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丫鬟告诉林清禾,说是林大夫人去了趟林啸的清风院,现在正急急往她的和风院赶过来。
林清禾彼时挑着灯在绣嫁衣,听闻后,便让丫鬟上了一壶败火的菊花茶。
林大夫人气冲冲来时,茶已温和得刚好入口。
林清禾将茶盏递过去,林大夫人没接,反而冷冷看着她。
林清禾放下茶盏道:“母亲来所为何事?”
“为何事?你可知你哥哥被打成什么样了!”林大夫人急得忍不住低吼。
林维有意要瞒她,等她赶过去时才得知林啸已被抬入清风院,她去看时,都不忍直视。林啸两条腿血肉模糊,布料与血肉混合在一处,都有些扯不下来。
而林清禾作为亲妹妹,不说去关心关心,居然有闲心在这里喝茶!
思及此,林大夫人语气更冷几分,“我听说事情是在你这里出的!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到底出了何事!”
林清禾微微撩起眼皮。
她最是知晓林啸是她母亲的心肝宝贝,也正是因为她母亲的放纵,将林啸生生养成了京中纨绔之首。
可以说,林啸有今日,林大夫人有很大责任。
不过今日这事,她就算不说。她母亲也会想方设法从别人口中得知。想到这,林清禾让自己贴身丫鬟将事情原委向林大夫人一一道来。
林大夫人听完后,眼含怒气道:“这么说是那个贱蹄子蓄意勾引你哥哥?”
丫鬟讲得事无巨细,可林大夫人依旧觉得林啸一点错没有,反而颠倒黑白。
饶是林清禾不喜姜素素,也不由得辩驳一句,“分明是我哥哥意图非礼人家。”
“什么非礼,她若是没有暗送秋波,搔首弄姿,你哥哥怎会如此?”林大夫人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那妖女长什么模样,你不是在吗?你给我描述描述。”
林清禾不想说这些,林大夫人心里却有数。
“你平日里自诩京中第一美人。如今让你都自叹不如,想来必定是位极美的妙人。”她接着又轻哼一句,“再美又怎样,狐媚子还不是上不得台面,仗着貌美就想勾引我儿子,妄想一步登天,也不想想以色侍人,又能走多远!”
林清禾听着这些话,心里越来越不对味,她想到了姜素素临走前与她说的那番话,不忍再听下去,于是打断道:“母亲此话是在说我吗?”
林大夫人愣了愣,“我怎么是在说你,我分明是……”
林清禾直接点出来,“我分明也是以色侍人,不是吗?”
“禾儿。”林大夫人自觉说错了话,“这怎会一样。你是我的女儿,是林府尊贵的嫡三小姐,与那些下等人怎会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难逃以色侍人的命运吗?
林清禾:“此事父亲已然过问,母亲还是不要妄自插手得好。至于哥哥……希望他受此教训,能磨磨性子。”
“什么意思?”林大夫人瞪大眼不满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此为止,便不管了?”
林清禾坚定道:“母亲少管为好!”
“你混账!”林大夫人气极,一掌竟打在林清禾肩上,“他是你嫡亲的哥哥,你竟如此狠心!”
“他当我是嫡亲的妹妹吗?”
林清禾本来不想与林大夫人撕破脸,可若是她执意要护着林啸,就别怪她不顾母女情面。
“你可知他今日如何取笑众闺秀,将那些名门闺秀说得好似秦楼楚馆里的歌姬,我……因为他丢尽了脸面,林府因为他,辱没了百年世家的门楣。为何母亲还要护着他,难道就因为他是嫡子吗?”
“可他这样的嫡子,年岁不小,却无一官半职在身,日后只会败家!就这样的儿子,母亲要来有何用!”
“住嘴!”林大夫人一巴掌甩过去,“他是你哥哥!”
林清禾被这巴掌打醒,她心如死灰。
“母亲不必再来了,我不日就要进宫。一入宫门深似海,日后我好与不好,皆与母亲无关!”
她已不再有任何奢求,现下只求各自安好。
林大夫人拉住她的衣袖,“禾儿,你当真绝情至此,一点都不顾及你我母女情分!”
林清禾微微抬起头颅道:“是母亲执意如此。”
林大夫人哭着离开,自去林维那闹了一场,林维直接罚她禁足,闭门思过。
过了五日,林清禾入宫,正式册封为禾美人。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眼下已然快到了五月,也到了春帏出成绩的日子。
赵玥拉着姜素素一早便去城墙下等着。城墙壁上贴满了皇榜,赵玥下车去寻。
姜素素慢一步,等她下车,赵玥已挤进人堆里。
她苦笑一声,只在远处旁观,并不往人堆里挤。
没一会,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喜悦,“中了,我中了!”
有不少官老爷还有商贾人家蜂拥过去,扯着那位青年人便说是自家女婿。
青年人左右胳膊皆被架住,还有人想架起他的腿。姜素素看着他的模样,甚是可怜。
“姜姐姐!姜姐姐!”
“嘘。”
看赵玥一脸喜色,她猜到必然中了。
她指着那头奇观对赵玥道:“可小声些,小心有人跟你抢!”
赵玥没在怕的,“他们又抢不过我。”
姜素素想了想,也是,白替这丫头操心。
“如何,第几名?”
赵玥喜滋滋道:“中了进士第七名!”
第七名?这林耀有两下子嘛。
赵玥急匆匆道:“我得回去赶紧告诉我爹还有耀哥哥!”
姜素素:“那你去吧。”
赵玥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她们是一起来的,自然也应该由赵玥送她回去。
姜素素摇了摇头,“难得天色好,我多逛逛,你快回去吧。”
“那好吧。”赵玥不住嘱咐着,“姜姐姐你待一会就回去哦。”
姜素素笑了笑,“知道了!”
明明比她还小,却总爱管着人是怎么回事。
目送赵玥的马车走远,姜素素慢慢往城墙那走。
没走一会,她忽地被人攥住手腕,慌忙要挣扎,却看到一双墨黑的眸子,便不再乱动弹。
站在城墙上能眺望到整个京城。京城有着不同于扬州的热闹,扬州繁华,靠近海岸,所以经常能看到商队。
京城虽然也有,不过大多牵着骆驼,去往西域。
来京的这许多日,她原本以为她会想念扬州,可她似乎早已习惯在京中一般。二十四节令,美更有千秋。
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爱上了京城的春天。
城楼上风大,梁深不知从何处寻到了披风为她披上。
“在想什么?”他伸手替她撩了撩吹乱的头发。
“在想……”她转过脸来对着梁深道:“在想都五月了,南郊的草该长好了。”
梁深勾了勾唇角,“你是在暗示我该带你去跑马了?”
姜素素不承认,“我没说,是你自己猜到的。”
梁深忽地靠近,与她额头紧紧相贴。温度对着小片皮肤的相触而升高。
“过几日带你去。这段时间我太忙了,没顾得上你。”
“很忙吗?”难怪他都瘦了些。
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与昶王似乎在清算什么。
“有点,不过再忙,有件事却是必须得做。”说着梁深牵住她的手,“跟我来。”
姜素素跟着他,任由他将自己带到一个无名巷子里,她似乎听到了打斗声以及男子不断求饶的哀嚎声。
“哎哟!哎哟!”
走近些,姜素素才看到一众人在踢着一个麻袋,麻袋里动来动去的似乎是个人。
她不禁问:“这是谁?”
梁深道:“等会告诉你。”
一众乔装打扮的侍卫看到梁深过来,纷纷行礼。
单方面的挨打暂时停止。麻袋里的人终于得以喘息,不免又叫嚣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我是林府嫡子林啸,敢打老子,你们就等着吃牢饭吧你们!
得,这下不用梁深介绍。姜素素知道麻袋里是谁了。
姜素素轻轻摇了摇他的袖子,他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梁深握住她的手,“是听林耀说漏了嘴,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接着他递了个眼色给领头侍卫,侍卫领命。众侍卫一齐伸脚,这次打得时间比上回更长。
林啸始终哀嚎着,一声叫得比一声惨烈。
姜素素听不下去,离得远些,躲在梁深身后看着。
梁深无声看过来。
姜素素无奈道:“他叫得太难听了!”
梁深笑了笑。
很快,新一轮惩罚结束。
这次林啸的声音没上一回有底气,他讨饶道:“各位英雄好汉,求求你们饶了我吧,你们要是饶了我,林家不会亏待你们的。我可以给你们钱,真的,给你们很多很多钱!足够你们下半辈子生活!”
林啸听着声挺安静的,人也没有再打他,估计是在考虑,当下觉得有戏,更加卖力叫嚷着。
“真的真的,我可以发誓!”
梁深偏头问姜素素:“你怎么看?”
她闻言皱皱眉,只一个字,“吵。”
梁深便下令继续打。
密集般的拳打脚踢落下,林啸大声叫着:“好汉……们,是我钱给得不够多么?我可以再加,只要你们能放了我!”
无人回他。
痛苦哀嚎声再次传遍整个巷子。
姜素素轻轻捏了捏他的衣袖,“你解气了吗?”
梁深叹息了声,摸了摸她的脸颊,“是你有没有解气?”
姜素素想了想走上前去,侍卫们纷纷让开。
她亲自踢了林啸几脚,然后跑回梁深身边道:“我解气了的。”
“可是我还没解气。”她的劲太小,落在林啸身上就跟毛毛雨一般。他连叫都未叫。
梁深带着姜素素走到麻袋那,亲自教她:“所谓打蛇打七寸,人也有七寸。”他隔着麻袋找到林啸的腰窝,狠狠踢了几下。
林啸痛苦蜷缩,疼得已经叫不出来了。
他缓了半刻,缓过神来。
“是你么,姜素素。”
他听着声有些像她。
姜素素微愣,“他怎么知道是我的?”
梁深道:“可能忘记将他的耳朵塞住了。”
“……”林啸就听着他们这么有来有往,视他仿佛为空气。
“你是谁!到底是谁!”那道男声他听着很陌生,可又似乎在哪听过,一时想不起来。
姜素素先是说了句“看来真应该把他的耳朵堵住。”随后对着林啸道:“你不是猜出我是谁了吗?”
林啸目标明确:“那个男人是谁!”
姜素素看着梁深眨了眨眼,故意道:“他是我雇的打手。”
打手?
众侍卫眼观鼻鼻观心,纷纷不敢说话。
梁深只宠溺看着她,并未在意她将自己看成打手。
打手?林啸不大相信。
她一个弱女子上哪找的打手?
姜素素却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吩咐侍卫们,“把他送到林府门口即可。”
众人这才抬着林啸远去。
梁深今日似乎格外有空,带着姜素素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吃了闻香楼的特色菜,到了晚间,梁深带着她重回城楼。
姜素素倚在城楼上吹着晚风,仰头便是璀璨的星光,“星星真美啊!”
梁深则忙着为她系披风。
姜素素有几分无语,“你为何总觉得我会冷?”
“是我觉得么?”梁深瞥她一眼,继续为她系着披风,“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五年前还在扬州,那时你也总这样说。有一次我竟真信了你,回去你便发热,将我吓了一跳。后来听伯父说你从小身体便不怎么好,细细养着,看着才好些,可到底还是不能吹风。”
耳听着梁深说她的囧事,姜素素打着呵呵,“你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梁深为她系好了披风,然后紧紧靠在她身旁。
姜素素觉得过意不去,她眼看着梁深只给她自己系了披风,自己却没有。
她便问道:“你冷吗?”
梁深早就习惯,这点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他想了想,沉着嗓子道:“有点。”
话落,姜素素微踮起脚尖,然后披风一裹,裹住梁深。
而梁深则借着靠近的机会,吻上她柔软的双唇。
姜素素一顿,随即低了低头。
梁深扶着她的双肩,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头再度低下来。
姜素素脑袋偏了偏,“会有人看的。”
梁深哄着她,“不会的,他们都很有眼力见。”
姜素素:“……”
缠绵不知许久,连星星都闪耀几分。
夜幕微垂,远处灯火看着更绚烂些。
披风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缠绕在他们脚边。
梁深轻轻啄了啄她的唇角,替她将披风带子系紧。
“回家吗?”
“回吧。”
她没告诉梁深的是她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上了马车,才轻轻敲了敲小腿肚。
姜素素偏了偏头,一定是因为她逛了一天的缘故。
回到梁府,门前挂了两只橘色的大灯笼。
姜素素眼眸亮了亮,“你让人挂的?”
梁深摇了摇头,“许是祖母。”
这时候,梁堂跑出来道:“少将军,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姜素素问:“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梁堂道:“老夫人让你们去花厅见贵客。”
梁深问:“贵客?”
梁堂支支吾吾,随即全盘托出:“就是林相。”
姜素素:“……”
她看着梁深道:“林相来得是不是太快了些。”
梁深抿唇不语。
姜素素一边与梁深赶去花厅,一边问梁堂,“林相来了几时了?”
梁堂:“有个把时辰了。先前见你们都不在,老夫人撑着身体来过一趟,后来实在撑不住,便又回去了。”
梁深有些担心,“祖母起身了?”
姜素素道:“要不我一个人去花厅,你去看祖母。”
梁深沉吟片刻,“我先陪你去见林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