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知道萧云湛发怒的模样,疏影还是感到胆寒。
她知道这次自己闯下大祸,没有认出来公主已经被掉包。
于是她甘愿承受萧云湛的怒火,自己下去领罚了。
地牢里,宋今纾根本无法入睡。
不光是一直灌进来的刺骨寒风,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折磨得她无法入眠。
地上还有老鼠和蚁虫四处爬着,一不小心就会爬到自己身上。
宋今纾用干草驱赶它们,但剧烈的动作撕扯到了伤口,让她不由得轻呼出声。
谢姣带来的食盒里有很多东西,包括治疗的伤药。
她艰难地给自己可以触碰到的伤口上涂着药膏,却只是杯水车薪。
因为伤口有剑伤,刀伤,以及被拖拽后破烂的皮肉,光是这些伤药是不够的。
伤口还在流着血,她先前已经用本就少得可怜的布料简单包扎过了,只希望伤势不要再严重下去。
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尚是未知数。
她想过自尽,但很快被否决了。
她有绝地求生的勇气。
她还要转告姬霖,谢姣过得很好。
以及最重要的,她还没有见到萧云湛。
只是若真有那么一日,自己为了大梁百姓而死,也不算太糟糕吧。
第二日一大早,谢姣又带了些药膏给宋今纾,处理她身上的伤口,将她昨日咬破的食指也包扎起来。
“信已经送到了,殿下放心。”
宋今纾一笑,拍拍谢姣的手,轻声道:“此番多谢你了。”
谢姣站起身来,语气含了落寞,“哪里需要道谢?对现在的我来说,每一个大梁人都是我的亲人。况且是因为我能力有限,无法救出殿下。”
宋今纾还是有些站不起身来,只好对她努力微笑。
“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无需再自责。你且记着,活着便有希望,就像现在的我。”
谢姣看着她。
“放心吧殿下,你一定能平安离开。”
彼此相望着,牢房有些安静。
“太子妃,您该走了。”
狱卒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谢姣也不得不离开了。
宋今纾看着自己身上被涂抹药膏的伤口,淡淡坐着。
入夜,寒风比昨夜更刺骨。
谢姣能做的只有带来药膏和食物,至于被褥,宋今纾已经无法奢求。
自己都已经是阶下囚了。
这几日,宋今纾已经发现了一些规律。
白日的牢房外只有一名狱卒,而到了晚上则有数十位。
这下彻底断送了她逃跑的念头,况且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也逃不出去。
于是她闭上眼睛,尽力养好精神。
江城外,一行黑衣人站在树林暗处。
萧云湛站在最前方,腰间别着他一直随身佩戴的剑。
解良走到他身边,道:“主子,已经找到了公主殿下,现下正在地牢内,只是情况不太好……”
萧云湛兀自捏起了拳头。
他的袖口中还放着宋今纾的信。
夫君亲启:
我已经很久未曾这样唤过你了。
林祀是晋武王之子,现如今是晋国的临王,我落在他手中,只会成为他制衡大梁的把柄。所以还请夫君勿以我为念,当为大梁百姓谋福祉。若真有一日林祀拿我作要挟,我定会以死明志,绝不拖累大梁百姓。所以夫君不必再为我费心,务必打赢这场仗。
宋今纾亲笔。
信纸上挥之不去的血红让他越想越有杀人的**,只是面容更显冷淡。
他抬脚就走,后面一行人紧紧跟上。
牢房被打开,宋今纾从狱卒那句“参见临王殿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所以她索性不睁眼,继续假寐。
林祀还如上次一般,居高临下地坐在宋今纾面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你命挺硬,这都不死。”
宋今纾没有回答。
林祀笑了一声,道:“我知道谢姣帮了你不少,算算时间,你的驸马也快到了吧?”
宋今纾闻言,总算睁开眼睛。
“想拿我要挟他,做梦。”
林祀把玩着自己的食指,无所谓道:“能不能要挟到他,还请公主殿下拭目以待。”
宋今纾撇过头去,只觉得聒噪。
“别想着自尽,你死在这里,可比当人质更能让你的父皇生气呢。”
见宋今纾没有什么反应,林祀皱了皱眉头,道:“你父皇不喜欢你,但是一直对我们晋国虎视眈眈,你若死了,他可正好有了再出兵的理由。”
宋今纾不明白为什么林祀要和她说这些。
“不然你还是死了吧?他只要敢再出兵,我定会打得大梁人落荒而逃。”
宋今纾抬起头,清楚地捕捉到了林祀眼中闪烁着的疯狂而又间杂着兴奋的光芒。
林祀没有再说话,气氛变得焦灼。
宋今纾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有事要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林祀缓缓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尘。
“终于来了。”
谁来了?
宋今纾听着牢房外的动静,似有刀剑碰撞声。
林祀一直背对着宋今纾,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忽地,他转过身来,将宋今纾从地上拽起,掏出腰间长剑抵着宋今纾的脖子。
林祀的力气很大,死死捏着宋今纾的伤口,让宋今纾轻呼出声。
脖子上传来寒凉,似有血流出。
宋今纾不敢再有动作,加之自己没有什么力气,轻喘着气问道:“临王殿下要杀要剐,我不会有怨言,这是何意?”
林祀“哼”了一声,狠厉道:“自然是要你的驸马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宋今纾也不知道林祀会因为自己烧了晋军粮草而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恨意,只是现在自己实在太过被动。
牢房的走廊外渐渐安静下来,尽头只有宋今纾和林祀。
“不得不说,你那驸马有点功夫,能轻而易举杀了我的人。”
宋今纾没精力再和林祀打机锋,只是尽力稳住心神。
她看着身下林祀被衣袍遮住的脚踝,脑中自有思量。
半晌后,走廊传来步履踩踏青石地面的声音。
一步,又一步。
萧云湛身穿玄袍,右手拿着长剑,只身一人大步流星向里走来。
他逆着光,步伐沉着而有力。
“好久不见,萧驸马。”
萧云湛在二人不远处站定。
“林公子。”
许是这个称呼触怒了林祀,他怒道:“我已经不姓林了!”
萧云湛语气有些玩味,“可是在所有人眼里,你就是林家二公子。”
林祀似不愿多说,道:“你既想毁了我,我便先毁了你。只要你肯签下降书,我便将她还给你。若你不肯,你就亲眼看着她是怎么死的!你们大梁皇帝知道了,你还有活路吗?”
“你既已是临王,林家灭门又与你何干?说起来,还是你的替罪羊更可怜些吧?”
宋今纾偏着头,反驳着林祀。
林祀将剑抵得更深,宋今纾“嘶”了一声。
他看着萧云湛,笑出声来。
“我倒想看看,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面对妻子死于敌手,会作何反应。”
意料之外的,萧云湛举起剑,剑锋直直对着二人。
宋今纾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抬眼望向萧云湛。
林祀轻哼一声,道:“自然,你这样的人,定会杀了我将功抵过,说不定你们那皇帝心情一好,又给你个高官当当。”
他陡然凑近,气息离宋今纾极近。
“只是,你舍得你这位美娇娘?”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一副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模样,道:“你约莫不知道吧,这几日我与这位小公主,夜夜登上极乐呢……那滋味,啧啧……”
宋今纾大惊,想转头看林祀,脖子却又传来刺痛。
萧云湛还是举着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两人一剑毙命。
“或许你想知道,你的那位母亲。”
此话一出,林祀的笑容僵住,忙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林祀情绪开始波动,注意力也并未在自己身上,宋今纾抬脚踹上林祀的右脚脚踝。
果不其然,林祀突然倒地,手中的剑也随之滑落。
林祀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脚踝。
宋今纾见机,立马走到萧云湛身边。
萧云湛此刻已经收好了剑,冷冷地看着林祀。
宋今纾从在牢房第一次见到林祀起,便注意到他走路有异常,右脚总是不能一直站立,很明显是脚踝有疾,所以他才会一直坐着椅子。
方才他挟持自己,右脚也是轻轻抬起,整个人的中心都放在左腿上。
所以只要她用力踹林祀的右脚脚踝,在林祀毫无防备下,他定会痛不欲生。
就像现在这样。
萧云湛走近,弯腰捡起林祀的剑,直指他的眼睛。
林祀愤恨道:“你杀不了我,我的人马上就到了。”
萧云湛随意道:“你大可以试试。”
见萧云湛如此胸有成竹,林祀也没有了底气。
按理说,他的人早该到了,将这两个人一网打尽。
而不是拖延到现在。
只能是…
林祀咬牙切齿,真是小看了这个萧云湛!
也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入晋国的地牢,又怎么会是凡人?
于是他道:“你不能杀我!你可别忘了,谢姣还在晋国!杀了我,我的人也定会将谢姣碎尸万段!”
林祀知道谢姣多次帮助宋今纾,二人如今,绝非泛泛。
果然,宋今纾听完后,面色显然变得踌躇。
萧云湛余光看着她,道:“你拿主意。”
宋今纾不知道为什么林祀要拿谢姣做文章,但他一看就不是在开玩笑,若他真出了事,谢姣……
于是她盯着林祀,道:“是她救了你一命。”说罢,宋今纾转身就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身形都有些摇摇晃晃。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林祀的痛呼声和剑落地的声音。
宋今纾转头,看见林祀正捂着自己的腹部蜷缩着。
她还未细看,萧云湛便大步流星走上前来,一把将宋今纾横抱在身前。
宋今纾下意识搂住萧云湛的脖子,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萧云湛冷声道:“他说错了话,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没等宋今纾想清楚林祀哪句话触怒了萧云湛,便发觉萧云湛走得越来越快。
这是宋今纾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里走路,难免觉得不自在。
萧云湛的胸膛有些热,还能听见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她嘟囔道:“放我下来……”
萧云湛却好似没有听见宋今纾说的话一般,依旧快步走着。
没多久,二人出了地牢。
宋今纾看见地牢门口躺着许多尸体,像是晋国人。
但是没多久,她便看见门口站着解良。
解良识趣地低头。
宋今纾顿时觉得尴尬,索性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萧云湛现在有些奇怪,眉头一直紧锁着,脸冷得像冰,而且一言不发,让宋今纾有些莫名地害怕。
萧云湛将宋今纾抱进了一家医馆内。
大夫一见宋今纾的伤势,立刻让萧云湛把宋今纾抱进内室。
萧云湛在外不知等了多久,大夫终于从内室的屏风后现身了。
他问萧云湛道:“你是那位女子的……”
“夫君。”
大夫一听这回答,职责他道:“你是怎么照顾你的妻子的?她的身上有不下二十处伤口,且失血过多,体内又堆积了淤血,要不是老夫方才逼出了淤血,你的妻子很快就要没命了!”
大夫边说边去抓药,让萧云湛进去看看宋今纾。
宋今纾此刻正靠在床头,除了脸上有几处擦伤抹了药膏,以及脖子被白布缠了几圈外,其余的伤口已经被衣服遮盖住了。
萧云湛站在床边,看着宋今纾毫无血色的脸,再想到她写给自己的血书,目光看向了她被缠住的右手食指。
一时无人说话,空气有些凝固。
宋今纾知道他在看哪里,于是把手伸进了被褥里。
萧云湛微皱了眉头,道:“伸出来。”
宋今纾躲闪萧云湛的目光,还是把右手抽了出来。
萧云湛坐在床边,抓过宋今纾的右手。
接着他用另一只手抽出袖中的书信,举到宋今纾面前。
“你就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
萧云湛的语气温怒,宋今纾有些无措。
“当时情况紧急,我不一定能逃出去,所以才出此下策。”
萧云湛放下书信,举起宋今纾的右手,先前的克制已经到达了极限。
宋今纾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萧云湛眼中的怒火。
“用你一个人的命,换大梁百姓安康,你可真是好样的。”
宋今纾不明所以,“这有什么不对吗?我作为公主,理应……”
“为何偏偏要是你?你为他们着想,他们又何曾考虑过你!”
宋今纾愣住了,她看着萧云湛盛满怒火的眸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良久,萧云湛放下宋今纾的右手,起身要离开。
未走几步,宋今纾又听他说道:“别把自己不当回事。”
萧云湛走出内室,遇到了抓完药回来的大夫。
大夫举着药包,道:“你的妻子情况特殊,药量也要多些,这些药每日煎两副,饭后服下,断不可间断啊。”
在旁边一直守着的解良眼疾手快,上前接过了药包,又掏出银子递给大夫。
大夫又叮嘱了几句“万万不可间断”“每副都要尽数喝下”“有固本培元,凝血聚神之效”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宋今纾在内室休息了足够的时间,解良便请她先上马车,回大梁军营休养。
宋今纾知道留在晋国本就危险,又对解良道:“你可否转告晋国的太子妃——也就是谢姣,我很感谢此番她的帮助,我也会将她的话带给姬霖。”
“敬听公主吩咐。”
解良马上出去交代任务,宋今纾便要起身下床。
脚刚一落地,宋今纾的头便一阵晕眩。
她又在床边坐下,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萧云湛才踏入内室,便看见宋今纾跌坐在床边。
他一言不发,走上前去,还是如上次那般将宋今纾抱起,直接进了医馆门口的马车。
萧云湛周身的气息还有些冷,宋今纾知道他还在气头上。
他在生气些什么呢?
是自己拖累了他吗?
宋今纾微微叹了口气,在萧云湛要下马车的时候,轻轻拉住了萧云湛的袖子。
萧云湛身子一顿,但是并未回头。
宋今纾轻声道:“给你添麻烦了,下次……我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体。”
萧云湛没有回答,径直下了马车。
这下宋今纾也没有看明白萧云湛到底在气些什么,索性闭上眼睛养好精神。
因为失血过多,宋今纾也格外嗜睡,等她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自己在大梁军营的营帐里了。
疏影掀开帘子走进,手中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
宋今纾见她走路有些艰难,问道:“你怎么了?”
疏影摇摇头,道:“属下无事,多谢公主关心。”
宋今纾知道疏影是不想说。她不喜欢强人所难,于是也没再问了。
疏影蹲在宋今纾身前,拿起汤匙要给宋今纾喂药。
宋今纾接过药碗,道:“我自己来便好,你既受了伤,不用这么伺候我。”
疏影只能听从宋今纾的话,于是起身站在一边。
药汁散发着苦气,宋今纾无奈道:“要不不喝了……”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