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庆民忙打圆场:“老高一辈子没来过这些地方,今天被我骗来,还死活不进去呢!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没有什么是说不清楚的。”
高贤成说:“要不找个茶室吧?”
三人沿路找,去了附近一家颇有农趣的茶馆,木门木桌椅,茅草屋顶,院子里菜园丰茂,花草掩映,有小小的水井,有主人养的几只鹦鹉。
“请问选择室内还是户外?”自己经营的中年男老板笑脸相迎。
“就院子边那个亭子吧。”老高说。
三人坐定,茶上来了,几色瓜果也摆上了,老板又来焚香,亭子四周的白色布帘随风摇曳,树枝上几处风铃叮咚悦耳。
“别说刚才那样的地方,就是这样的茶馆,我也不常来,我就是年轻人说的宅男。”高贤成笑道。
“我作证,他现在接孙子放学还天天出去交际一下,以前更是在家里孵蛋似的不动弹。”钟庆民笑。
“照理说这样的生活,应该是很内向的,叔叔是怎么和我母亲纠缠上的?”谢清和毫不客气。
“我们认识是很偶然的,后面我们很谈得来,也就说话多一些,我邀请她去我家坐坐,我也去你家坐坐,就这么简单。”
“就只是坐一坐?”
“当然。”
“但是我母亲的名声已经坏了!”
“我也很愧疚。”
“那你对我母亲,是纯粹的友谊吗?”
“老实说,现在不是。”高贤成心虚似的低下了头。
“现在是什么?”谢清和问。
“现在……是爱情。”
“爱情?”
“是的,我认真思考后,还是这样想。”
“我母亲呢?你确认过她的意思吗?”
“没有,暂时还没有。”
“也就是说,是你一厢情愿。”
“我想,她也和我是一样的意思。”
“你太自信了,我父亲走了几十年,她从来没有爱上过别人,你以为你有钱想找谁都没问题,我们是底层人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母亲对人有礼貌,不擅长拒绝,不代表就对你有意思!”谢清和越说声音越大。
“她对我是有这个意思的,她只是有顾虑。”
“那你说是什么顾虑?”
“可能怕人说闲话是主要原因,再就是考虑你们的意见吧。”
“你别像很了解她一样!”谢清和问:“如果是双向的,你负责吗?”
“我当然负责!”老高的话掷地有声。
“你怎么负责?”
“如果她愿意,我和她平等交往,自由恋爱,她深入了解我后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会给她婚姻,共享我的所有。”
“其实你只是包装了你的言辞,你实际上是用金钱羞辱我们。”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老高急了。
“你一把年纪,还想仗着是本地人,强抢民女,玩弄感情,说是爱情就高尚了吗?至少我母亲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她对你有感情。”谢清和站起来就往外走,钟庆民拦也拦不住。
“我表明了我的诚意,希望你把我的态度告诉阿莲。”老高对着谢清和的背影说。
谢清和径直开车回家,打开门,叶映莲一如既往在做手工,家里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
“怎么不去玩了?朵朵和豆豆呢?”叶映莲抬头看到儿子一脸怒色,惊讶地问。
“他们跟妈妈去玩了,我去见了你那个朋友。”他有点回避母亲的目光:“高先生。”
“哦,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和你是相互的……爱情。”这个词,在母子间显得难以启齿。
叶映莲知道老高的意思,但得知他这样公然承认,还是心里一阵悸动。
“妈,你不要犯傻,他们这些人和我们这种踏实过日子的不一样,情场老手,你跟他来往,到时候心碎的是你。你知道我今天在哪里碰到他的?在娱乐场所的门口,他正要进去!”
“他平常都单独在家的,应该不会……”
“我亲眼所见能骗你?你信他还是信自己的儿子?他跟狐朋狗友一起快乐着呢,不是你以为的孤独单身汉!”
叶映莲强作镇定:“知道了,你忙你的吧,我心里有数了。”
儿子出门后,叶映莲感到一股感伤漫上心头,好像还带着些失败和尴尬的意味。
再碰到,两个人都不自然起来。
“我跟你儿子聊了一下。”
“我知道。”
“我的意思他转达了吧?”
“嗯。”生硬对生硬。
幼儿园欢快的音乐声掩盖着他们的情绪,隔着铁栅栏能看见许多孩子在操场蹦蹦跳跳,阳光温柔,万物明媚。
叶映莲只是茫然,受到了打击似的,灰心得很。也不是自怜,倒像是恨自己。
因为一种朦胧的希望打破,所以态度上就无所谓起来。天干气燥,涂了点儿媳妇送的唇膏,没想到是变色的,涂上去成了红的,天气变凉一些,加了个新的薄外套。
高贤成想:抗拒我,还特意打扮一番,也许是她的骄傲吧。
明知对方在端详,叶映莲毫无窘迫,一种时过境迁的样子,心里告诉自己万不可溃败。
“既然他传达了,你应该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会负责。”
此时的老高看着笨拙、局促,也认真,诚实。
叶映莲虽怕旁人听见,可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那就走走吧,说一说。”叶映莲说。
两个人慢慢踱到小小的街心公园,长长的木凳,两人各坐一端。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叶映莲的脸上身上,明明灭灭,鸟儿在树梢跳来跳去。车声人声都在不远处喧嚣着,衬得两个人周围静谧清幽。
叶映莲脱下外套搭在腿上,从容地仰头,把头发用双手理到耳后。余光看到高贤成在直视着她,佯作不知,那股炽热却直射过来。
“你真美,我都自惭形秽了。”
“你不是常去娱乐场所玩,还没见过美女么?”叶映莲的话有些凛然。
“你是误会了,你儿子看到我的时候,是老钟……是我的老朋友非得拉我去那里,我没去过,那次自然也不肯去,所以在门口僵住了,可巧被你们知道了。”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叶映莲想说出攻击的意思,却瞬间变得温和。
“真的,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我就觉得你好看,就算见过世面也会这样说。”老高双眼脉脉含情:“你的美是叫人舒服的亲切的美,谦虚实在的美,没有脂粉气,不会光彩照人,你的美是没有距离感的,有生命力的。”
“你很会夸人。”
“我喜欢你这样朴实的美,不喜欢奢华艳丽的。”
“因为我是穷人,我没法奢华艳丽。”
“我对你的心意你早就知道了吧?”
“什么心意?”明知故问。
“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
这句话真的面对面说出来,还是让叶映莲百感交集。
“我不配。”
“是我不配!”
两人默默相对,半晌无言。
“我们没可能的,不如做个朋友。”
“爱情永远退回不到友情!”
“我们是有阶级矛盾的,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真是笑话,这就叫阶级矛盾?我看你才像小孩一样!”老高又急又气。
“我的人生,没有下一个三十年来辽伤,假如只是露水情缘,我会生不如死。既然我承受不起,就不要开始。”
“谁跟你说露水情缘的?你别小看我!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吗?你这种想当然的想法,完全是对我的侮辱!我的爱就是那么廉价吗?我的心不值得你珍视吗?”
“老高,我很感动,我老了,一无所有,还有人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我真跟你在一起,拿什么回报你?我何德何能去攀上这个高枝?即使你信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愿意惹人闲话。”
“人生短短几十年,是活给别人看的吗?你的修为还不够!”
“那你给我时间,我要好好想想。我这几十年都是为了儿子活,现在是为了孙辈,突然让我为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了。我儿子家需要我,我还要发光发热,不是说到老了快入土了,还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我一生不曾自私一次,我有自己的固定角色。”
“我懂你。不过这些都不是阻力,我等你给我一个回答。”
叶映莲相信儿子看见的那些是误会,老高不是那种人。
可她也没法接受这沉甸甸的爱,总像不道德,不光彩。
接送孩子的时候,隐隐有了期待,怕遇见,怕没遇见。
在家里还是忙忙碌碌,只是满心惆怅,一片寂静里,有时突然热泪盈眶,又含了一包委屈。坚强了大半生,现在却常常不知不觉眼泪就淌了满脸。
这是怎么了?
乐惠子也察觉了婆婆的不对劲,晚上悄悄对丈夫说:“妈有心事了。”
谢清和说:“我知道,我跟她说了老高不是好人,可能她伤心了。”
“她还是喜欢过他的,不然不会这样。”
“让她缓一缓吧,反正一切都过去了,翻篇了。”
钟庆民上高贤成家赔罪:“都怪我,给你捅娄子了,解释不清了!”
“我清白一生,被你害了,你以后别掺和我的事!”
“不会真给你搅黄了吧?你的阿莲怎么说?”
“不告诉你,以后全都瞒着你,喝喜酒的时候再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