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两人顺利会面。
裴宋阳这会儿早把烦恼丢到了九霄云外,围着景荫一口一个景叔叔,特别缠人:“景叔叔,你怎么过来了?”
景荫晃晃手机,说:“猜的。”
他在裴宋阳心里基本是无所不能,这一句“猜的”一点儿都没引起裴宋阳怀疑,反而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惊叹道:“好厉害,这都能猜到……”
景荫哑声笑笑,牵起裴宋阳的手,向医院里走:“我知道你姨妈在这里住院,你跟我说有事要办,上午不回家,那自然是跑到了这里。”
裴宋阳抓抓耳朵,不好意思地低头,闷声道:“我怕你不开心。”
当初裴彩成为他的监护人时,就因为他要回自己以前的家,裴彩气的直接揍了他一顿。
现在景荫成为他的监护人,还对他这么好,要是他偷偷跑回姨妈家,肯定是要惹景荫不开心的。
果然,景荫说:“我是不开心。”
平地惊雷,裴宋阳骤然一缩手,没想到他的手被景荫牢牢掌住,一抬头,就看到景荫那双墨如点漆的眼睛。
裴宋阳六神无主地张张嘴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得出来。
景荫将他带到路边荫凉下,刮刮他的脸:“我不开心是因为你不信任我,这也难怪。毕竟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是遗嘱把我们聚在一起,而你的姨妈、姑姑都和你有血缘关系,你们之间的感情具有天然维系……”
景荫低下头,和裴宋阳直直对视,“而我没有,你能理解我这种不安吗?”
一番话说得裴宋阳羞愧不已,拉着景荫的手,小狗似得黏糊,诚挚道:“对不起,景叔叔。是我不好,我没考虑周全,我……我想的是偷偷来一趟就好,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你才十五岁,考虑不全是正常的,不过我希望你以为不要对景叔叔有任何隐瞒,你能做到吗?”
景荫攥着裴宋阳的手摩挲,那双眼睛像要看进裴宋阳的心底。
裴宋阳刚想答应,却突然一愣。他想起了徐志强,这个人虽然讨厌得很,恨不得让人踩他几脚,可是他没敢把后来的事告诉景荫,他没办法判断这样算不算隐瞒。
景荫挑挑眉:“还真有其他的事瞒我?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秘密。”
他微笑道:“不方便告诉景叔叔吗?还是怕景叔叔不开心?”
裴宋阳摇摇头,虽然一脸纠结,但还是说道:“是和上次检讨有关的……”
“怎么说?”
裴宋阳脸颊陡然升温,他小声道:“景叔叔说得没错,他确实变本加厉了,但……我能不能自己解决这件事?”
景荫重新拉着他往医院走,边走边问道:“你想要怎么解决?”
医院的场地正中是一池竖着白衣天使雕塑的人工池,数朵子午莲漂浮在水面上,正值早中午,一朵莲花半开半合。
裴宋阳望着那朵莲花发怔。他还没想好解决办法,只是他不想把这件事交给景荫解决,莫名直觉,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景荫,会发生他不想看到的后果。
裴宋阳摇摇头,甩飞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恳求道:“他现在已经没有攻击我的借口了,我还想再观察他一段时间。”
“不反击吗?”
景荫的声音有些缥缈。
裴宋阳居然听出股索然之意,心下忐忑,讨饶般再度摇摇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考上海中很不容易,还是学习重要。”
景荫了然点头,说:“好吧,那这件事就你自己来处理,但如果你处理不了,我还是会出手的。”
他点点裴宋阳的脑门正中,“我不允许我的小孩吃哑巴亏。”
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却满足裴宋阳对一名成熟有担当的男性的所有幻想。
他脸上的红热迟迟无法消退,望着景荫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重重应了声:“嗯!”
景荫大笑:“走吧,去看看你的姨妈。”
再度回到病房,说裴宋阳心里不打鼓绝对是假的,而且自进入病房所在走廊,他就一步慢似一步。
“怎么了?”
景荫偏头看他。
裴宋阳顶着景荫的视线,更是为难。
“不是说好不瞒我吗?”
景荫道,他的一双眼睛,比抓猎物的鹰还要厉害。
裴宋阳硬着头皮,颠三倒四道:“刚刚姨妈把我撵出了,她不要我的钱,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总是给人添麻烦……”
饶是这样,景荫还是抓住了重点:“她为什么不要你的钱?嫌少?”
“是、是……”
一说到钱,裴宋阳就万分羞愧,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景荫。
虽然第一次见面,景荫就告诉他有一大笔遗产给予他,然而之后所有事宜都是景荫主导,给吃给穿还给他安置了一个家,他怎么好意思再跟景荫提钱的事。
景荫长长叹气,自责道:“是我的错,我怎么就没考虑到,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有自己能够独立使用的钱傍身。”
裴宋阳怎么舍得景荫责怪自己,赶紧说道:“不是景叔叔的错,和景叔叔没关系,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景荫怔住,而后,他稍稍低下头,望向裴宋阳的视线温和而又略带戏谑,清澈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等着听裴宋阳能说出什么花儿,没料到裴宋阳当场卡壳,一句“不应该”重复好几遍,愣是没想到下面怎么接。
裴宋阳懊恼抬头,却正好和景荫视线撞上,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裴宋阳傻乐着,说:“我不应该不坦诚,向景叔叔开口说难处不丢人,对不对?”
“对。”
景荫轻拍裴宋阳的后脑,心情大好。
有了景荫这颗大树,裴宋阳在病房门前深深吸气,而后挺直胸膛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除裴彩外,多了裴宋阳姨夫蔡华,他正窝在裴彩脚头睡觉。
见到裴宋阳去而复返,裴彩当即一拍床框:“你还来?”
裴宋阳的心脏随着床框一抖,不过想到景荫就在身后,他鼓足勇气道:“景叔叔想来看望你。”
说罢他便让开,景荫随即曝露进裴彩两口子的视线里。
高大的身材活脱脱一副衣服架子,高档面料的衬衫隐隐泛着丝光,领口的两颗纽扣解开着,袖口折在小臂上,下摆束在腰间,身高腿长,英俊非凡,看上去十分像一名儒雅的高知。
当他眯起眼睛时,病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冷凝了。
蔡华一骨碌爬起,两口子一道和景荫正面对峙,死寂的几秒钟宛如停滞。
裴宋阳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裴彩和蔡华对景荫动手,握紧拳当即就要开口。
熟悉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
裴宋阳扭头,发现景荫对他提了提嘴角,而后拿出张银行卡放到裴彩的床头柜上。
“好好养病,小阳的姨妈。”
裴彩一直瞪着景荫,没敢说话。反而是蔡华,伸手捞过卡片翻来覆去看:“多少钱?”
“二十万。”
“我们养了这小兔崽子五年,就值二十万?”
“再多的,让你拿去花在赌□场上给外人?”
景荫漫不经心地瞥过蔡华,视线落回裴彩身上,轻勾起唇,“腰椎盘突出早期保养好,发展没那么快,家里还有孩子要养,早点好起来。”
裴彩依旧一言不发,蔡华被揭了短,满脸戾气,恨不得上去咬景荫两口,就这样却依旧抓着那张卡不放。
裴宋阳只感觉这病房快要让人窒息,他不安地晃了晃景荫的手,仰起头,喊了声:“景叔叔……”
就这一声,却引得裴彩突然死盯上他,目眦欲裂。
裴宋阳正不知所措时,突兀听见声轻笑。
景荫走到蔡华面前,抽出他手里的卡,然后递给裴彩。
那张又轻又薄的卡片悬在半空,明晃晃引□逗裴彩去拿,可裴彩就像如临大敌一般,根本不敢伸手。
蔡华急了,喝道:“她敢拿!”
人影飞扑过来,结果却扑了个空,景荫手一晃便避开了,就像逗猴子般轻松。
等看到裴彩始终畏如蛇蝎的模样,景荫仿佛也玩够了,蔡华再次来抢时,他松了手,任由卡片掉落进了蔡华手里。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正午。
外面天气虽然还是炎热,却在炎热当中藏了丝凉意。
裴宋阳偷偷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感觉自己活过来。
他太难说清自己内心的感受了,只觉得难受,可到底为什么,他找不到原因。
离开病房时,裴宋阳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裴彩蜷缩成一团躲在床上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蔡华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张卡上,那副模样又可悲又可恨。
他这一趟来,是为了看望裴彩,尽可能给裴彩一点帮助。现在,他的所有目的都达成了,甚至给裴彩的钱多出很多,然而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想什么呢?都快哭了。”
景荫捏了捏裴宋阳的脸,唤回裴宋阳的神思。
他摸摸自己的脸,没哭。
但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太好看,因而强撑着对景荫笑了笑。
那笑容也实在称不上好看和开心。
景荫的车缓缓停靠到路边临时停车牌下,车身一如既往的闪亮光洁。
临上车,裴宋阳鬼使神差地,突然问道:“景叔叔,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姨和姨夫?”
他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景荫最后的行为,替他报仇?看不惯蔡华?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景荫不喜欢裴彩和蔡华夫妻俩,所以才极尽所能地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
裴宋阳突然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这个诡异的念头赶出脑海。
抬头,坐上车的景荫半边身体隐在了阴影里,英俊的脸庞只露出下半张,那是两瓣极薄的唇,微微勾起: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姨妈管钱,要是她不管,你姨夫会把钱都输光的。”
没错,他也不希望那笔钱落到蔡华手里,可惜裴彩不敢接。
裴宋阳一下子就被说服了,他弯腰钻进车厢,挨着景荫坐下。
景荫搂住他,说:“叔叔带你去吃大餐,下午要去军训了,封闭管理一星期?”
裴宋阳点点头:“所有人都去基地。”
“那周末没办法回家了。”
景荫遗憾道。
裴宋阳瘪瘪嘴,同样惋惜。
“不过,有汇报表演,”裴宋阳打起精神,竟然安抚起景荫这个大人来,“表演后放两天假呢。”
景荫明显被汇报表演吸引了兴致:“所有人走队列?”
“还有军体拳,方阵!”
景荫侧过头:“那不是喜欢的和讨厌的都得混到一起组队了?”
裴宋阳张口结舌,徐志强那张丝瓜脸骤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粪坑的蛆虫般惹人厌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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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