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苗念醒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热闹的烧烤店。
时间仿佛在昨天和今天之间进行了剪切,白天上班的记忆被揉吧揉吧扔进了外太空,苗念真正有清醒的实感,是在步入烧烤店的时候。
人声鼎沸,各路或明显或隐晦的打量在她踏进来的一瞬间,簇拥在她身边。
在目光的激励下,灵魂被重新塞进了躯壳,苗念瞬间活了过来。
很难说苗念是因为什么而清醒,但后悔肯定占据了不小的比例。
昨天的饭菜里肯定有**汤。
苗念瘫着脸想。
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苗念难得的没有做表情管理——她根本做不出来。
好多人。
每一张都是陌生的脸。
这些都不是她的同事,也不是需要她拉近关系的客户。
他们只是单纯的、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陌生人,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她们”,好像她们是特别不一样的那种陌生人。
烧烤店几乎被包场了。
苗念见过太多人,大部分都有一个共性——他们都会下意识地先关注她的容貌。
按照大众审美,苗念很符合大气、靓丽的定义,再加上后天练就的亲和笑容,苗念总给人一种努努力就能追上的感觉。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真正接触到苗念的人才会明白她有多挑剔,又有多难搞。
苗念习惯了旁人的目光,可今天与往常不一样。
她的身边还坐了个关时昔。
苗念以关时昔“家属”的身份出现在了别人的团建场合,很新奇的体验。
更新奇的是,苗念意外发觉,关时昔人缘竟然还不错。
光是过来找她聊天的就有好几个。
他们嘴里说得都是苗念听不懂的名词,她没有兴趣加入聊天。在菜还没上来的时候,苗念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喝茶。
杯子里很快就见了底。
关时昔像是脑袋后面也长了双眼睛,扭头对她说:“别喝太饱。”
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苗念放下杯子,一只手扣在了桌子边缘,一只手撑着额头。脸埋下去,对准桌面。
真奇怪。
那么吵的场合,是怎么把每个字、甚至说话间的吐息都感受得那么鲜明的。
背景音在那一瞬间变得空白,苗念捂了一下脸。
关时昔又问:“很热吗?”
苗念放下手,扇了扇:“是有点。”
“我让他们把空调开低点。”
“这么多人,低了也没用。”苗念低垂着眼眸,很快,她抬起脸来,“水喝多了,我去上个厕所。”
关时昔听话地往后挪,在桌子和她人中间露了条缝出来。
苗念和她坐得恰好靠墙,位置紧张,连缝隙都逼仄。
苗念很努力地往前挤,却在拔腿的时候用力不均,没站稳,一下子坐了下去。
她的位置不巧,径直坐在了关时昔岔开的双腿中间。
作为受力的人,关时昔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她很快握住了苗念的手臂,拦住她往后仰的力道,不让苗念惊慌之下继续倒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苗念整个人就嵌在了关时昔的怀里,像一只大号的洋娃娃被公主抱。
不知为何,饭桌上有几秒诡异的寂静。
关时昔没动。
苗念在看见关时昔的眼睛时,终于反应过来。
她用比坐下时更快的速度站起来。
“我……”顿了下,“我过去。”
关时昔的怀抱瞬间空了,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追随过去,像是飞蛾追随着火光。
苗念等了一会儿,见关时昔只是看着她,还是没动作,她拿膝盖抵了一下关时昔的腿,重复道:“我要过去。”
关时昔很快让开。
苗念一路急步,好像身后有人在追似的。
过了一会儿,坐在关时昔另一边的同事终于从手机屏幕里拔出视线,她刚刚在回男朋友消息,没看见这场突发事件。
于是她侧头就看见关时昔一只手慢慢摩挲着腿上的布料,眼睛虚无地瞟着远方,似乎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愣了一下:“沾东西了?”
关时昔回答却很快:“没有。”
“那你搓一搓的,干什么呢?”
关时昔安静片刻:“在想空调是不是开得真的很热。”
“……哈?”同事有些莫名,“热就让他们调低点呗。”
关时昔凝视了同事几秒:“你不懂。”
……谜语人是吧。
同事憋着气,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关时昔旁边不知何时空了下来。
那个跟着关时昔一起来的美女呢?
*
等到苗念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饭桌上又恢复了热闹。
这次苗念汲取了教训,几乎是贴着桌边走,没有再发生挤得落在关时昔怀里的事。
关时昔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等苗念正式坐下后,她又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了。
有吃的,大家能边吃边聊,气氛融洽了很多。
作为这桌唯一的新人,免不了成为话题中心。
“小关是X大的吧?好像还在读大三?”
关时昔放下筷子,安静地回:“九月份开学就是大四了。”
“那到时候你还回学校吗?”
“这边有个小项目,能单独拿出来给我做毕业论文,所以我应该不回去了。”
“也是,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了。”主动提出话题的是个头顶稀疏,一眼望过去完全能看见锃光瓦亮的地中海男人。
他虽然秃顶,但长相语气倒是温和。
和人说话都是笑眯眯。
关时昔又和他客套了几句后,话头紧跟着被另一个女人接过:“都下班了,还聊这些,无不无聊。”女人嗔笑着,“我们这桌带家属的,就两个,一个是Leader,一个是小关。话说回来,这位是小关的——”
苗念说:“姐姐。”
女人有些讶异,看看关时昔,又看看苗念,过了会儿,她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姐姐。”调子拉了老长。
苗念不知为何有点突然紧张,她舔了舔嘴唇,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我今天就是来蹭饭的,不用在意我。”
“说什么蹭不蹭的,都是公司福利。小关既然来了我们公司,这些也都是她应该享受的。别客气。”女人是隔壁测试部的小组长,关时昔之前和她有过几次交流,也不算陌生。
苗念心想,不愧是大厂,竟然这么大气。不像她们公司,团建但凡多一个人,策划人都要尖叫了。
思绪漂移间,斜地里一双筷子伸了过来。
关时昔说:“给。”
一条炸得酥脆的、亮澄澄的小黄鱼落到了苗念的碗里。
苗念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没注意,夹了不喜欢的虾仁,但已经被她自己戳烂了。
小黄鱼刚好盖下去,也是她爱吃的。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女人笑容加深,带着调笑的口吻道:“原来小关对家里人这么体贴呢,往常我们可见不到这么温和的小关。”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是啊。”
关时昔筷子一顿:“张姐言重了。”
“看,说话还文绉绉的,多生疏。”女人说,“我之前不相信小关会笑,直到今天才发现,小关原来真的会笑,还笑得很好看。要是早两天发现,得迷死我们公司多少男人。”
苗念莫名梗了一下:“办公室恋爱……不太好吧。”
“也就是说说。”女人说,“不过还真有来问小关联系方式的。小关,跟你姐姐讲讲,这一个月你收到了多少暗示了?”
苗念的眼睛移了过去。
关时昔筷子伸到牛肉前,她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我吗?没注意。”
“怎么可能。”
牛肉又被放到了苗念的碗里,伴随的是关时昔清澈的声音:“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当啷一声。
杯子连带着筷子一起落了下去,所有人都被声音吸引,朝苗念这边看过来。
苗念手忙脚乱地弯下腰去捡,关时昔扯住她,从另一边的小推车上拿了新的。
“给。”
关时昔盯着她,苗念有种莫名的、被棉花糖包裹的错觉,虽然很柔和,却黏得让人无法脱身。
关时昔说:“不用捡,有新的。”
*
晚上回家后,一身烧烤味的两人决定洗澡。
苗念接了个电话,示意关时昔先去洗。
等苗念聊完,关时昔那边水声恰好停下。
“苗念!”关时昔在浴室里喊。
“干嘛!”苗念同样扯着嗓子应。
“洗发水没有了。”
苗念说:“你昨天不才洗过头么?”
“不行,有烧烤味。”
“还挺讲究。”苗念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去给关时昔拆新的洗发水了。
等找到之后,她侧着身子,视线尽量不往里面看:“给。”
湿漉漉的手蹭了苗念一下,苗念赶忙将洗发水往上移,递过去:“在这儿。”
关时昔摸索着接了过去:“谢谢。”
浴室门重新关上,跑出来的热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苗念总觉得手背上那块皮肤还是湿的,便多扯了两张纸擦拭。因为太用力,被擦过的地方慢慢浮现起红痕,但擦了一会儿后,那股感觉依旧挥之不去,苗念只好放弃。
关时昔洗澡向来很快,没有十五分钟就出来了。
她披散着头发,又长又直的湿发搭在肩膀上,很快晕染开几块湿痕。
关时昔弯下腰找吹风机。
苗念与关时昔擦肩而过,一股区别于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淡香浅浅地沾了一下,随着她踏入浴室,马上消散不见。
苗念开始放水,水声哗啦哗啦。
但她的思绪却全然不在洗澡上。
……看见了。
关时昔弯下腰的时候,她正好看见了。
没有谁会在洗完澡后还穿内衣。
苗念缓缓、缓缓地靠着瓷砖墙面蹲下去,捂住脸。
第一次发现,关时昔身材很好,也很完美。
和她喜欢过的女星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
苗念久违地做了个有关以前的梦。
梦里她十五岁,还在上初中,正是人嫌狗憎的叛逆期。
虽然长得乖巧,但很遗憾,苗念从小就不是什么乖巧的人。
所以在有男同学第一次对她开黄腔的时候,苗念第一反应是拿起书扇他。
性这种东西,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总是要先女人一步,得益于同样人嫌狗憎的青春期男生,苗念对这方面的第一印象是厌恶。
性不是羞耻的,但它被拿来打趣女生的时候,就变得不可说起来。
初中历史老师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长得又白又漂亮,一双大长腿似乎无处安放,总是引人注目。
有些男生就为了多看一眼,会刻意说:“老师,板书写得太下面了,看不见,能不能写高一点。”就为了看历史老师那双又白又长的腿。
苗念觉得恶心。
但没过几天,回到家后,苗念第一次做了那方面的梦。
梦里一会儿是老师白净的腿,一会儿是她喜欢的女明星的手。
共同之处是,她在梦里抛弃掉了所有世俗道德,只觉得欢喜。
苗念终于认识到,自己原来是喜欢女人的。
会想要和女人牵手,接吻,甚至做更多的事情。
被封存的、朦胧的过往被冲开,苗念有些惶恐,但紧跟着便是压抑。
她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这是不对的。
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不行。
苗念睡梦中蹙起了眉,怎么梦到了那么久远的事情,就在她要挥开那些有的没得的过去时,场景突然变幻到了浴室。
关时昔披着湿漉漉的长直发,打开浴室的门进来,微微弯腰,眼睛看着放着水却独自蹲在地上的苗念。
她的头发在往下滴水,意外的,落下来的水却不是冰凉的,反而热热的,要烫到人的心里去。
苗念就被烫得撇开眼神,“关时昔”却伸手把她轻轻柔柔地掰了回来。
“好看吗?姐姐。”
喉咙蓦地干涩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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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