“她的外貌看起来可不暖。”
梁玉说:“外冷内热啊。”
晋思影思索片刻,承认道:“好吧。”
“所以我不明白,她怎么会——怎么会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
晋思影撩起眼皮:“不可能?”
“那可是她姐姐啊。”梁玉放轻了声音,表情也变得茫然,“世界上这么多人,她偏偏喜欢了一个最难过的。”
“你到底是替她惋惜,还是担心?”
“……都有吧。”梁玉扣了扣手指,“我只是觉得,那位苗念姐姐一点都不喜欢时昔,她会很辛苦的。”
晋思影说:“那可不一定。”
“嗯?”
“我是说,”晋思影一巴掌糊上梁玉的额头,“操心别人的姻缘做什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十一点,食堂大叔开始赶人。
梁玉起身,和晋思影一起往回走。
学校处在郊区,背靠山水,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天空显得格外宽敞。
梁玉走了几步路,突然将手机拿了出来。
“有件事我还是想和关时昔姐姐说一下。”
晋思影说:“你之前叫得可没这么生分。”
梁玉充耳不闻,手上却噼里啪啦地打字。
等到她们快到寝室楼下,梁玉才将消息发出去。
“你是写了篇小作文?”
梁玉把手机放在胸前,像是神父捏着十字架祈祷,庄重道:“我跟她说了陆潜的事情。”
晋思影的表情淡了下来:“你没有得到关时昔的同意。”
“但今天她来学校,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不代表你可以越俎代庖。”
“晋思影,我发现你很奇怪,一个暑假过去,你怎么变得这么关心时昔?”
晋思影突然有些怔忡,人是会自我欺骗的生物,有时候脑子说,这件事应该这样做,那件事应该那样做,但要问原因,脑子会说sorry,我也不太明白,总之这样做就对了。
于是就这样一直往下走,走到以为正确的路上。
但等到某一天,另一个路过的人跟看傻子一样地看她,并且不明白地问,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人才会突然间恍然大悟,那份答案不在脑子里,在心里。
晋思影心想,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关时昔冲动之下跟她分享秘密吗?
因为她窥见了一扇铜墙铁壁背后吸引人的光景吗?
晋思影说:“你也觉得关时昔很帅吧。”
梁玉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份上,但她表示赞同:“不都说了吗,时昔是我见过的一等一的酷姐。”
“那就对了。”晋思影甩开梁玉迈步向前。
梁玉愣了一下,起身就追:“你什么意思?”
“帅气的人拥有特权。”
谁让关时昔曾经见过她最落魄的样子呢?
所以在她这里有点特权,也是应该的吧。
“你回寝室,还是跟关时昔通个气。”晋思影说,“别让人家姐妹俩因为这事吵架。”
梁玉捂着脑袋说:“你别说那个词……我脑袋里还没更新。”
“……”
被人这样议论着的关时昔在干嘛呢?
关时昔在发呆。
发呆是好文明,无数念头在脑袋里来来去去,却留不下半点痕迹,这种抽离人世的感觉,除了彻底死亡,也只有发呆的时候才有了。
关时昔不知道苗念到家没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签收她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关时昔花了大价钱,给苗念买了个根雕,这玩意儿艺术性很强,但也很实用,关时昔特意挑的是平整一点的,要是哪天不想当摆设,还能当摆件。
今天是苗念的生日,苗念不让她回家,说是有点累了。蛋糕在火锅店吃过了,五个人分食。
累不是个好词语,也不是个经常在苗念嘴里出现的词汇,苗念到底来学校做什么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关时昔听见了林宣阁在楼下小声地跟男朋友打电话,而她自己只能在上铺装耳朵聋了或者眼睛瞎了,总之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去当电灯泡。
林宣阁是个相对更内向的女孩子,关时昔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没人敢轻视她、欺负她,林宣阁不一样,她的内向没有攻击性,所以被骚扰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关时昔思绪漂流到这里的时候,她翻了个身,手臂枕在脑袋下面,眼睛睁着盯着墙壁。
一个讨人厌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很快被关时昔挥出去。
如此宝贵的发呆时间,不应该浪费在恶心的家伙身上。
关时昔合上了眼。
下一秒,寝室门砰得打开。
梁玉走到关时昔的床位下,仰着头小小声道:“时昔,我把陆潜的事情跟你姐姐说了。”
关时昔一下子坐起来。
九月二号是周六,但陆潜今天要加班,所以在跟女朋友说了之后,他重新坐在位置上,等着搞定他那部分工作。
晚上八点四十,最后一点边角料糊弄好后,陆潜拿起包站起来。
包是女朋友买的,情侣款,上面印着一个卡通的小男生,跟女朋友的小女生是一对。
但女朋友并不知道陆潜其实有同款,这种印花前年就流行过了,今年不过是翻红。
加班时间实在太迟了,电梯里只有陆潜一个人,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拨弄了一下刘海,确认自己的形象依旧比公司百分之九十九的男性更加帅气时,他满意地笑笑。
但等到一楼,电梯门一开,陆潜的笑容微微凝固在脸上。
再次强调一遍,关时昔很高,一米七五刚好能和陆潜平视,但陆潜讨厌她该死的目中无人。
关时昔迈着步子走过来,像一只猫一样轻盈:“聊聊?”
以为能写完暴打渣男……
下章继续,明天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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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