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宽阔而金碧辉煌的妖后寝殿之中,在凤榻的一角不断瑟瑟发抖的白色幼狐靠在金丝的凤被的一角,抬起爪爪擦了擦眼泪。
这里好陌生,好可怕。
目光所及之处的宫苑之景与记忆中的景象所重合,如同遇到危机的野兽一般,小狐狸跳下凤榻向着门口跑去,立起身子不断用狐爪拍打着厚重的宫门。
这不是个适合狐狸生活的好地方,她要回去。
她想要回到她的好朋友,还有桃花山的大家的身边去。
然而这一敲却引来了好多人,这些人都身穿着同样的衣服,躬身而入,个个手上都托着装有各种物品的托盘。
“妖后大人,请让奴婢们为您服侍。”在因阵势过大而被吓得微微后退的幼狐面前,被内务府分来专门任命服侍妖后大人的侍女们跪了一地,行礼说道。
“不要。”见到此景,桃之遥呆了片刻,接着忽然两行泪就从溢满委屈的狐眼中滑落,垂着耳朵和尾巴偏过了头,一脸难过和倔强。
“我不要你们服侍,桃桃要出去,桃桃要回家。”
“妖后大人……”一脸为难的侍女们悄悄对视了一眼,再次行礼后,跪拜道,“如果没有主上的旨意,奴婢们是万万不能放您出宫……”
听了这话,本就蔫蔫的幼狐宛如当头一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跑回了高高的殿门之下,狐爪继续不断地敲打着殿门。
砰砰砰的砸门声响和幼妖的呜咽在深夜不断回响在妖后寝殿附近的廊间。
及至了快为天明之时,幼狐的力量几乎用尽,连抓挠的动作都变得无力,小狐狸也依然倔强着神色,蹲坐在门边。
“妖后大人……”一整夜间,身后侍女们的担忧的泣音也不断地传来,妖后大人本就还是幼妖,一整夜间就这样熬身体又怎么能够熬得住。
“呜呜……呜呜呜……”看着身边这些人毫不所动的神色和那好像无论如何都破坏不掉的金门,桃之遥慢慢地绝望了下来。
转身路过那些托盘上呈着的精致的佳肴和明显是专门为刚化形的幼妖准备的衣物,边哭边向着刚才躲起来的榻间走去。
白绒绒的狐狸缩至床角,可伶兮兮地面向墙壁团下,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尾巴里。
桃之遥明白,这些人在阿音再来之前是不会让她走的。
刚刚被阿音带回来时她已经看到过了阿音的原形,阿音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青鸟和平凡的妖兽,而是凤族,是她们口中所说的妖王大人。
阿音其实一直都在对她说谎,小狐狸疲惫地趴下后,想起这件事更加地委屈巴巴。从初有灵智起,她就认为伴侣之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坦诚。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她也再不要……再不要喜欢阿音了。
当夜在妖王试炼的封武山上。巨大的封锁阵内,面容矜贵的女人眼眸赤红的猛然一抬臂间,就已火光漫山,碎石冲天。
久未出现的灼烧的痛意流淌在凤翎音的血脉深处,激活着业凤血脉的战意,发泄过程中也无时无刻不在撩动着嗜血之欲。
然而这些都远不及心中之痛,道道功法爆炸之后,只余剩着中心垂眸立于缓慢落下的尘烟之中的女人,宽大的袖袍下指尖滴落的点点血滴述说着寂寞。
封武山之上的近臣们,无不都凝神敛袖等待在结界之外。此地自主上成年之后已经许久都未来过,而少年之时的主上每次到来无非都是因为有着无法破解的难题和难以宣泄的悲伤。
封武山结界内。
及至天光熹微,已然衣袍凌乱的女人才背对着山崖仰落于深深的潭水中,轻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沉沦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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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天色大明时,妖后寝殿的殿廊之外,守卫内臣们对着眼底潜藏着莫名情绪的女人躬身跪拜。
“妖后大人昨夜可安好?”美人的王袍之下,玉足仿若凌空而踏,苍白的手指推开殿门之前突然顿住,对着身后殿中的众多侍女问道。
“奴婢失职,请主上降罪。”侍女们闻言都于身后缓缓跪下。
“妖后大人从昨夜到现在这个时辰一直都不愿离开原地,不肯化作人形,也不曾进过膳食。”
良久,帝王停留廊间,之后沉声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把门打开,然后你们就都先下去吧。”
两侧的殿门被缓缓的打开,又应声合上,女人曳袍行走,在金色的地面上漾出莲花般的阵阵神波。
女人行至凤榻之前,站在帐边垂荡的层层轻纱之外,看着瑟缩在一角背对着殿内的幼狐沉默无声。仅仅一夜过去,幼狐光滑的皮毛就已变得杂乱和粗糙。
凤翎音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丝毫不曾动过的早晚膳食之上,心中蓦然一痛,红了眼角,低头自嘲一笑。
幼妖的表达方式总是最为直接和坦诚,如此分明是因为对她无意了,所以就对妖后殿中再美味的膳食都无意了。
可见她的伴侣对于留在这里,是真的不愿意。
哪怕她是妖王,这里是整个妖界最为奢靡华丽的凤凰宫殿。
“为什么不用膳?”女人清冷的声音压下,面对着帐内问道,瞳孔幽深看不出悲喜。
话音落下,床角处的小狐狸白色的耳尖一动,爪爪微动,转了过来。
这么久的相处以来,她对于自己的伴侣的气息已经非常熟悉,其实刚刚阿音刚一进来她就已经知道了。
“阿音……桃桃喜欢生活在桃花山,喜欢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不喜欢、不喜欢这里,也不想当这里的、这里的妖后大人。”
幼妖本来就因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蔫蔫的样子显得憔悴非常,说着说着又因为本能地觉得心中很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让向来面对朝事战事都能气定神闲的帝王在袖袍之中的五指蓦然狠狠握紧。
小狐狸的肚子本来就饿扁扁了,再想到离开这里以后要没有阿音的生活,更是细弱地继续抽抽噎噎。
不论她怎么骗自己,她还是喜欢阿音,想要和阿音在一起,可是、可是阿音对她凶,她也不要再和欺骗过自己的妖兽在一起,更不想要住在让狐害怕的宫殿里。
“桃桃。”女人的手指微动,凝眸于自己本来已经想要接回宠爱的小狐狸,眼角绯红,气息深沉,按耐下心中的疼痛。
“明日你便可回到桃花山。”
话至于此,帝王止了声,对着自己认定的小伴侣告别般细细凝看,上扬的凤眼微红,却仍勾起了一丝笑容。
“前提是,桃桃今天之内要肯用膳,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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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妖后大人刚刚已在妖后殿内用过晚膳,另外,门外青鸾大人求见。”弯月高悬之时,在凤殿的御书房内,有近臣走入贴耳禀报。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烛灯之下,女人批示奏折的笔尖一顿,接着便从容地流淌了下去,直至因为青服男子的跪拜而抬起了眼。
“主上,臣归来之后思及百年之前的妖魔一战中盘瓠一族对战胜有功,臣想请旨每月定期前往桃花山,为山脚下居住的那只盘瓠幼妖提供补恤。”
“准。”凤翎音闻言将朱笔放至一边,看着青鸾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意。青鸾作为凤殿内的摄政右臣很多事情都可助她思虑周全。
“另外臣还有一事……臣于今日午间听闻主上似是有意将妖后大人重新送回桃花山……”
傍晚的御书房内,悠然的灯火映在青年男子白皙的面容之上,青鸾反复思考着措辞,目露担忧地抬头询问。
“今日本王为此一直心绪不宁,直到刚刚才算能安下心来批阅些奏折。”
帝王对于青鸾深夜求见似乎已是意料之中,只是靠坐在凤椅之上揉了揉眉心,之后行至窗前背立。
“主上。”青服男子突然抬起头说道。
他知晓主上此举将是代表着何意,也知道这会对主上造成怎样的影响。
业凤之体,何其偏执,一旦认定之事不成,主上要承受的就将是千百倍的灼烧之痛。
青鸾的记忆闪过至他还作为主上的书童跟随在还是七公主的主上身边的时刻。
那时前朝正经历着妖魔守边之战,天生业凤之体的七公主自幼被宫中视为威胁之物,被封到了最危险的边远之地,并被宫中以母妃铃妃大人的安危所挟制。
因着幼时积弱,奋勇征战,浴血杀敌的公主殿下时常一边抵御着体内灼烧之痛一边承受着战乱之伤。
待到终于妖魔之战大胜返回丹穴山之时,却得知为了给让凤族的后辈们能获得更强大的先天之力,在宫中一直处于边缘地位的铃妃大人早已被投入凤凰祭坛献祭。
业凤之体在相遇命定之人之前触之灼烧,无人喜之,从主上的幼年到成年之际,只有铃妃大人能不顾自身疼痛地一直抚慰着主上的孤寂。
青鸾仍记得那时的主上是何其的癫狂与暴戾,也知道从那时起主上的心中才第一次种下了夺位的种子。
业凤认定之事,至死方休。
执念根种,凤凰火会愈演愈烈,那时的主上每夜都只能依靠着铃妃大人的近侍图老调配的安思茶才能浅眠。
终于主上夺得了天下,漫天火光的祭坛之上,美人面沾鲜血仰天长笑,将所有曾迫害过伤害过铃妃大人的人全部都投入了祭坛,也终于成为了一代令人胆寒的寂寞帝王。
青鸾的目光落在女人腰间那个搪瓷狐狸挂坠身上,此等凡物就因是妖后大人所赠,哪怕如此儿戏主上也视若珍宝,分明就是早已将妖后大人认定为此生唯一的伴侣。
“主上,您将妖后大人送回桃花山是否只是缓和之举?”面如冠玉般白皙的青服男子沉声隐藏着心下之痛问道。
幼妖的想法和心绪都时常不定,或许主上此举只是在满足在宠爱着妖后大人的任性。
妖后大人如果此时离主上而去,主上作为业凤这一类妖兽,必定会日夜承受着凋零之苦,血脉之中因遇到命定伴侣而安息下来的凤凰火的灼烧也必定会卷土重来。
他再不愿看到主上如同夺位之战时一般,因忍受凤凰火的灼烧而夜夜难眠,必须要饮用安思茶才可入睡。
“青鸾。”凤翎音站立于御书房内的窗前,面向着丹穴山上能俯视到的辽远的妖界之景,背对着青服男子突然发问。
“你觉得桃花山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青服男子闻言沉思片刻,缓缓答道:“那里确是一个很安宁而快乐的世界。”
“那里确实可能会更适合本王的伴侣生活。”眉心一抹红金凤纹的女人曳袍立于窗前,身影孤寂,垂下眼眸。
“桃桃不喜欢本王此处也算实有缘由。”
“想来她已不愿再见本王,明日你就替本王把她送回去吧。”
“主上……”临别之时,青鸾对此仍想直谏,他对于主上的决定还是很困惑,不明白为何主上愿为只是与妖后大人之间的一次争吵做到如此地步。
“无碍。”凤翎音从窗边绕回案前,站立在跪拜着的青鸾的面前,垂眸看向男子的发髻就像是在看一位同族内很优秀的后辈,话语似是意有所指。
“等到今后你也有命定的伴侣出现,你便会明白。”
当夜桃花山脚下的木屋里。
“大人,桃桃是被桃桃的伴侣带回去了吗……”屋中的床榻之上,白色的小狼犬窝在青服男子的怀中,有些失落和难过地将两只爪爪搭在男子的臂弯中。
这一天来,司洛洛跑遍了整个桃花山都没再找到伙伴的身影,而且桃桃她们住得木屋也一直空荡荡的。如果桃桃她们都搬走了,那以后他留在桃花山中,是不是就没有可以再在一起玩耍的朋友了。
“嗯。但是洛洛不用担心。洛洛明天就又可以见到伙伴了。”青鸾的神思飘远,手下抚摸着怀中幼妖的头顶,轻声安慰道。
深夜之时,山顶的木屋外。
有玉足之下荡漾着金色波纹的帝王隐在黑暗之中,脚边散落着的纸袋中滚落出来一些因**而变成黑色的圆球形糕点。
凤翎音垂眸看着掌心那颗黑色糕点,掌中的金光闪现而过,圆球就又变成了之前鲜嫩的鹅黄色。
女人用苍白的长指掐起圆球,之后送入唇中,感受着这份糕点带来的甜意,深深地闭上了眼。
果然如她想象里的那般甜,她很喜欢。
凤翎音抬头看向木屋之上的明月,虽说因为自己失控后的莽撞,桃桃现在已然十分抵触她的接近,但是她并不会因此就放弃对伴侣的追求,若是胆敢有其他人对她的伴侣存在有觊觎之心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绞杀。
“土拨明。”女人垂下手腕后,对着身后虚空清冷发声。
“主上。”暗黑中应声显现出穿着官服憨憨厚厚的地方官。
“之后也不得放松对妖后住所的守护。”
“臣,遵旨。”土拨明接旨之后,便对着冲天而去金红色光芒照亮夜空的主上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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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清晨之际,初秋的桃花山内依旧是鸟兽鸣叫追逐,溪流清澈,空气清新。
“妖后大人,臣,请归。”在山顶的木屋之前,青鸾将怀抱着的幼狐放下,行至远处,带领着一众身边近臣对着小狐狸行礼道。
桃之遥抬头看了看青服男子才转身向着木屋内走去,门关上了,身后院子里的动静也一下子消失了,小狐狸才蔫蔫地跑到床上趴下。
原来洛洛口中的那位大人,真的是阿音身边的臣子呀,桃之遥将头闷进被子里闷闷地想道。
对!洛洛!突然想到自己消失的这一天,洛洛一定会难过,桃之遥赶快着急地从被衾中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院子中恰好传来了狗狗担忧的呼喊。
“桃桃……”“桃桃……”
从昨晚大人说过桃桃今天会回来后,司洛洛惦念了一整夜也没睡好,天亮后一醒来就向着山顶上跑去,希望能在这里如愿地见到自己的伙伴。
“洛洛!”桃之遥听到后,跑到门边猛然打开了木门。
两个幼妖隔门蹲坐着,一狐却未语泪先流。
“洛洛呜呜呜……”
“桃桃你怎么啦?”司洛洛看到好友仅仅一日不见就好像变得沧桑了很多,忙跑上前凑近问道,又往旁边跑了两步,侧过身子看向门内问道,“桃桃的伴侣呢?今天怎么没和桃桃在一起?”
“哇……”这话不说还好,说完之后小狐狸本来的抽泣马上就变成了仰头大哭。
“原来是这样。”木屋之内,司洛洛听过好友说过这一日的经历之后,尾巴也难过地垂了下来。
虽然他看得出来桃桃真的很喜欢妖王大人,但桃桃确实一直最讨厌欺骗了,之前遇到山间野兽中有之类的不法行为,也不管它们是不是能听得懂,也要围堵教育它们好几天。
“可是……桃桃和妖王大人分开后,桃桃会不会变得好难过。”司洛洛耳朵垂下,安慰般地团下围住狐狸,担忧地说道。
之前桃桃的伴侣还是啾啾的时候,分开的那几天,桃桃就已经很伤心。
“可能会……但是、但是桃桃要克服。”小狐狸趴在床上,爪爪微动,发现身下还是之前和阿音一同去人界买的可以睡两只妖的双人被,顿时觉得更失落更难过了。
记忆中宫殿背景下的混乱与暴力的景象再次浮现,小小的幼狐缩了缩身体,她是真的喜欢阿音,可是她也一点都不想要在之前那个地方当妖后大人。
可是如果要作为阿音的伴侣,就一定要要当妖后大人。
喜欢的感觉与思想的矛盾充斥着桃之遥的头脑,直到天黑之后把狗狗送走都未曾消散。
深秋之后,天黑会变得比以前要早些,温度也变得越来越凉,在山中生活渐渐地每日入睡前需要添上一定的柴火。
夜晚桃之遥一只狐孤单地团在被子里,再没有伴侣温暖柔软的怀抱,思念的感觉袭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昏暗中,被子中的小狐狸悄悄地变为了长发狐耳的人形,侧边躺着,神情黯黯的女童伸出短短的手臂将双人被的另一边拢起抱入了怀中,拿白软的脸颊蹭了蹭,闭着的眼中逐渐涌现出泪水浸湿了眼睫。
不知过了多久,委屈巴巴地幼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当幼妖的呼吸总算均匀,一个身影才在房间里显现,略微迟疑后,女人苍白骨感的手才缓缓抚上了幼妖的长发。
第二天醒来后,小狐狸继续像以前一样跑出去,过之前一样的生活。
只是因为心中有个身影难以忘记,看什么都会让桃之遥感到难过。
看到山路就会想到阿音曾经抱着她行走在这里,看到池塘就会想到曾经被阿音抱在怀里温柔的沐浴。
就连去捕食摘晚秋的果果都会想到曾经有阿音在家的日子时她是怎样的充满干劲地将它们都带了回去,又在阿音的抚摸赞赏下把它们都做成美食一起吃掉了。
桃之遥奔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爪爪停下开始垂着尾巴往回走,看来她还是需要恢复几天才能继续过以前潇洒的狐生。
然而回到了院落的那一刹那,幼妖又顿在了原地。
在这个院子中,看到院中树木就会想到曾和阿音在一起摘下过美味的柿子,看到青石就会想到她曾在午后和还是啾啾时的阿音一起安然午睡,连看到看到檐下的木台都会想到一行四人在这里饮酒赏景的时光。
小狐狸低下头吐出一口气,继续向着屋子里走去,路过屋中的柜子,路过厨房内那丰富的食物储存无一都能想到本来她早已打算同阿音一起在这里共同度过一个富足的冬天。
这是,我们的家……走出屋子后的桃之遥,在山路山回头看向阳光之下木屋那崭新的房顶,曾经的快乐之景激得小狐狸转过头,耳朵骤然一偏,眼泪汪汪地向着桃花祠堂的方向跑去。
“师父……桃桃该怎么办……”阳岛结界之中,小狐狸眷恋地倚靠在树根之下,抬起头向上看去,语气之中似有哭腔,而那被风吹拂着飘零下漫天桃花花瓣的巨大古树却再不能给出答案。
当夜司洛洛扒遍了桃花山上的草丛,最后才在山顶上的悬崖边找到毛发被夜里凉凉的秋风吹拂着的白色狐狸。
“桃桃!!!”司洛洛吓得整只犬在草丛中炸开,不顾爪爪下的碎石直接冲了过来,咬住白色狐狸的尾巴就往后拖,拖着拖着又感到不对劲,才回头一看。
幼狐像是看智障妖兽一样看着正卖力扬起脖颈叼着她尾巴的狗狗,整只狐被拖得前爪在地面上划下了八条沟壑。
“呜呜呜,桃桃你这样洛洛会很难过的。”司洛洛一把桃之遥捞进怀里按住,一边嗷呜嗷呜地哭了起来。
“本狐只是在望、风、景。”桃之遥一脸无语咬牙切齿地说道,却因好友的贴近而变得心情开朗了一些,扬起脖颈对司洛洛无情嘲笑。
“我才不会像之前某只犬一样想从这儿跳下去呢。”
“那就好……”看到好友没事司洛洛才安下心来,泄气一样地放松了下来,两只幼妖皆是向着对方的方向一歪,靠坐在了一起。
“洛洛,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想去人界一趟,但这次会走得远一点。”桃之遥看着山顶上能看到远处风景突然开口说道。
“我再待在这里,是没有办法忘记阿音的。”
“我也好久都没有回去看母亲了,桃桃……突然有点想她……”桃之遥低着头,表情中都是幼兽对于母亲的那种怀念和依恋。
“桃桃。洛洛会支持你的。”
司洛洛低下头:“就像我在遇到大人之前一直都觉得自己会一直喜欢公犬一样,现在我觉得妖兽其实都是没办法选择自己会爱上什么样的妖的。”
“桃桃一定会走出来的。”
黑暗的悬崖边两只幼妖在冷风中依偎在一起,司洛洛突然想起了什么旧事一般,突然扬起爪子拍在了桃之遥的头顶,边拍还边刻意地摆出生气而严肃的表情,念叨着“好起来,好起来。”
那时候,因为战乱失去所有同族的他流落到桃花山上,被师父好心地捡了回去,本来他以为在他长成一个威武的大妖怪之前都会一直受到师父的宠爱和庇护,可是后来师父渐渐就变成结界里的一棵桃花树,渐渐声形不见了。
师父虽然从来都没对他和桃桃说过,但是他知道这一定是师父的寿数已经到了一定极限的一种表现。
那时候万念俱灰的他坚信着自己是一只会带来灾祸的妖,一出生家族里的大家就都在与魔界的战争中战死了,来到了桃花山后救了他的师父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时的他就跑到了这个地方,刚刚鼓起一口气想要爪爪用力奔起跳下去就被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白色狐狸咬住了尾巴。
“笨狗!笨狗!笨狗!洛洛如果这样子做了,洛洛的家人和师父一定都会很难过!”记忆中的小狐狸立在他的身后,一脸生气和严肃地扬起爪子打着他的额头,“好起来!好起来!”
是呀。都会好起来的。桃之遥一时也懵懵的,狗狗的爪子离开额头才明白过来司洛洛的意思。
“嗯!”桃之遥立起身来,面对着司洛洛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几日之后,在家中准备着冬藏的狗狗一开门便看到了好友拖着一大袋子的食物出现在了山脚下木屋的门口。
“洛洛,这些都留给你吃。”小狐狸吐出咬着的袋子的绳子,将家中剩余的本来用来冬天吃掉的食物都带来给了小狼犬。
夕阳下,司洛洛站在门口不舍地挥动着手臂和离开的好友告别。
以前他听说过人界的气候比起妖界变化要更加的迅速与明显,桃花山上虽然冬天也会变凉一些妖兽们也都会冬藏休息,但是还有整个山上的桃花树常年都不会凋零。
人界的冬天按桃桃之前和他说过的是会下雪的,山中的树木也都会变得光秃秃的。
但是桃桃刚才和他说过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虽然冬天来了之后一只妖留在桃花山中真的很寂寞,但是他也希望桃桃能够早日重新变回那只快乐的狐狸。
桃之遥回到家中后,就开始翻开柜子收拾起小包袱,最主要的就是可以遮住耳朵的小兜帽和可以一直维持妖力不会都用光光的天樱果。
小狐狸将剩余地天樱果全部都装进了小包袱中系好,又拿出一颗用爪爪捧着咬了一口。
桃之遥的看向手中红红的果果,神色变得有些黯然,她好想阿音。
但是这次去人界见过母亲之后,她一定会早日把阿音忘掉的。
她不可以、不可以再继续和会凶她还会欺骗她的妖兽在一起了,会很惨的。
夜晚,化成人形女童模样的小狐狸睡着后,木屋之内的床边一席黑色王袍又悄然显现。
几日不曾再亲近过心爱的伴侣,女人苍白的手指拨开女童遮挡在额间的鬓发,于女孩子的额间印下了轻轻的一吻。
凤翎音的目光落在小狐狸的床边那个已收拾好的小包裹身上,挑了挑眉,眸色深沉,袖袍内的腕间握紧,她的小伴侣这是要到何处而去。
难道,是又要去见那只狐狸?
昏暗的占有欲在凤翎音的心中翻涌,女人的手指滑到女童的下颚处停留,体内躁动着的疼痛让妖王大人指尖的力度微微收紧,让蜷起来抱着被子睡着的女童软软地小脸陷下去了一小块。
床上的小狐狸此时似乎也在做着什么梦,软软地小手紧紧捉住了手边的被子,睫毛轻颤,面容上显现出不安。
女人的手下骤然失了力,站起身来,无奈地闭眼叹息。
凤翎音立起身行至院间,对着院中空地跪拜着的土拨明说道:“去给本王寻一朵迷陀花来。”
“主上?”土拨明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抬起头看着他们现在当朝的君主。
迷陀花此物多是用于观赏或者是幼妖用来玩耍之物,不知主上此时寻来是要为何用,要是真说功效,这种普通草物也只有开放时有些能使人神识入梦之效……
想到这里土拨明一下子就明悟了,原来主上是想要于妖后大人的梦中与妖后大人相见呀。
“本王说,去给本王寻一朵迷陀花来。”
“臣遵旨,遵旨。”再重复一遍后,帝王的声音已经不再含有耐心,土拨明听了赶快连连叩首地接旨,化成一道光线而去。
他也是有一大家子家族的妖兽了,已经不是什么不经妖事的小毛妖了,在一片荒野之上视览寻找迷陀花的同时不禁也在心中感慨。
就算是位及主上那样子地位的妖兽,在和妖后大人闹别扭之后,都是需要同普通妖兽伴侣一样要拐个弯后才能够哄好。
“主上。”不多时,土拨明带着一朵迷陀花回来,呈了上来。
木屋之内,远远立于门边的凤翎音看着床上的仍有不安神色的伴侣,手中握着的紫色长茎的花朵在微微金光的浸润下缓缓绽开。
黑色的华丽王袍铺满了床边,女人的手重新轻抚上自家伴侣的侧脸,垂下眼眸。
她与自己伴侣的初见便是由得这迷陀花,然而如今桃桃已不愿再见她,要知晓伴侣的想法竟落得也需要借助此等凡物。
梦境之中,桃之遥正漂泊在人界一条摇摇晃晃的船上,身边散落下来的包裹中一堆红红的天樱果滚了一地,被身旁一堆拿着各式各样的捕狐狸的器具的人围住不断逼近。
恰好这时,一道金光冲天而降把那些人全都打散了,连灰灰的天空上的乌云也消散了。
桃之遥围着船舱跑了一周,又悄悄露出半张脸去各个角落探看也没有找到刚才那道金光的来源。
好在终于安全了嘛。小狐狸扒在船边之上,看着远处越靠越近的岸边,快乐地摇起了尾巴,而在梦境的上空,一只红金羽翼的凤凰也展翅翱翔而过。
在那座城池的下方依稀还能看到长相各异的人类行走,远处还有被鹅毛般纷飞的大雪所覆盖的寂静深山。
人界?退出了梦境之后,矜贵的帝王立于床前,盯着呼吸均匀慢慢下来的幼妖神色莫名。自己的伴侣为何突然想要去往人界远行。
第二天一早,桃之遥醒过来后,就收拾好了行装,将山顶木屋的门锁上后就背着小包袱向着通往人界的人妖屏障所在的那处山岩跑去。
带好兜帽系好的带子后,下一秒身穿白色衣裙的女童就出现在了人界近郊的山顶之上。
桃之遥看着眼前熟悉的这座人界之城低下了头。
人类的寿命比妖族都要短暂,她从妖界刚回来时,就发现只要过了一段时间,人界的很多东西就会变得不一样,之前她仅仅为了摸清眼前这座人界小城就花了很多的时间。
之前她和母亲生活的柔怀山也并不在这座城市附近,可能还需要找到好心的人类问过地址之后才能继续赶路。
人界的集市还如桃之遥每次过来时一样的热闹,行至今天意外地没开门的药房高高的门槛之外时,不远处传来辘辘的马车声,桃之遥抓着小兜帽的带子闪避到一旁。
当街拉过去一个有官吏羁押的破烂板车,上面拿麻绳五花大绑地绑着个人,衣衫褴褛,看着不像老年人,头发倒是白了,一只裤腿空空荡荡的……
街道的远处从街边店铺探出来的两个人见马车走远了,才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南边巫花村这个月过来的一个人吧,那边的土地不行,出来了很多人,为了讨口饭吃……现在应是他家里那边的税交不出,那里的官府来捉他回去……”
“两位叔叔你们好,请问你们知道柔怀山该怎么走吗?”两位掌柜正说着店铺的铺台外便传来了一声脆生生而微甜的童声。
其中一位掌柜一看便长着一副热心肠的面相,见到柜台外年幼的女童扬起软白的小脸认真询问地模样,转身便从货架上抽出一张地图,从店铺内绕了出来。
面色红润的青年男人笑着蹲下将地图铺开,开始为白衣幼童认真讲解。
“从我们这里出发的话,无论要去哪里都是要先坐船的哦,你看渡口在这里,你说的那个柔怀山呀,离这里不远,但是要在这边的延乐城登岸然后再往深山里去了……”
但是看起来好远的样子……蹲在地上的女孩子看着地图上男子指着的那个山的图案,鼓起脸,眼神黯淡了下来。
青年掌柜见状笑着将小地图卷了起来,站起身从店铺里抽出一根丝带将它系好递给了店铺外站着的幼小女童,:“这个便送给你吧。”
他小时候也有过一个远游梦的,只不过后来就继承家里的店铺了,就没有实现。
“不过要是真的要远行的话,一定要有家里的大人陪同哦。”
掌柜笑着摸了摸女孩子兜帽之下的头顶,待到女童都走远了,才疑惑地伸出右手看了看掌心。
刚刚的那个手感,是不是有些不对。
因为无论去哪里都需要坐船,这个人界城市的港口看起来建得很好的样子。
登上船后,桃之遥趴在船边上闭着眼睛惬意地吹风,只是不一会儿就吹冷了,只好乖乖地回到船舱内变回了狐狸钻进了小被子,黑暗下来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为何睡着睡着就温暖了起来,幼狐用爪爪抱紧了身边那个温暖而柔软的物什,有些眷恋而难过地蹭了蹭,这样子好像阿音还在她身边时的感觉。
而狭窄逼仄的船舱内,黑暗中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也迟疑地抚上了幼狐的后背。
深夜,在妖王寝殿中。
“殿下。”一位身着朴素深衣的老妪在身旁宫内侍女的搀扶下走入了殿内,手中端着一碗茶,茶面波澜不动,待到老者走到眉心一抹红金凤纹的女人前时茶面才隐隐波荡出金色的涟漪。
“图老。”帝王坐于凤案之后,接过了老人手中的安思茶,一饮而尽之后才深闭起凤眸靠在身后的凤椅之上感受着体内灼烧般的疼痛有所舒缓。
老人立于一旁,手中拄着拐杖,慈眉善目。她本是殿下的母妃前朝玲妃大人的近侍,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一次调配安思茶时她如同现在的心情一般只有心疼殿下的心思而没有担忧。
她已经活了太久了,久过了很多前朝在这深宫中生活着的妖兽,在她看来,殿下现在所经历的都是许多能相伴一世的妖兽所必经历的功课。
她很庆幸殿下所心悦的命定伴侣出现的这样早,赶在了她寿终正寝以前。总有一天殿下会不再需要饮用这安思茶,而能体会着时刻有伴侣有家人关怀着的快乐。
想必玲妃大人如果知道了此事,也会为殿下感到开心的。
在人界河流上,坐着人界行船飘荡了两天一夜的小狐狸,在次日的傍晚之时,才终于等到了船上船夫拉长声音吆喝着的“延乐城到了”的声音。
戴着白色兜帽的白衣女童,背着装满红红的天樱果的小包袱下了船。
暗沉的天色中,远处城门之上用奇怪的花花彩彩的布条围着的“延乐城”三个字,桃之遥看清楚后兜帽中的狐耳一动,便迈开短短的小腿顺着人流向城中跑去。
没注意到就在身后刚刚跑过的一个用简易木板搭成的临时隔间中,一套属于女人的绚丽衣裙突然就被甩在无顶棚的板壁上搭着。
接着一声娇吟就猝不及防地从门都没关严实的木板隔间中传出。
“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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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