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潇闻言面色有些惨白,却仍强装镇定狡辩:“你少唬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可是灵……”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小姐!你没事吧!”
正是方才驾车的男子,刚从一众商贩的指责中解脱出来,见到洛南潇无甚大碍,大大舒了一口气,转而对蓝韫他们一个抱拳躬身道:
“我们的马车受了惊吓,惊扰了几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柳源在这里向几位公子赔个不是。”
“这才是人说的话。”
蓝韫嘴角噙笑,点了点头。
洛南潇手指着她:“你敢骂我!”
蓝韫眉角轻挑,淡淡觑她一眼:“你身娇肉贵,你说骂了便是骂了。”
“混账!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洛南潇扬起巴掌,气冲冲欲上前教训蓝韫,百里措先一步将蓝韫拉至身后,看向她:“你这是做甚?”
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但若是剥丝抽茧般细致之人,定能发觉这温润表面下夹杂的几分怒气。
很显然,柳源就是细致之人,他一双机灵眼在百里措和蓝韫身上来回转,暗暗思忖着。
少顷,拉回余怒未消的洛南潇,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再抬眼时,洛南潇瞧着蓝韫和百里措的眼神,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蓝韫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懒得再理她,撇开他们向前走去。
夜幕低垂,星月皎洁,整条街上张灯结彩;烟花绚烂,花香弥漫,满城的灯火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蓝韫和百里措比肩缓缓步行其中走马观花,看舞龙舞狮、听评书奏乐,各式各样的才艺表演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两人行至河岸边,河面上飘着数百盏形状不一、五彩斑斓的河灯顺着水流的方向缓缓飘动。
这些河灯或承载着对逝去亲人的思念,或是活着的人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和憧憬。
她盯着这些许河灯,突然'噗嗤'一笑出声。
“怎么了?是哪里不妥么?”
百里措问。
蓝韫摇摇头,笑着说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儿时的一桩趣事儿,小时候每到中秋节那一天,我就会跟着阿哥和小舅舅偷溜出府去玩,有一次街上人很多我们被人群冲散了,我不慎失足跌入河中,后来被人捞上来时,阿哥和小舅舅吓坏了,两人就搂着我嚎啕大哭,我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却双双哭晕了过去!”
百里措眉间一动,觉得这个情节似曾相熟,澄澈明净的琥珀瞳仁柔柔望着她:
“然后呢。”
云淡风轻的语气中竟掺杂一丝丝后怕。
“然后呀……”
蓝韫没心没肺继续笑道:
“我们三个被人送回府中,事后阿哥被罚跪在祠堂面壁思过十日,小舅舅被阿翁拿藤条满府追着打。”
“那你呢,有没有受罚。”
蓝韫叹了一口气,大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愁苦,悲催道:
“阿爹罚我抄了整本的《天择通记》,那可是几十万字的古籍呀!字多就算了偏又诘屈聱牙,抄得我心浮气躁、头昏脑胀!真真是苦不堪言啊!”
忽而一转,复又灿烂笑开:
“羡临兄,你猜我因何跌入河中?”
百里措心有所觉,但仍十分配合地佯装不解,作兴致盎然状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人潮拥挤?”
“非也非也…”
她指了指河面上的河灯,幽幽道:
“我当时在河面上见到一盏仙鹤样式的河灯,玲珑精巧、栩栩如生,顿觉新奇有趣,遂伸手去捞想瞧个真切……”
“仙鹤河灯?是何样式的仙鹤?”
百里措眼中水光一漾,望着她面色殷切,似惊似喜。
蓝韫仔细回忆了一下:
“具体倒记不大清了,只模糊记得那仙鹤灯的翅膀好似船桨一样在水中摆动,行速极快活灵活现同真鹤一般无二。”
百里措低低一笑,眼睫半垂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喃喃自语:“原来是你啊!”
十年前中秋节,宣崇帝派人从华光寺将百里措接回宫中团聚,当晚宴至一半,他寻了个理由离席溜出宫外,在护城河岸边放了一盏自己亲手制作的仙鹤河灯,悼念亡母。
未几多时,便远远看见一垂髫小童伸手去捞,紧接着就是“扑通”一个落水声,那小童在水中冒头挣扎。
他直接跃过去提着衣领将人带出,怕暴露身份放在岸上后便匆匆离去。谁能想到十年后在异地他乡又一番巧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蓝韫买了两盏河灯,蹲在河边笑嘻嘻冲他道:“羡临兄过来,咱们也放盏河灯来应应景。”
百里措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蓝韫递给他一盏河灯,然后顺手将自己手中的一盏望河面上轻轻一放。
“你不许愿么?”
他虽然自己从不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物件上,但瞧她方才兴致勃勃样,遂提醒道。
蓝韫不假思索,干脆道:
“我没什么愿望诶,不若我帮羡临兄许个如何?也算这河灯物尽其用。”
说着双手合十双目闭合,作虔诚祈祷状,稍后欢快一拍手,满面高深笑道:
“成了!绝对能灵验。”
他不免有些好奇,问:“许了什么?”
蓝韫呵呵笑了两声:
“我给你许了个媳妇。”
百里措正准备把手里的河灯放走,闻言,手上一个趔趄,河灯直接烛火朝下跌入河中,莹莹烛火霎时破灭。
蓝韫啧啧一叹,笑着调侃他:“瞧瞧这给激动的!”
“咳……”百里措面色些许不自然,镇定看了她两眼:“这个……倒不必了……”
“呸!伤风败俗!”
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难缠且煞风景的女声。
两人回头望去,洛南潇站在岸上瞪着他们,确切来说是瞪着蓝韫:“月黑风高下两个大男人举止亲昵,真是不知羞耻!”
“你骂我们?呵,反弹…加倍反弹…”
蓝韫横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回怼: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举止亲昵了?况且,就算我们亲昵,与你有何干系?轮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本姑娘觉得碍眼!”洛南潇不服气。
蓝韫'嘁'了一声,实在莫名其妙:
“你脸大能跑马啊!我管你碍不碍眼,有毛病!”她转了转眼珠,负手走到她跟前,笑容张扬放肆,故意逗她:
“哦~,我晓得啦,你定是喜欢上我了!”蓝韫抚了抚衣袖,啧啧叹道:
“我素来晓得自己神采清朗、才色双绝;俊美如神袛,潇洒又不羁,天生一副倜傥风流貌,引无数少女尽折腰,可是你嘛……”
说到这儿,她支着下巴,明亮的眼将她全身上下一划拉,斩钉截铁道:“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劝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蓝韫这番反客为主,倒让洛南潇一时语塞不知道作何反驳,面红耳赤,手指轻颤指着她:“你……!胡说八道!”
蓝韫百里措两人本就因容貌太盛,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偷瞄,她这一声大喝,让那些原本偷瞄的人寻了个正当的由头,纷纷驻足侧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她食指抵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别喊呀,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你怎样怎样了呢!也罢,你若实在放不下我,我倒是也可以将你带在身边,只是我家中另有婚约在身,只能勉强允你个妾位。”面色愁苦,勉为其难。
“真是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人群中有人出声。
“就是就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哪有上赶着去做妾的呀!”有人附和道。
“人家小公子分明是不想搭理她,她还纠缠不休,真是给咱们女子丢人!”
洛南潇听着周围的嘲笑声,怒气高升,面色涨红,张牙舞爪就朝蓝韫扑了过来。
百里措拉着蓝韫往旁边一避,洛南潇扑空直溜溜冲着河里就去了,她眼疾手快伸手去拽她,蓦地脚下一打滑顺势将她扑倒在河岸边。
“还好还好,没有掉进水里。”蓝韫舒了一口气,庆幸道。自从幼时落过水后,她至今还谈虎色变。
她右手撑地想要起身,却触感有些软软的,随手捏了捏还颇有些弹性。
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目光缓慢移至右掌,然后一抬眸就对上洛南潇怒不可遏的眼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扒皮抽筋。
“………”尴尬的头皮发麻,她一个激灵,立刻起身弹开,嘴唇翕动着道:
“那个……不好意思哈,这真的是个意外!”
“啊——!!”洛南潇河东狮吼,嗓门忒大了些,震得蓝韫连忙捂住耳朵。
“死断袖!你敢轻薄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抛尸荒野!!!”
洛南潇原本清丽的面容此刻尽显狰狞,胸口微微起伏,一副气息不大顺畅的样子。
蓝韫自知理亏,唯恐她一个气息上不来再背过气儿去,遂顺着她道:
“行行行,我大卸八块我五马分尸,你先冷静一点好吧!”
“你……你给我等着!!”结果,洛南潇丢下一句话,捂着脸羞愤离去了。
此番闹剧,皆被不远处的慕容琰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玩味戏谑:
“有趣。”
他身后的随从林飞惊顺着目光望了过去,看到洛南潇时不免有些惊讶:
“那不是淮阳郡主吗?她为何会来风锦城?难不成是为了追随殿下而来?”
慕容琰敛了笑意,面色倏忽一沉,阴冷道:“呵,凭她还想入东宫当太子妃?痴心妄想罢了!”
语气中似是万分嫌弃,片刻后又道:
“你派人去查探一下那二人的底细。”
林飞惊望了望远处一白一紫的两道身影,低首恭敬道:“是!”
——
蓝韫和百里措从河边走出,进了个尚且入眼的酒馆将将坐下,她大马金刀一拍桌,豪迈道:
“掌柜的,来两壶'云外天'!”
偏头与百里措道:
“风锦城酒业发展恢宏,这'云外天'乃是此地最具特色的名酒之一,咱们既然云游至此,岂有不尝之理。”
百里措微微颔首,有些心不在焉。
蓝韫知他素来温润谦恭,君子端方;十足十乖乖男作派。想来是酒量低浅不常饮酒,怕酒后失态,遂拍了拍他的肩膀,善解人意小声道:
“羡临兄放心,咱们初来乍到没人认识,就算是酒后失态,事后也不会有人记得的。”
这时,掌柜的刚好拿酒过来,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一番,抬手捋了捋山羊胡须,和蔼笑了笑:
“这酒可是个烈性子,虽然入口甘醇香甜,可这后劲却足得很,不知二位郎君酒量如何?可别醉酒起疯,再把我这小店给砸了,要不还是换个桃花酿小醉怡情……”
鄙视,**裸明晃晃的鄙视呀!不仅否定了两人的酒量,就连酒品也一并给否了! 蓝韫顿时不乐意了。
“欸,掌柜的说笑了,酒欲霍乱不了人心,你瞧我们仪表堂堂的,怎么会做酒后撒疯那么有辱斯文的事呢?”
她又不是没喝过酒,之前在毓秀山庄和小舅舅也偷偷喝过两次,醉后据说也没什么失态之举,不过就是睡了一觉醒来有些许头疼罢了,无碍无碍……
蓝韫拿起酒壶给自己一杯,又给百里斟了七分满,然而百里措却神思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灿烂一笑:
“羡临兄你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好像有什么心事?”
百里措端起眼前白瓷酒杯浅抿一口,赞道:“没什么,这酒真不错。”
又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随口问道:
“方才河边你说家中另有婚约在身,可是真的?”
好端端的怎么提到这茬事儿了,蓝韫小脸一垮,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闷闷道:
“是真的,所以我才从家里跑了出来。”
“是不喜欢?”百里措面色从容,一如既往,只是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攥紧。
蓝韫摇摇头:“不喜欢。”
“可是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百里措又问。
“那倒没有,只是我自己的婚事该由自己做主,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即使余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到底还是意难平。”
她饮尽杯中酒,望向百里措,随口问道:
“羡临兄年长我几岁,怎么还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可是还没有遇到倾心之人?”
百里措垂眸瞧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默默无语,约莫过了半柱香光景,蓝韫酒都饮了好几杯,他才静静开口:
“无风起时,心境通明;有风起时,心意难明。将将用心时,将将难用心;乾坤阴阳,同性难合。”
蓝韫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竟从中听出了几分禅味,稀里糊涂不解其意,摆了摆手:“不说烦心事,咱们只管喝酒,就当一醉解千愁。”
百里措暖洋洋笑了笑:“好。”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酒过三巡,两壶酒已然见底,晃了晃酒壶,唤道:“掌柜的,再来两壶!”
百里措看她面色酡红、眼神迷离的,一锤定音道:“你醉了,我扶你上楼歇息吧。”说着就过去扶他。
蓝韫一把推开他,醉凶醉凶道:
“胡说,我怎么会醉,我可是虞都千不不醉!”霍然站起身来,一脚踏在条凳上,岂料一脚踏空,径直倒在了百里措怀中。