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走得极快,看样子是早就发现有人跟踪,故意将他引向县外密林。
梁深跟着她一路到僻静无人处,他不想再忍,直接叫她的名字,“姜素素。”
女子微愣,原本紧捏住袖口的手指略松了些。她刻意压低嗓子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他语气薄凉又多一丝隐隐的怒气,话落手一拂,帷帽落下,露出女子绝美的容颜来。
眼前女子赫然是姜素素。
从梁堂告知他,姜素素已独自离开那天起,梁深就知道她不会回扬州。
既然被认出来,姜素素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扬起唇角,“好巧啊,少将军。”
巧么?梁深盯着姜素素久久未放,眼底晦涩未明,嗓音如坠玉,“为什么那么执着要去京城?”
“自然是想见识一番京城的风土人情。”她答得极快,可未见一丝真心。
他眼底升起浓浓的戾气,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过了会又松开。
撬不开她心底的秘密,便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自服下你那毒药起,我竟无半分不适。听你说只两月,我便会必死无疑。可见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好东西,故想问问你,那毒药是何处寻得?”
姜素素眼睑极缓地眨了下,不动声色回:“在扬州城内一处地下药庄。”
“解药呢?”
“也是在那得的。”
默了会,梁深道:“药师已分辨过,那解药不过是寻常增进内力的药丸。”
“姜素素。”他贴近她耳侧,“我的毒真的解了吗?”
姜素素眼眸闪躲着,嗓音里隐然可见一丝颤抖,“自然,若是未解,你我又怎能在此处相见?”
梁深深以为然,他下定论,“所以此前,你是在诓骗我?”
她骤然抬起眼,“并未,我亦是被骗了。”
“是么?”梁深的嗓音如寒潭,五官霎时变得无比锐利。
顶着他愈加冷漠的眼眸,姜素素点了点头。
只见梁深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像是竭力抑制着什么情绪,不让它爆发出来。
“姜素素,你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
姜素素张了张唇,想反驳又无力反驳。
迟迟等不到回答,他终究无法克制,先行一步离开。
天将黑,连最后一丝日光都黯淡下来。姜素素才慢慢往回城方向走,在即将走出林子时,碰到两位锦袍公子骑马过来,姜素素冷眼一瞥,忙重新戴上帷帽。
可惜为时已晚,两人已看到姜素素,改变方向直直朝着她而来。
姜素素微微叹气。无人庇护,她这副绝色容貌,于她便是一道催命符。
两人脸上的垂涎,姜素素再熟悉不过。
稍年长些的公子下马,来到姜素素身边,眼眸还直着,搭讪道:“美人,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姜素素忍着厌恶道:“并未,许是公子记错了。”
“记错了?”另一位公子也下马过来,两人如墙般一左一右堵住姜素素的去路。
姜素素眼中冷意乍现,“两位公子这是做什么?”
“美人,你别害怕。你看这天色尚且,要不随我们一同去玩玩?”
“没兴趣。”姜素素欲绕路离开。
青袍公子快一步,“美人走这么急做什么?”说着看样子竟要上手。
姜素素反应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一只手背在身后,偷摸着抽出袖口早就备好的药粉,可惜量不太多了,她撑不了多久。
面对渐渐逼近的两人,她心一横,只能赌一把。
“姜素素。”突起的声音如寒冬般冰凉,却如及时雨般出现。
姜素素抬眼看去,梁深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他目光冷清,话也冷清。只道:“过来。”
两位公子不满,正要出言阻止,却见男人清冷的眉眼骤然变得阴沉可怖,宛若修罗。明明没做什么,两人脖颈拔凉凉的,觉得自己死了已有千百次。
他们面色讪讪,姜素素看准时机,拔腿就跑,亦步亦趋跟在梁深身后。
梁深走了多久,姜素素就跟了多久。
最后两人双双停在县内仅有的一间客栈前。
梁深转身,用不带丝毫温情的冷漠眸子看着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姜素素抿了抿唇,“我住这里。”
他喉结滚了滚,没说什么,默然转身,先她一步进了客栈。随手唤来一位侍卫,“叫梁堂过来。”
不一会,梁堂敲响梁深的房门,三声过后,才听到那句沉闷的“进来”。
梁深坐着,半点废话都没有,直接开口问:“扬州的事查得怎么样?”
梁堂略微抬了下眼。
“打听清楚了,五年前,扬州城突生变故,原知府死于匪乱中,姜……姜小姐就失踪了。直到半年前才重新回到扬州,成为扬州城炙手可热的清倌,后来周知上任,便将她赎出来,收作义女,然后……然后就碰到少将军您了。”
梁深听完,挑了下眉,“就这些?”
“啊?”梁堂不解,不禁回想自己是否有什么落下没说。
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
梁深却道:“下去吧。”
梁堂应了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少将军的语气有些寂寥。
第二日天还未亮,客栈门口,梁深看到了一身枣红色劲装的姜素素。
她笑意艳艳和他打招呼,似乎已不记得昨日之事。
“少将军早上好啊!”
梁深喉结滚了滚,似乎无事发生般转身。
行军途中,梁堂拍马上前,“少将军,姜小姐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梁深牵了牵马绳,都没回头。
“随她去。”
官道不是他家开的,姜素素想走他没法阻止。
于是姜素素安然无恙跟至京城。
城门门口正在查验通关文碟。守将看到梁深,赶过来行礼,“少将军。”然后做了个手势,直接让梁深他们通过。
姜素素跟在后面,试图蒙混过关。
守将及时拦住她,“你等宵小女子做什么?”
姜素素临危不惧,正色道:“这位大哥,我跟他们是一起的!”
一起的?
守将脸上有一瞬间的疑惑,难不成这是少将军的人?
他偏头刚想问问。
梁深已拍马过来,停在离姜素素不远的地方。
他面冷如玉,瞳色漆黑如墨。她面庞清丽,眉眼温顺。双方只是对看着,谁都没有开口。
守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少将军,这女子……”
“不认识。”梁深说完转身,独留下冷绝的背影。
“是。”守将拱手,少将军的话他听明白了。
“快回去!回去等待查验!”守将吆喝着让姜素素回去。
她脸上一丝心不甘情不愿都无,乖乖回到队伍最末端。
约一刻后,姜素素递了通关文碟,顺利进城。
梁深停马等在城门口。
姜素素狐疑看他一眼,他没有回一分眼神给她。
她自问梁深绝不可能是在等她,双腿瞪了蹬马腹,笔直朝前。
没过多久,她惊讶发现梁深居然一路跟着。
姜素素刻意放慢速度,梁深果然跟上来,和她并齐。
姜素素轻笑,“少将军,这是在跟着我?”
梁深答:“显而易见。”
她又问:“不是说不认识么?”
他面不改色,“现在认识了。”
姜素素突地停马,语气沉下些许,“梁深,你要做什么?”
他绝不是因为无聊才跟着她。
梁深见她停马,也停下。眉眼冷峻,直接道:“去梁府住。”
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冷冰冰的通知语气。
此时,梁老夫人正在府门前焦急等待,她满头白发,虽年老,双目却还很清明。梁家世代武将,轮到梁深这一辈只剩一个独苗苗。
是以,梁老夫人比京中任何一人都更盼着梁深能够成家。
此次,她以自身相威胁,才逼得梁深不得不回来。
一切万不可再出差错,她要在门口亲自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她连梁深的影子都没抓着。派去城门口探听消息的家丁早就回来,说是一早就进了城门,怎的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梁老太太不放心,想叫家丁再过去看看。
身边丫鬟青兰指着前方道:“老夫人,少将军回来了!”
梁老夫人看过去,雪白战马上的偏偏少年郎不是梁深又是谁。
“快,快扶我过去些。”她想看得更清楚些。
五年时间,她的深儿长大了,五官愈发硬朗,像极了他爹。
梁老夫人不禁潸然泪下,满目泪痕。
她哭得伤心,支撑不住,大半重量都倚靠在青兰身上,青兰眼眶里也有泪意。
梁深赶紧下马,扶住梁老夫人,“祖母,您怎么了?”
梁老夫人挽着梁深,老泪纵横,“深儿,你总算回来了。祖母没事,祖母是太高兴了!”
说话间,她终于看到跟着梁深一起回来的女子。
女子面容绝色,红色劲装为她平添些英姿飒爽。
梁老夫人微微眯起眼。
梁深注意到她的眼神,开口据实以告:“这位是姜素素。”
梁老夫人看着姜素素许久,由青兰搀扶着转身。
过去这么多年,许多因果又缠绕在一起,不知是福还是祸。
在她打量姜素素的同时,姜素素亦在看着她。
时光终究在老夫人脸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她看着苍老太多。
晚饭摆在烟云阁,位于水榭之上,四面环水凉快。
姜素素换了身衣裙,藕粉色裙摆逶迤,宛若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她施施然俯身,向老夫人屈膝,“扬州姜素素,见过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姜素素好几眼,颇直白道:“不知姜小姐此番进京是?”
梁深耳廓不动声色动了动。
姜素素道:“在扬州待得烦闷,想进京散散心。”
倒是与之前说辞别无二致。
梁老夫人又问:“待多久?”
“归期尚未定。”她垂眸道:“老夫人放心,我不会叨扰您太久的。”
梁老夫人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这时,梁深突然开口:“用饭吧。”
姜素素向唯一的空座走去。
梁深的眸光一路追随着她,只见她脊背挺直,拾筷动作优雅,往嘴里送了一口饭,慢条斯理咀嚼着。
片刻,梁深移开目光,只觉得她太瘦了些。
饭后,梁深嘱咐梁堂,“告诉厨房,近日多做些扬州菜,另外姜素素那,你亲自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